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陰影
殘陽慢慢隱去,黑暗漸漸來臨,風大了起來,夾雜着寒意,朝迴廊上涌來。巫燁推開門,瞬間涌入的寒風使屋內角落的燭火顫了顫。
窗門緊閉,厚厚的紫色窗簾垂下,屋內昏暗安謐。角落的燭火靜靜燃燒,一絲絲的寧神香味飄在房內,讓人心情舒適,緊繃的全身也不由放鬆下來。
巫燁朝內間走去,在牀前停步,低頭朝牀上看去。
南嘯桓面朝上躺着,閉着雙眼,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呼吸悠長,顯然已進入深眠。
巫燁在牀沿坐下,輕嘆了口氣,凝視着男人的睡顏。
長長的睫毛在在略顯蒼白的面孔上投下小片的陰影,刀刻斧鑿般的臉部線條因爲傷病的緣故失去了以往的冷硬,線條優美的薄脣也是蒼白乾澀的,他就那樣靜靜的閉着雙眼,彷彿會永遠的沉睡下去。
左肋開始微微的疼痛。
這種感覺,這幾個月來,並不陌生。然而相比這人不在身邊的時刻,卻又透着深深的酸澀與疼痛。他無法斷言自己對於南嘯桓的感情到底有多深,然而那句我比你痛一萬倍,卻沒有絲毫的誇張與矯情……
不由自主的又嘆了一口氣,巫燁從一旁拿過藥箱,拿出傷藥和繃帶,又小心翼翼揭開蓋在男人身上的被子,露出裹滿繃帶的身體。
……瘦了很多。
明顯消減下去的身體讓他不忍多看,他匆匆起身去門外喚過幾個侍女,着她們打了熱水,拿了巾帕。
南嘯桓身上早些時焚心掌造成的外傷基本已經癒合,眼下主要的,是幾乎佈滿全身上下的鞭傷。有幾道比較嚴重的,血肉外翻,甚至還在出血。他先用沾了水的巾帕一點點浸溼已經和血肉黏在一起的繃帶,儘可能在不碰觸別的傷口情況下,解下繃帶。
很快,繃帶便解到了胸口。
巫燁猛的一顫,怔了一怔,半晌,失聲低喃道:“……這……又是何必……”
只見,不久前還穿在乳 尖上的銀環已不見了蹤影,視野之中,只有佈滿乾涸血跡,紅腫的兩點挺立。
那銀環是特製的,由頂端的小小圓球擰扣圍合,然而要打開,卻是困難至極,不知道南嘯桓使了什麼法子將那環弄掉,但肯定不是應有的解法。
這一點,只看那被折磨得紅腫不堪硬挺而起的兩點,便可知道了解。
手指不由緩緩伸出,碰觸上去。
“……呃……”躺在牀上的人忽的從喉間嗯出一聲。巫燁猛然回神,急忙收回按壓在右側乳 頭上的力氣。
已然發炎的傷處被巫燁一不小心重重按壓,本就睡的忐忑不安的男人終於醒了。
“唔……主……主上?!……”
睜開的雙眼中初醒的迷茫很快散去,下一刻,男人驚得猛然間從牀上彈起,往後退避了一段小小的距離。
巫燁低頭看着兩人之間突然人爲拉開的空間。
隨後,才垂眸低嗯出一聲,繼續之前停了半晌的解繃帶動作,“你自己弄的?”
“……是。”快速收斂了驚愕,南嘯桓不敢看巫燁,低頭低聲答道。
“……疼麼?”巫燁將南嘯桓上身最後一條繃帶取下,用巾帕細細擦拭乾淨傷口周遭幹掉的血跡,纔開口淡淡問道。
“……”南嘯桓不說話了,在感覺到那人落在自己身上目光不動後,才緩慢的搖搖頭。
看到視野中,赤着上身坐在那裡的男人搖頭,巫燁眼神沉了沉,隨手將巾帕扔進一旁的銅盆內,換了另一條幹淨的。
……
沉默,還是沉默。
巫燁雙眼緊盯着南嘯桓胸膛,視線的焦點落在那兩粒紅腫的突起處,半晌,他猛地將人拉近,開始擦拭那處傷口。
和之前的小心翼翼的輕柔動作形成對比,這次,甚至算得上粗魯,理所當然的,連帶着撞上了南嘯桓胸口處的幾處傷口。
赤着上身的人猝不及防下抽了一口氣,下一刻卻咬脣垂頭,任巫燁動作。
“噼啪”一聲,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巾帕被丟進水中,濺起些許水花。
巫燁沉默不語,徑自低頭打開藥箱,將傷藥倒在左手中指無名指上:“過來。”
南嘯桓低着頭,用膝蓋往前挪動,最後停在不近不遠之處,躲避之意,十分明瞭。
巫燁低頭看了看,眼中閃過一抹情緒。
習慣使然,加上內心那股恐慌,南嘯桓沒有也不敢擡頭去看那近在咫尺的人,他垂着眼簾,剛剛凝聚起視線,視野中一處事物就讓他再也無法保持沉默。
“主上,您的手……?!”
他大驚失色,低呼出聲,沙啞的聲音中透着的擔憂痛心清楚明瞭。
巫燁動作滯了滯,他緩緩將右手舉止面前,視線在上面毫不在意的晃了一圈:“……沒事。”
“主上……”
“說了沒事就沒事!囉嗦什麼!”巫燁忽的厲聲道,擰起的雙眉目間俱是不耐之色。
南嘯桓黯然半晌,嘴脣動了動,似乎還想再勸阻,卻終是再次垂下頭去,遮擋了他的表情。
這短短一日,巫燁情緒幾番起落。本以爲怒火已經消弭,卻發現不知何時它又慢慢盤踞滿了胸口。似乎是從眼前的人緩緩搖頭的那一刻起?原本的疼惜酸澀便又多出了翻滾不休的莫名情緒……又或者是那不動聲色的躲避?……巫燁搞不清楚,他只知道,那些找不到發泄口的複雜陰暗的情緒全部被困在胸口,讓他心煩意亂。
就在此時,敲門聲響起,一個清朗的男聲在外面喚道:
“主上。”
“進來。”
倚雷端着玉盤走進來,上面是兩碗黑色的湯藥,以及一盤花樣素雅的點心,輕手輕腳將玉盤放在外間桌上,倚雷剛欲退下,就聽到裡面巫燁叫他進去。
剛一進入裡間,瞬間,他便察覺了氣氛的古怪。然而不待他思索,那熟悉的清冷嗓音便淡淡開了口。
“凌霄閣中,誰善紋身?”
倚雷愕然擡頭,這一擡頭,便看到了跪坐在牀上裸着上身低頭的南嘯桓。
腦中某處猛的一跳,他急急收回視線:“……閣中關成雙手藝最好。……主上,您……?”
巫燁不悅的輕瞥一眼倚雷,那淡然冷漠神情間,自有一股不可違抗的攝人之力。
倚雷立刻後退一步,躬身低聲:“主上可要召他入京?”
雖然不明緣由,但眼前自家主上卻明顯的心情不佳。
這種不悅,和南嘯桓失蹤時,那隱藏在平靜外表下的情緒十分不同。明明已將人尋回……然而,似乎,又多了些他完全料想不到的狀況……
問善紋身的人,又和此有關麼……
倚雷在內心快速推算,心中的疑慮也愈來愈多。
這邊,巫燁嗯了一聲算作命令,揮手示意他退下。
倚雷行禮:“屬下明白了。”
走之前,他帶着滿滿疑惑和幾分擔憂,偷偷瞄了一眼那一動不動跪坐在牀腳的人。
腳步聲漸漸遠去。屋內又恢復了初始的安靜。
巫燁閉眼深吸幾口氣又吐出來,這才轉向跪在那裡的人:“抱歉……”
這話語,滿是深深的自責和愧疚。是爲了之前突然的情緒失控,然而也爲了南嘯桓此次所承受的凌 辱。更是爲了在這個世界清醒以來,他因爲自己所遭遇到的種種不公和委屈……
但是,……現在放手,已然是不可能的。
巫燁垂眸。
他能做的,便是守護,以及不再傷害……
這一聲抱歉入耳,南嘯桓垂在身側的手不由握起。半晌,他沉聲回道:“主上不必……如此。此事,本就是屬下之責……唔!”話到最後,變成一聲痛呼。
卻是不願再聽下去的巫燁開始動手給他上藥。
藥膏是冰涼的,然而那人手指碰觸過的地方,卻奇異的升起小小的火焰,混雜着傷口處傳來的痛感,讓他不禁咬牙握拳。
待到一炷香過去,巫燁替南嘯桓上完了傷藥,取過新的繃帶準備包紮傷口時,這才注意到,那直着腰背一動不動跪在那裡任他動作的人已是滿面通紅。
察覺到他的視線,南嘯桓下意識的擡頭看去,結果,剛好和巫燁的視線撞到了一起。
兩人雙目剛一接觸,南嘯桓便慌張的移開目光,別過頭去,然而巫燁還是捕捉到了那黑色雙眸中一閃而過的驚惶。
巫燁胸口一緊,下意識的便直直伸出手去,就要將側着身子的人扭過來。
結果他剛剛動作,幾乎同時,男人便向後飛快的退了一小步的距離。
巫燁怔在那裡,面色不禁變了變,良久,他苦笑出聲:“……也是……”
待南嘯桓感到不對勁時,猛然回身擡頭時,巫燁已站了起來,朝外間走去。
他本以爲那人會推門離去,卻聽到外間那人仰頭大口咽藥的聲音。
過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巫燁纔再次走了進來。他將玉盤放在放在牀前的小几上,端起藥碗,遞到南嘯桓面前:“喝藥吧……”
南嘯桓默然半晌,才伸手接過,他端在面前注視了許久,忽的猛然仰頭,一口全部灌下。
“咳、咳……咳咳……”身體微微的顫抖,南嘯桓竭力壓制着喉間因嗆到而發出的聲音。
本欲拍打背部的手剛剛擡起,在中途硬生生換了方向,來到放在牀上的乾淨繃帶。
將手裡的東西南嘯桓身側放下,從南嘯桓那裡拿過空碗,又遞過一杯溫水。
小半柱香的時間已足夠他調整好情緒,也足夠他做好相應的心理準備。
忽略掉忽然漫上口的苦澀,他垂眸柔聲:“……你身上的紋身,那關成雙應該會有一些辦法。”
南嘯桓喝水的動作停了下來。
巫燁側頭看向一側的牀幔。
“……接下來這幾日,我可能會有些忙……就不能常過來看你了。你……”
“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