皇上半夜要來甘露殿,人都走到半路上了。
早已入寢的楚皇后得了孫嬤嬤的消息,激動到渾身發抖,嘴脣張張合合,話都說不整齊的喊人來幫她更衣。
笑眯了眼的孫嬤嬤,一邊幫忙搭手,一邊高興至極的說道:“這下好了,皇上自個兒來了,再不用咱們巴巴去尋機會了。老話說的好,一日夫妻百日恩,您與皇上畢竟是結髮夫妻,皇上還是惦記着您的,要不也不會趕這大半夜的來了!待會您可一定得悠着點,千萬別提咱們楚府的事啊……”
“嬤嬤放心,本宮豈能那般不知輕重……就算”爲了新柔,她也要把皇上給哄好了,什麼母儀天下,沒有皇上的支持,她連後宮的打理權都失去了,直便宜了餘妃那個賤人。
楚皇后明白皇上前些年過的憋屈,概因她爹楚國公太過霸道,那些事在當今皇上的心裡,是無論如何也揭不過去的。真要想赦免楚國公府,唯有等到皇甫天佑登基以後再行圖謀,到時她以太后的身份,一頂孝道的帽子壓下去,皇甫天佑還不得乖乖就範。
崇德帝的御輦停在甘露殿前時,甘露殿中燈火通明,楚皇后雖已穿戴妥當,只化妝是來不及了,情急之下,楚皇后只能拿起口脂,略抿了抿,如此臉色看起來有點糟糕,鏡中有些萎靡的自己,讓楚皇后怔住,她有多久沒睡個安穩覺了?
一屋子未及退下的宮女,嘩啦啦跪下,迎接大步走進來的崇德帝,楚皇后深呼吸平息心中起伏,緩緩轉身向崇德帝施禮道:“臣妾恭迎皇上。”
燈火下的楚皇后。屈膝彎腰,音容略有憔悴,表情卻是以往所沒有的恬淡,恰與白日裡宋家三姑娘的感覺吻合上了。
許久以後,皇后有些體力不支,略有恍惚的崇德帝回神道聲“起吧”,順手將搖搖欲墜的楚皇后扶起。
因緊張而冰涼的指尖。觸到崇德帝溫暖乾燥的手心時。楚皇后有一剎那酸澀,曾幾何時,眼前的君王亦對她恩寵有加。兩人新婚時的甜蜜猶如昨日,還記得他們的嫡長子出生時,他曾徹夜守護,似是如何看都看不夠一般。又從什麼時候,兩人之間出現了隔閡?
對了。是皇上登基之後,父親並沒如事先約定的那般隱退,反而在朝廷裡肆無忌憚的安插自己人,後宮中的她也聽從父親的意思。開始打壓其他妃嬪,後來皇上的身體開始每況愈下,總是需要到溫泉宮去休養。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皇上開始寵愛低位份的女子。直到他們的長子夭折,兩人的關係再也不復往昔。
崇德帝大袖一揮,甘露殿中宮人如潮水退去,獨留下帝后二人面面相覷又默然無語。
還是楚皇后先從往昔回憶中恢復過來,溫溫笑道:“天色已晚,皇上明日還要早朝,臣妾伺候皇上更衣……”
“不必,朕只是睡不着來看看而已,一會兒便走……”擡手擋住楚皇后爲他扶領的雙手,崇德帝垂目說道。
面露失望之色的楚皇后,慢慢收回的手在袖中緊握,眼中已然含上了淚,卻還是笑道:“皇上是爲何事難以入眠,可召太醫正看過了?”
“朕今日去樂清候府,見到了宋家三姑娘”崇德帝合上雙眸,眼前又出現了背對着他的宋氏如沐,小姑娘舉手投足間給他的熟悉感,在皇后面前已無須多言,他蹙眉試問自己,這有何意義?可他還是順着自己的心意,幽幽說道:“朕一直覺得新城長得像你,到今日才發現宋家三姑娘其實更像你,不是說樣子像,而是她一顰一笑,都與你未出閣時的樣子,簡直如出一轍。”
無語的楚皇后蹙眉斜看沉思中的崇德帝,暗道她跟宋家三姑娘像?開什麼滑天下之大稽的玩笑?難不成是皇上看中了他們的準兒媳,準備將其納入後宮,才尋來這種藉口?
哈哈,這可有的看了,當崇德帝皇甫雷對上太子皇甫天佑,讓她猜猜,宋家三姑娘是會無故暴斃,還是會繼續做她的太子妃?
楚皇后決定順着崇德帝的想法走,於是她假作大度又不失體面的說道:“皇上可是想讓她換個身份入宮?”
惡意踹度着崇德帝的楚皇后,想到極惡之處不由心情大好,忍不住咯咯笑出聲來,她雖因長期失眠致使容貌帶了憔悴之色,可總歸保養的比尋常婦人好太多,故而這笑容倒是有幾分動人之色,細看之下,還真與宋如沐有那麼一絲的相像。
崇德帝咬牙,兩頰的咬肌緊緊繃起,自樂清候府出來後,心中那些莫名的柔情瞬間化爲烏有,剩下的唯有遺憾,流光改變了他,同樣也改變了她,再也回不去了,那些讓他回味半生的青蔥歲月,那年那月那日梅花林裡讓他悸動的女孩,已被這至高權利給變得面目全非了。
霍然起身的崇德帝,撩開衣袍,頭也不回的大步離了金碧輝煌的甘露殿,禿留站在那裡不知所措的楚皇后。
甘露殿的燈火燃至天明十分亦未熄滅,除了孫嬤嬤,沒人敢進去打擾氣急敗壞的皇后娘娘,直到前來請安的楚新柔邁進殿門,楚皇后才哀嚎一聲,摟着一臉懵懂的楚新柔失聲痛哭。
幾日後,崇德帝一意孤行,不顧大臣們抵死反對,一力拍板定下了新賦稅制,自此以後,整個皇甫天朝,除了走科舉的秀才舉人進士,可減免限定內的土地賦稅之外,無論士族大姓還是高門貴胄,皆需按照土地實有數量向朝廷繳納稅糧,且不得超過十之有五以銀頂替。
稍後,崇德帝不但封賞了帶頭納糧的樂清候府,還對墨城宋氏一力褒獎,同時,下命禮部加緊準備太子的大婚事宜。
十一月初五,冷風吹落枝頭上的最後一片落葉,內務府偕同禮部,向樂清候府嫡長女宋氏如沐,爲太子皇甫天佑下聘。
因國家西北有戰,太子的聘禮是精簡過的,可數量種類之多,物之精美奢華依然驚人。
對於這些,內務府和禮部也實屬無奈,說來皇甫天朝已經有兩三代帝王,都是從皇子直接登基了。太子這一職位空得太久,更別說是太子娶太子妃這種大事,都需要追溯到四代以前了。
四代前的成祖皇帝,是上下幾千年最有名的守財奴,當時的皇甫天朝,不光是戶部糧滿銀溢,內庫的銀錢更是鏽壞了都用不完。金滿銀滿,就算是守財奴的成祖,也忍不住對他唯一的寶貝兒子,大方了一把,大把撒錢的後果,就是苦了現在的禮部和內務府。
如此參照還是太子的仁宗大婚時的單子,禮部奏請崇德帝同意,直減了四成之後,還是讓京城百姓驚得目瞪口呆。至於皇家爲宋如沐準備的嫁妝,更是讓戶部吐血,這是娶媳婦嗎?這簡直就是皇帝無良,準備把皇甫天朝的銀子都搬給太子夫婦了。
戶部尚書與侍郎哭倒在朝堂之上,醒來就從反對新稅制的一員,變成了支持新稅制的鐵桿成員,子曰xx,要不趕緊改變立場,皇帝還不得藉着這事,將他們一擼到底,換上他自己的人,那他們寒窗苦讀幾十年,豈不是都白廢了。
下聘幾日後,驛兵六百里加急上報,山西郭氏反了。
郭家家主與楚家大老爺,就是楚新柔的父親乃是親連襟,在楚家倒臺後,郭家在朝中的勢力多受其牽連,家中出仕子弟更是備受打壓,郭家家主本就對朝廷怨念甚多,恰逢崇德帝推行新稅制,便聯合了當地幾大氏族,舉起清君側的大旗,反了。
郭氏的起兵檄文,並沒具體說出要清君王身邊的哪位,可大家都暗自猜測,定是樂清候府那個土包子侯府了,畢竟是他們帶頭納糧的,這才讓嚐到甜頭的皇上,起了推行新稅制的心思。
西北大軍正誓死抵禦外敵,與之相連的山西卻有人造反了,若是反軍不進反推,與外敵勾結起來攻打西北大軍,那後果將不堪設想,崇德帝將自己關在御書房中,思量着朝中可帶兵的將領,以及御駕親征的可能。
海壽來報,太子於殿外求見。
自前幾日便總是心驚肉跳的宋如沐,看書靜不下心來,繡寢衣時會扎到手,就是走路也能撞到柱子上,宋瑞溪和藍晴笑她是等不急要嫁太子了,找不到原因的宋如沐,也幾乎要相信這種玩笑話了。
可待太子親征山西的消息傳來時,她卻奇蹟般的鎮靜了下來,值此西北大戰,朝廷又推行新政的時刻,太子出征實爲最好的選擇。
從得知皇甫天佑即將出徵的消息,宋如沐就讓人找來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然後把自己關在房內不眠不休,除了吃飯出恭,再不踏出房門一步。
到了第三天,萱玲等人熬不住了,生怕宋如沐有個好歹,就去找來了宋翰與宋念之,請他們去勸說宋如沐。
誰成想,父子倆進門不久便出來了,也不說什麼,只讓幾人照顧好小姐的飲食即可。
每日忙着調兵遣將的皇甫天佑,得到萱玲的消息,心中擔憂是自己要出征的消息,嚇壞了宋如沐,想到當日在墨城時她一病不起,險些香消玉殞,便再也顧不上什麼婚前不見面的破規矩。
夜黑風高時,一身夜行衣的皇甫天佑,有雙面間諜萱玲引路,輕鬆來到宋如沐的閨房外。
窗內燭火搖曳晃動,皇甫天佑蹙眉,據說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三天了,怎麼就這麼不知道珍惜自己呢?
房內傳來“嘭”得一聲巨響,繼而就是宋如沐的疼呼聲。
正準備推門而入的皇甫天佑,驚得肝膽俱裂,飛起身體直撲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