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無長兄
“我腿是不中用了,可騎馬卻不礙事的。只要有戰馬,戰馬就是我的腿。我有鎧甲,有武器,不過幾十個雜胡,我怕他們作甚!”
事情已經過去七八天了,可是花父似乎還沉溺於那種自豪與痛快的氣氛裡,有事沒事就把那一段拿出來翻來覆去的說幾遍,即使袁氏聽得一臉揪心也無法停止。
“過去我追隨老可汗行軍,攻打過劉宋,我見過南邊用這種東西抵擋騎兵。將一丈多高的竹子前面削尖,三個人同舉再放平,疾奔而至的騎兵或戰馬就會被扎個窟窿。敵人原本是爲了殺敵而產生的衝擊力就會變成我們的武器……”花父興致勃勃的伸長了胳膊。
“我們這邊誰家沒有個晾衣服的竹竿啊!一聽到鄉長說其他幾個鄉進了雜胡,我就馬上讓木託挨家挨戶去找人做竹矛了。”
花木託此時並不在家,花木蘭打敗了盧水胡的首領,逼得他離開虞城,花家老爹又帶着營郭鄉的衆鄉民頂住了這邊雜胡進鄉,花家已經成了虞城的大英雄,有不少人家都想請他們去吃酒。
花父的老寒腿一到冬天就犯病,花木蘭畢竟是女人,別說賀穆蘭不想去,就是想去也要看看袁氏的小心臟撐不撐得住,所以爲了不拂各家的好意,花小弟就今天吃這家的酒,那天應他家的約,替自己的爹和姐姐到處吃“敬酒”。
那幾天的架勢似乎嚇到袁氏了,即使賀穆蘭安全回到了家,都無法讓她從那種患得患失的心態中迴轉過來。
她現在一直寸步不離的跟着花家老爹,就連賀穆蘭,爲了安撫這位老母親的情緒,這幾天都特別乖順的穿上了鮮卑女人的衣裙。
除了年紀大了點,沒有化妝,頭髮是披散的,她和房氏的打扮也沒有太大區別。
“所以說,無論是鮮卑人、漢人、雜胡還是什麼其他的人,只要有人打到家裡來,都是要拼命的。他們以前看我是不中用的老瘸子,一旦真有外敵打上門來了,還不是乖乖喊我一聲‘花校尉’,求我去指揮……”花父得意了啜了一口溫酒,那是村中最會釀酒的酒匠送來給他的。
作爲營郭鄉唯一的一戶軍戶人家,花父在這裡過的可以說是十分憋屈。
若不是爲了隱瞞“花家二女兒突然不見了”的事實,花弧也不會背井離鄉,帶着全家人搬家到了這南邊耕種。
十有八九都是軍戶的懷朔鎮,纔是這位老兵待的最愜意的地方。即使是腿不行了,和當年的同袍騎着馬也還能切磋切磋武藝,春天來了,出去騎馬打獵也是行的。
到了溫暖一些的樑郡,雖然對他的腿有好處,可他既下不了田,也沒同伴可以切磋,更沒法打獵。
幾年前,他家出了個了不得的“懷朔花木蘭”,在懷朔鎮贏得了無數美名,可南下來了樑郡的花家上下都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不但不能抖起來,更是提心吊膽,就怕哪一天“欺君”的罪責壓下來,全家都下了獄。
花父憋屈了這麼多年,這時候一下子成了鄉里的“花大爺”,怎麼能不得意?
賀穆蘭嘴角含笑的看着花父在“想當年”,默默地把他已經有些涼了的黃酒燙溫。
她相信這位“花大爺”在年輕的時候也是典型的鮮卑勇士,悍不畏死,勇往直前,否則也養不出花木蘭這樣性格獨特、騎射功夫出色的女兒。
只是英雄也要服老,花父的腿在這個時代幾乎是不治之症,也只能蟄伏了。
現在能抖抖,就讓他抖抖吧。
“還是我當年的那匹馬好,這從後院拉出來的軍馬畢竟沒有經過大場面,被盧水胡的唿哨聲一嚇就左右亂擺頭。這可不行,明兒起叫花木託每天嚇嚇這幾匹馬,我可不能讓我家交給陛下的馬這麼沒用……”花父捻了捻鬍鬚,繼續補充道:
“這可是‘花將軍’家裡交上去的軍馬。”
賀穆蘭噗嗤一下就笑了。
花家老爹難不成還想在馬屁股後面印個“花家所出,必屬精品”的烙印不成!
她來自現代,完全不能理解這裡的軍戶即使退役了,也滿嘴不離“我要交多多的糧食”、“我要給陛下最合格的戰馬”是什麼情懷。
不過花父這性格還是很讓人尊敬的,賀穆蘭並不覺得他老說這些話會囉嗦。
“木蘭啊,你那鎧甲不錯,寶弓也好。就是阿爺我畢竟是年紀大了,居然拉不開弓了。”他似乎還在回味花木蘭那“照夜明光鎧”的觸感,對那件盔甲的優秀品質讚不絕口。對那把良弓的弓力也是暗暗咋舌。
他當年的鎧甲和弓箭都給了花木蘭,只是花木蘭從軍十二年,弓箭早就不知道換了幾把,那皮鎧也都壞光了。聽聞盧水胡抓了不少隔壁鄉的鄉人做質,他只好把女兒放在大屋裡的鎧甲和長弓取了來用。
能把那羣雜胡震懾住,花木蘭的寶甲神弓自然也是原因之一。
在這種鄉野間,突然見到一位老將軍,穿着能閃瞎人眼睛的明光鎧,又擺出軍中的架勢,這些盧水胡是來抓鄉人威脅魏帝的,又不是來拼命的,少抓幾個又沒什麼大礙,自然是守在跺牆外先觀望一陣。
“明光鎧是陛下賜的,那弓是取自柔然大將吐立渾之手,他是柔然的大將,用的弓是高車的名器,自然是好弓。只是那弓不太有勁,後來我的主將夏將軍又遣軍中的武器匠給我換了重弦,所以阿爺您拉不開。”賀穆蘭想了想,對這件鎧甲和寶弓有了點印象,便把這一甲一弓的來歷一一說出。
“好鎧,好弓!好主將!”花父連贊三聲,又滿飲了一杯酒。
能不奪手下之人得到的戰利品,這位主將顯然也是個心胸寬廣之人。自家女兒碰到了好上司,怎能不浮一大白?
賀穆蘭笑了笑,沒說那弓軍中沒人能拉開,所以順理成章的歸了花木蘭。
花家老爹興致正高,由着他快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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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前,賀穆蘭帶着盧水胡回來報訊的騎士翩然而至,喝止了想要進鄉的盧水胡人,讓他們收隊回去破廟找蓋吳。
賀穆蘭只匆匆和花父交談了幾句,得知鄉里的人都無事,就立刻帶着遊縣令分給她的府兵,去了其他鄉里巡查情況。
盧水胡人雖然殘忍狡詐,但意外的居然十分守信。蓋吳的積威甚重也許也是一個原因,小白旗所到之處,盧水胡人紛紛收隊離開,被綁了的鄉民也都丟在原地,並未受到什麼可怕的對待。
待賀穆蘭將虞城四鄉跑了一圈,再安撫好各鄉受驚的百姓返回虞城郊外的求願寺,已經過了一夜。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奔走,即使是花木蘭這樣強壯的身體也有些架不住,她畢竟已經是三十多歲的女人,不是年輕人了。
賀穆蘭回了求願寺時,樑郡太守搬來的救兵也到了虞城,正和此地的盧水胡人對峙。蓋吳身後是一羣從各鄉返回的騎兵,而北魏一向是三太守三刺史制度,每一府是一個漢人太守兩個鮮卑太守,每一州也是一個漢人刺史兩個鮮卑刺史,所以來的兵馬亂七八糟,倒映襯的求願寺外和什麼趕集大會般喧鬧嘈雜。
遊可和那樑郡的兵曹還在親自帶着鎮兵看守着蓋吳,遊可的府兵外面是盧水胡的騎兵,盧水胡的騎兵外面又是從州府趕來“剿匪”的刺史之兵,當的是重兵圍困,也不知道里面肋骨受傷的蓋吳和口舌伶俐的白馬此刻是什麼心情。
崔琳面部受了重傷,已經被崔家人帶回了虞城城府治傷,好多個好奇留下來等待後續的遊俠兒在外圍伸頭縮腦,待看到賀穆蘭帶着十幾騎府兵直馳而前,登時歡聲如雷:
“花將軍!花英雄!”
此時已經是拂曉時分,各方軍士陣中都有火把,待聽得正是在鄉里巡視盧水胡人退走情況回來的花木蘭來了,頓時間火光燭天,呼聲動地起來。
只見十幾騎向着破廟而來,最外圍的地方防軍向左右移動,一乘馬單騎而入。花木蘭有不少屬下在裁軍之後充入地方軍做防衛,其中就有她的舊部,這時見了原本的主將,都紛紛滾鞍下馬,口中大呼着“花將軍”對她獻禮。
賀穆蘭心中一酸,邊點頭示意邊進了圈中,對最裡面的遊可和樑郡兵曹啞聲說道:“盧水胡人退了,除了有十幾個鄉人反抗時受了點皮肉傷,並沒有死人。虞城之圍已解。”
她一天一夜沒睡,又在各地奔走,少不得安撫衆人、呼喝盧水胡人,她原本嗓音就沙啞,這一勞累,啞聲更甚,聽得遊可心中激盪不已。
“在下去鄉中叨擾了花將軍,實在是讓您受累。”
“無妨,多虧了你叫我來這裡,否則我還在鄉中乾着急,不知外面是什麼情況呢。”賀穆蘭跳下馬來,摸了摸也已經累得不行的坐騎。
“蓋吳既然言而有信,遊縣令也勿忘了自己的承諾。”
雖然驚動了這麼多人,但崔琳畢竟不是朝廷官員,這些防軍來都是爲了防止盧水胡人作亂,而不是來救崔琳的。此時此地之圍已解,既然當地縣令願意冒着干係放掉這羣盧水胡人,此地的防軍也不會胡亂拼命。
有花木蘭的聲威,又有遊縣令的民望,盧水胡人護着肋骨有傷的首領蓋吳,在魏軍的押送下往樑郡外而去。
日光初升,直照的魏軍的矛尖刀鋒閃閃生輝,數千只鐵蹄踐在地上,真是地動山搖。
但不管怎麼說,終是沒有死人。
蓋吳發了那樣的誓言,也不會再引起什麼**……了吧。
真好呢。
賀穆蘭看着初升的太陽,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