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我大概是死了，不然眼前也不會閃現生前的一切，就像做了個那樣長的夢。若不是胸前這個十二道的血窟窿，我還以爲自己不過是剛從黃粱一夢中醒來，依然是蜀山修仙的小花妖。
我恍惚的張開眼，發覺四周皆是雲霧繚繞，看不見邊際。我從溼噠噠的袍子裡費力的伸出一隻手，試探性的捏了個決，想是變出個什麼明火出來。可我大概是死了，即便是沒有死，靈力也散的差不多了，捏了半天連個火星子都沒有冒出來。於是我想到，大概死了修爲也沒有了，連個最簡單的手決都捏不出來。我費力的又將手收回白裘裡，費力的摸着個圓潤的珠子，又費力的將她掏了出來。夜明珠霎時間照亮了周身半長的距離，可這亮了同沒亮好像也沒什麼差別，過眼處依然被雲霧鋪滿，什麼也看不見。可亮着總比暗着好，心裡也舒服些。
伸手擰了擰身上溼透的白裘，覺得這袍子看似格外的重，搭在我肩上卻也半分重量也沒有。可被這溼透的袍子搭着心裡頭總有些不對勁，想來妖死了和人死了差不多，都是感覺不到冷的，於是我便三下五除的把溼透的袍子加衣衫都扒了，就留下個白色的裡衫，心裡頭頓時暢快了許多。
這黃粱我一夢十五年，如今像是醒了，卻大概再也不能從現在這個夢裡醒來，妖投胎大抵和人投胎還是不一樣的，否則我應當在黃泉路，或是等着黑白無常來捉了我去，而不是在這個滿是乳白霧氣的地方等着什麼。
我愣着神思在原地盤腿坐了一會，可能有好一會，我想，我好像是忘了什麼。
四周的霧氣漫無邊際的浮動了一會慢慢的沉澱下去，直到它們都沉到了底，我才發覺我坐在一方碧潭之上。那潭水深不可見底，卻皆是一派清澈的碧色。我盤着腿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墨色的長髮絲絲縷縷的搭在白淨的衣衫上，薄涼的脣畔抿的緊緊的，盯久了竟也覺得那倒影不像自己的，倒像是，像是……
身子驀然下沉，我驚覺方纔是浮於水上，這沒什麼道理，眼下我捏不出什麼術
法，浮於水上自然是不可能的。可我現在是死的，死了還能感知這麼多，本就沒什麼道理，可能，可能只是另一個夢。下意識想掙扎的身子在想通這層道理之後也緩和下來，反正我已經死了，還能壞到哪裡去呢。
身子才沉了一般，速度緩了下來，耳邊卻突然傳來一聲極簡潔快速的叫喊，依稀是個渾厚如古林的男聲。他再喊什麼，我沒聽清。
“蘭”
“丹”
“洛”
這聲音，我有點熟。
“淺久！”
我抓着夜明珠的爪子被那熟悉的聲音嚇的一個哆嗦，那泛着白光的珠子便咕咚的掉進了碧潭底下，那碧潭含住夜明珠的一剎那，泛出了柔和的月白。這回我瞧的真切，水中那倒影分明不是我的，我瞧見他從水支起了身子，伸出雙臂將我困進了懷裡。索性他只穿着個白淨的裡衣，不然我胸口這十二個血窟窿若是被他穿着軟甲的身子一擠，非得將這方碧潭給染紅了不可。
我的身子被他一雙手臂鎖着，冰涼的臉貼在他冰涼的胸膛上，我，沒聽見心跳。嚇得我猛的一把將他推開，“你，你死了？你也死了？你怎麼會死的。我……”我替你擋掉了箭，可我只替你擋掉了劉邦的一隻箭，難保他不會射第二隻，第三隻……
項羽被我推開了些，卻仍然用雙臂禁錮着我的冰涼的身子。
他垂着眼看我，我瞧見他墨色的眼眸裡滿是悲色，他瞬間低下頭來，擒住我發抖的脣畔，像是用盡了一生的柔情，輕輕的吮着。這吻吻的我有些頭暈，很自然的將胳膊掛在了他肩上，又將身子也掛在了他身上。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死了也會有這樣幸福的感覺。
他將頭抵在我肩上，輕聲道：“久久，我愛你。”
這話聽得我一愣，“你，從沒有這樣對我說過，直到，我要死了。”
“是我不好。”他聲音帶了些悲切，親了親我的耳畔，“是我不好，以後不會了，以後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也，沒什麼以後了。”我哽了哽，抿了抿有些麻痹的雙脣，嘲笑道：“我們都死了，哪還有什麼以後。”
“久久，”他鬆開我，一雙漆黑的眼眸對上我的視線，認真道：“你是妖，修了千年，過了三四迴天劫，早已不入輪迴。”
我又抿了抿脣，避開他的視線“你是想讓我等你？可我並不是那麼想等你，我……”我頓了頓。“我等的有些累了。”
他低着聲音道：“我的一魂一魄仍在還修草裡，我也如不了輪迴。”
“那你想讓我等……什麼……？”
項羽抿出一個笑：“久久，我要死了。”
我糾正他道：“你已經死了。”
“我死了，你會傷心麼？你不想我死的吧？不然你也不會替我擋下那隻箭。”他頓了頓，哼出一個自嘲，“我魂魄不全，入不了輪迴，呆不了陽間，只能等着魂飛魄散。”
我的心一揪，猛的擡頭對上他含笑的視線，“你在騙我？”
“我沒有，從沒有，我不會騙你。”他將我摁回懷裡，“我說喜歡你是真，我說要娶你是真，我說愛你也是真，我和你說，我同虞姬沒什麼亦不是騙你。”
“你……”
他深吸一口氣，“項伯會將我注入還修草的一魂一魄煉成人，我知道你累了，那這次換我來等你，換我去追趕你，換我去保護你。”他頓了頓，又道：“即便你不記得，即便你不愛，即便最終什麼也不會得到，下輩子，也請讓那一魂一魄永遠伴着你……”
項羽鬆手鬆的有些突然，我只覺得懷中一涼，身子便輕飄飄的脫離了那方碧潭，我努力往下瞧，那紫色的身影開始緩慢的消散開來，漸漸的沒入了回升起的霧氣裡。
我突然想的有些透徹，透徹的讓我本沒什麼痛意的心猛烈的抽搐起來。劭兒……上輩子他負了我，這輩子我負了他一魂一魄轉變而成的人……司馬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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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