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許久,我隱約聽着房中有徐徐的腳步,從遠處走道牀邊,從牀邊走到遠處。這聲音我記着以前聽到過很多次,像是在哪個小院裡,像是在誰的氣澤間。我覺得我該醒過來,但是大約睡的太久,猛一掙,沒大睜開眼,沉甸甸的眼皮像被夢魘縛住。再一睜,視線裡頭出現了一些光亮。只瞧着好像又是個黑夜,不遠處的樟木桌案上點着一盞幽小小的燈火,打來暖黃的光,照得我更加的不真實。現下這又是個什麼情況,我着實摸不大清只安着記憶來,方纔我好像纔要被師傅關進藥房。現下我怎麼又躺在了紫羅帳的軟牀上。鏡頭切的有些快,我卻沒覺着有什麼不大對的地方,大約方纔發生的一切只是個多年前的回憶。
“你可醒了?”
我一抖,往桌案上燈火後的人影看去,一席白色的裡衣。師傅少用這種無奈的語氣同我說話,若是用了,怕是我又該挨罰,不只是關關藥房,藥房裡那上千本的藥本子,怕是又要我從頭抄一遍。我斟酌了幾番,堪堪抓着身上的被子翻了個身,柔弱道:“又睡了!”
師傅卻是三步並做一步的走到我牀邊,一個過勁兒把我板過身。一隻涼絲絲的手掌啪的拍在我額頭,頓了兩三秒又往下貼在了我的眉睫上,輕輕揉了揉我的眉心,“可還難受?”
我抓着被子閉着眼,撒嬌似得往他的掌心蹭了蹭,討好般的道:“師傅這樣照顧我,我不難受了。”
那隻手一頓,欲轉身抽離。
我瞅着師傅今日格外冷漠,於是心中委屈更盛。閉着眼直接扔了搭在身上的薄被。撲似得抱住他的手,想自己還像個年幼的小花妖,將師傅的胳膊繞在後脖上,整個臉埋進了他的衣服裡。止不住的哼哼泛着哭腔,這是我對付師傅的大招。可素來殺傷力百分百的大招,今日卻沒怎麼發揮作用,哼哼了半晌也沒聽着師傅什麼赦免原諒的話。我覺着,這多半是前幾日才同人打了一架,渾身這兒疼,哪兒酸的,不大好發揮。
將爪子撐在牀沿上,我離開師傅的懷抱,扯着薄被往頭上一兜,語氣中的哭腔更盛,“我知道錯了,可我同他們打架都是他們先來惹我的,他們要是不惹我,我纔不去同他們打。我這個爹不要娘不親的,生來就沒人管我。你也別管我,也別救我,我被打死了活該。”我覺着,如果師傅這番還沒有甚麼反應,我就只能等病死了。
“哭完了,就安分的躺着,你腰傷了不要亂動。”
剛聽着師傅這樣一句話落,腰間像是應了他的話一般,鑽心的一疼,疼的我眼前一黑,頓時飈出兩坨淚花,差點沒背過氣去。
“可疼。”
肩頭突然一涼,青白的裡衣被扯至肩下,後肩一片青紫的內傷。
“肩上的傷好治,腰傷怕是要修養百日。”說罷一股不知道什麼花香從鼻尖飄過,那涼沁沁的手沾着溼潤擦上後肩。那指尖並不柔軟,像是一隻常常握劍的手,同師傅常年握着筆的手不大一樣。我缺覺得異常熟悉,那是,誰?
我輕輕哼了哼,覺得在後背輕揉的手很適用,很舒心,忍不住又多哼哼了幾聲。突然便是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蓋上了一層薄被子。這感覺更爲熟悉,更爲舒心。我聽着有人在我耳邊輕聲的絮叨,不像師傅常唸叨的那幾句。這些話我大都沒怎麼聽清,聽清了的,也沒記住。可雖是沒記住,我卻仍覺得異常安心。於是我又哼哼了兩聲,再溫軟的懷裡蹭了蹭,找了個更讓我舒心的姿勢,抱着那人的胳膊又睡了去。
“我不在,還勞煩你照顧她。”
景離捲了捲袖袍,往牀邊上一蹲,將藥布收拾好。“你這是打算走了?”他頓了頓,道:“你就不怕范增再下殺手?”又頓了頓,再道:“你真不帶走她?”實則不是景離頓的多,只不過是項羽一直沒回話,只聽得他一人在哪兒絮絮叨叨。最後把那藥布往地上一甩,“你離我一下成不,整個腦子裡除了躺在牀上的這個人,還有別的嘛?”
“反正以爲她死了,你照顧好她,就不會有事。”
景離撿起地上的藥布,再往一甩,“他奶奶的熊,你以爲我管得住她?管得住今天還會這樣嘛。”抓着桌案上的盆往項羽面前一敲,“你瞅瞅你瞅瞅,往哪裡還真給你找到了還修草的種子。她這蠢丫頭引了你一魂一,硬是用自身靈力養着。養的現在一副什麼鬼樣子了!我要是管得住,還會這樣子嘛?”用手順了順氣,“我這死了一次的人,差點沒被她嚇的再死一次。”
“此事,是我沒有考慮周到。”項羽瞥了一眼牀沿的盆,再到:“把它丟了吧。”
景離聽着就抓盆就往懷裡頭一塞,才緩下去被嚇的半死的心,又提到嗓子眼,險些被氣出心臟病。“丟?丟你奶奶個腿!你知道這草有多珍貴嘛?”
“比不過久久。”
“……”景離從懷裡掏出盆,溫和的勸:“這但凡是引進了還修草的一魂一魄,便沒有再引出來的辦法,這等同於你另一條命,等你這肉身死了。還修草變會開始吸取養分,化成另一個不老不死的你。”
項羽貼着蘭丹洛臉的手擡了擡,搭在她的眉睫上,輕描淡寫道:“這我不在乎,扔了就是。”
景離深吸一口氣,壓了壓險些噴出口的鮮血,“你不懂嘛,這草沒了,豈不是費了洛丫頭一番苦心。還損了她上千年的靈氣。”
項羽收回手,擺出一副深思的模樣,“這是個問題。”
“所以你慎重
考慮!”
“她損了千年的靈氣養這東西,這樣珍惜,想必失了會傷心。”
景離點頭稱是,不僅會傷心,還會肉疼,你知道我尋了這還修草有多久,你知道我爲了護子言費勁多少心思。我花了這麼多心思都尋不得,洛丫頭想着要,你就去尋,這隨便一尋還真給你尋着了,我心裡頭多不平衡。你得到了,居然還要扔掉,肉疼,大大的肉疼。
“你拿顆草框她一框便是。”
“……你說啥。”一口氣血哽在喉。
項羽從兜裡掏出個錦帕抹了抹蹭在薄被上的藥花泥,淡淡道:“久久神經比較粗,你換顆草框她一框。就說,養分太多,發芽了,她多半是看不出來。”
“……洛丫頭是神經粗,不是,蠢。”一咽。
項羽又低頭琢磨了一陣,道:“不如你尋個小石頭,再編個謊話框她一框。就說,變異了。”
“……”再嚥下喉中血,景離深吸了兩口氣,含着痛苦的笑道:“那這還修草的種子?”
“方纔我不是同你說,扔了。”
噗!倒地。
項羽,我去你個奶奶的腿!
伸着手託過蘭丹洛被樹枝劃的滿是傷口的爪子,端詳了幾番,幽幽道:“我覺着,你這藥不大管用。”
才從地上活過來的景離,聽着項羽這話,噗的一聲又躺回了地上。“這都是你們進貢給我這個楚懷王的!不管用賴你們,不賴我!”
“鉅鹿結束,我會找人殺了你。”
景離乾脆躺在了地上不起來,“怎的,怎的,我救了這丫頭你還殺我!”
“殺了你,脫了楚懷王的身份,照顧她的事,就勞煩你了。”
景離從地上擡起一隻胳膊,往牀沿上一搭,撐起半個身子,“她需要的不是我的照顧,她足夠有能力照顧自己,她……”
“我知道。”項羽垂下眼,竟第一次放下了自己的氣勢,“我不在,她一直那樣乖,我在,她纔會同我展示出那一些些女兒家的嬌氣。”她一直很堅強,我知道,所以,我纔要尋一個人,替她堅強。
“你知道,就別拉我下水,”景離從地上爬起身,撣了撣衣袍,“你說你要殺我,我竟很開心。終於有那樣一個像樣的藉口,可以讓我去尋他。”從袖口中掏出一小葫蘆,將盆中的還修草置入其中,“洛丫頭哪兒,我會框她一筐,我景離在奇羅門多年,醫術不是白學的。幫你醫好她,是我唯一能承諾你的事。完成這件事之後,我希望你答應我一個要求。”
“說。”
“讓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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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