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成看了看左右無人,低聲道:“阿平,你可知道,官家已經遣趙良嗣、王環二人爲正副使節,馬政、馬擴父子爲隨從,由海路前往遼東與金人聯盟攻遼了!”
“你怎麼知道——”周平話剛出口,就反應過來,這溫成在禮部幹了幾十年,對其中的門道肯定門清,加上一堆老同事,如果大宋要派使者與金人建立聯盟,總會有各種消息流露出來,他若是有心要知道還真不難。
“哎!”溫成嘆了口氣:“當真是一場大豪賭呀,只是不知道是輸是贏!”
“是輸,而且是連內褲都輸了個底掉的那種!”周平腹誹道,一雙眼睛卻不禁開始悲哀的看着不遠處在溪水旁飲酒作樂的人們。“海上之盟”就要結成了,如果自己沒有記錯的話,再過三四年,也許是五六年,強悍的金人就會從北方南下,將這一切踏成粉碎,而這些人卻在盡情的享樂,當真是“清歌於漏舟之中,痛飲於焚屋之下!”而更糟糕的是,從自己穿越算起已經差不多快四年了,可手頭上可以指揮的動軍隊還不超過五十個人,要領盔甲出來還要專門的批文,別的穿越前輩在這個時間內恐怕連整個世界都征服了一大半了。拜大宋奇葩的軍政制度所賜,一般來說,擔任諸路軍隊之上的總管、都統制等最高指揮官的一般是臨時調來的武將,這位倒黴的武將往往對下屬部將的情況根本不瞭解。而且在這個武將之上往往還派來由文官或者太監擔任的經略、安撫使、招討使之類的上司,更糟糕的是,這位上司與武將的意見往往是相左的,而偏偏文官與武將都有權利指揮軍隊。在這種奇葩的制度下,宋軍的中樞根本沒有辦法協調各部的行動,所以在歷次宋夏、宋遼、宋金戰爭中,宋軍往往在一兩千人、兩三千人的小規模戰鬥打得還不錯,但一旦戰役規模上升到一萬人以上的大規模會戰就會一敗塗地。也許這種軍政制度的目的不是爲了打勝仗,而是爲了讓將領們什麼都做不了。一想到這些,周平就覺得頭疼欲裂。
“周監押,原來你在這裡!來來來,我替你介紹一位京裡來的大人物,吳穆吳公公!”
一個熟悉的聲音將周平從煩惱中驚醒了過來,他擡起頭,只見張嘉禾滿臉笑容的站在自己面前,在其身後站着一個白白胖胖,頷下無須的中年男子,正看着自己,臉上滿是笑容。
“哎呦,瞧張大官人說的,咱家算得什麼大人物,不過是替楊太傅跑跑腿罷了!”那中年漢子笑道,聲音尖利便彷彿婦人一般,不過他說話的口氣與內容卻恰恰相反,傲慢之極。
“楊太傅?”周平還沒反應過來,身後已經傳來了溫成低沉的聲音:“他是括田所的吳穆吳公公,乃是京師裡楊戩楊太傅的手下!”
周平打了個機靈,這才反應過來,趕忙起身斂衽下拜道:“下官出身草莽,方纔無禮遲鈍之處,還請吳公公見諒!”俗話說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這太監可是小人中的小人,千萬不能得罪了。
“請起!”那吳穆笑嘻嘻的伸手將周平扶起,握住周平的雙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周監押果然是儀表堂堂,咱家在宮裡當差十幾年,見過的班直數也數不清,可像周監押這般好體貌的可沒幾個。咱們兄弟今後可要多親近親近呀!”
周平被吳穆這熱灼灼的目光一番打量,渾身上下頓時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加上對方手掌裡又冷又溼,就好像手裡抓着兩條毒蛇一般,他也顧不得眼前的是素來以心胸狹窄而著稱的閹人,趕忙從對方手中抽出雙手,後退了一步拱手行禮道:“小人乃是田客出身,蒙相公栽培才當了這監押,那班直乃是宿衛天子之人,定然是千挑萬選而來的,小人如何能與之相比!”
“誒——!”吳穆被周平抽出手去,也不着惱,一雙熱灼灼的眼睛依舊停留在周平身上,好似發現了什麼奇珍異寶一般:“監押你也莫要妄自菲薄了,方纔我也聽韓相公說過你的事情了,你這監押乃是一刀一槍殺出來的。而那些班直嘛!”說到這裡,那吳穆冷笑了一聲:“若是太祖太宗年間倒的確是些好漢子,如今不過是些投了個好胎,投在親貴之家,在宮裡當個衣服架子罷了,若是論起廝殺本領,只怕十個也未必及得上監押一個!”
“公公謬讚了!”周平躬身答道,心中卻暗想這太監雖然爲人生厭了點,但說的話倒是大實話。北宋開國年間的那些班直倒的確是千挑萬選的精銳,到了現在,這種升官快,待遇好的美差,又哪裡輪得到在西軍前線廝殺出來的好漢子。也許中間有一部分人武藝練得不錯,但也是用來好看的,而不是戰場上那種殺人的本領,一旦動起手來肯定要吃大虧。
話說到這裡,那吳穆笑了兩聲,道:“張大官人,煩你取兩杯酒來,咱家要謝過周監押!”
張嘉禾應了一聲,早就婢女呈上酒杯,周平趕忙拱手道:“下官當上這副監押纔不過一個月,哪裡做過什麼事情,當不得!當不得!”
張嘉禾在一旁笑道:“周賢弟,你知道吳公公是做什麼差遣的嗎?”
“好像是括田所?”
“那你可知這括田所是做什麼的嗎?”
“不知!”周平茫然的搖了搖頭。張嘉禾於是便笑着解釋起來,原來這括田所本名“西城括田所”,當時宋徽宗採納蔡京“豐、亨、豫、大”之言,竭全國之財,大肆揮霍。爲彌補財政虧空,當時爲大內總管的楊戩從一個叫杜公才的胥吏口中得到一個辦法,專門立了一個法令,向老百姓提出查閱土地的契約,因爲許多人的土地是輾轉轉讓的,或爲開墾荒地而來,根本拿不出田契,楊戩則將此地收爲公田,度地所出,增立賦租,獲得的鉅額財富楊戩拿出一部分繳納給道君皇帝,供其揮霍,其餘便納入了私囊。由此他博得了趙佶的寵信,後來官至太傅。後來這種辦法在京東、京西等道大肆推廣,在梁山泊則將整個水域收爲公有,規定百姓凡入湖捕魚、採藕、割蒲,都要依船隻大小課以重稅,若有違規犯禁者,則以盜賊論處,宋江能夠鬧得聲勢如此之大也多半是這吳穆的功勞。
“周賢弟,多虧了你剿滅了宋江賊寇,這些奸民再也無處可逃,括田所才能入湖收稅,你說吳公公要不要多謝你呀?”張嘉禾說到這裡笑道:“吳公公這次回東京還要在楊太傅面前提起你的大功呀!若是楊太傅能夠在官家面前提一提賢弟的名字,那賢弟青雲直上又有何難?”
聽到這裡,周平不禁愕然,想不到自己幫韓肖胄剿滅了宋江卻間接上幫了面前這個死太監的忙。用不着讀多少歷史書,他也知道北宋的滅亡少不了眼前這位吳公公和那位楊太傅的功勞,自己這番作爲也可以說在北宋的墳頭上加了一鍬土,想到這裡,周平心中不由的又酸又澀,不是滋味。
張嘉禾見周平在那裡發呆,趕忙提醒道:“賢弟,你莫不是喜昏了,還不謝過吳公公?”
“小人方纔是喜昏了,還請公公見諒!”周平趕忙躬身行禮,他可不願意去測試眼前這位吳公公的肚量。
“罷了,罷了!”吳穆笑道:“咱家也是個識情趣的,像周監押這等雄赳赳的好漢子,咱家看着就歡喜的很,便是有些許失禮之處,咱家也只當沒看見啦!”說到這裡,吳穆捂住自己的嘴尖聲笑了起來。
“吳公公果然是肚量如海呀!”張嘉禾逢迎道,而周平只得強自壓下噁心,強笑着應承着。
那吳穆笑了幾聲,道:“周監押,今日我一見你就親切,便拿你當自家人了,也就不說兩家話了。當今這世道,若想升官可不是你有本事就成的,須得上面有人!你懂了嗎?”
一旁的張嘉禾笑道“賢弟還不快拜謝吳公公?只要吳公公的差事辦得好了,楊太傅在官家面前隨口提上一句,那敘功超遷還不是隨便的事情,這等機會別人可是求也求不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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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知道抱閹黨的大腿升得快,可問題是也沒幾年好光景金兵就打過來了,而且這死太監也忒惡心了!”周平腹誹道,但眼下形勢比人強,雖然他在穿越前沒花多少時間在宋代歷史上,但拜《水滸傳》所賜,“宣和六賊”的名聲還是聽說過的。自己如果這個時候堅持原則恐怕立刻就有殺身之禍。他稍一思量,便斂衽下拜道:“吳公公但有什麼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只管吩咐,小人便是肝腦塗地也不敢推辭!”
“好,好,好!”吳穆笑道:“不過請監押放心,像監押這等好漢子,咱家讓你擦破了一點油皮都捨不得,更不要說肝腦塗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