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穆蘭聯繫上了虎賁軍,整個虎賁軍的精神面貌也是爲之一改。不但剩下的虎賁軍恢復了往日的操練,營地裡“魏”國的大旗也豎了起來,使臣們重新擺出儀仗,儼然把這個綠洲當做了行營使館一般。
這條商道是要道,來往的商隊都從綠洲經過,很快的,此處綠洲有魏國人駐紮,魏國使團沒有覆沒的事情也傳了出去。
更有人言之鑿鑿的表示看見了魏國的那位將軍和北涼世子在一起議論事情,看樣子北涼世子也被救回來了。
馮恆的急信從欽汗城立刻出發,到周圍各州縣及平城求援,希望有大軍駐守附近,保護賀穆蘭的軍隊取回興平公主的嫁妝。沙漠閉塞消息運送又麻煩,但最多七八天,欽汗城附近的軍隊就會出發。
虎賁軍雖然傷亡慘重,但他們畢竟是在黑山駐守了十年的軍隊,在和柔然人相鬥的十年間,看慣了各種生離死別,雖然當時感傷,可一旦重新振作起來,依舊還是那支威武的雄師。
營地裡僅存的政客們開始拖着殘病之軀,想法子以此事爲魏國謀取最大的利益,孟王后和假世子如果操作好了,根本不需要魏國做什麼,北涼自己就會幫魏國把一切路鋪好。
“現在將軍必須寫幾封函件通報北涼沿途所有的州縣,我國使團因北涼的王后聯合馬賊伏擊而出了事,有老桑頭、燕子和孟王后作爲人證,還有之前孟王后率隊伏擊馬賊滅口的事情,這些事都無法掩蓋住。我們必須要給北涼壓力,讓他們自己出來平息此事!”
一個使臣唾沫星子直濺的發表着自己的意見:“讓北涼王發兵護送我們回平城!讓北涼王派兵給我們挖嫁妝!讓北涼王給我們尋找失蹤的公主!”
“沮渠菩提一定是給孟王后藏起來了,目前世子比王后對我們更重要,雖然我們硬把假的說成真的也可以,可無論怎麼說,還是真的在手上最好……”另一個使臣煩惱地抓了抓頭。
“要怎麼才能讓孟王后鬆口呢?又不能用刑。”
“花將軍,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劉震表情曖昧地看向賀穆蘭。
“我?”
賀穆蘭傻眼。
“我沒學過如何逼供啊。”
“孟王后對你大有好感,只有在你面前纔有些好顏色。何況這幾日孟王后如廁、起臥都是花將軍親自照顧,想來……”
劉震笑的越發猥瑣。
“孟王后已經五十餘歲了,但保養的很好,性子又剛強,花將軍在平城引各家女郎爭鬥的事情我們都有所耳聞……”
話中之意,大有賀穆蘭的魅力上至六十歲老太太,下至六歲小女孩,全部通殺,說不定有奇效之意。
賀穆蘭整個人都不好了。
孟王后是女人,作爲一個俘虜,她原本應該因爲身份和性別受到優待,但由於她的武藝太過高強,城府又深沉,賀穆蘭很不放心其他人看守她,所以大部分時候都親自看守孟王后。
虎賁軍的人馬全是男人,孟王后要吃要喝要拉要撒,也不可能一直綁着,賀穆蘭不得不多關心一點,這和之前她多關照興平公主一樣,她畢竟是男人,陛下也清楚,如果是其他人傳出和公主有染或者王后有染真是萬死難辨,但她最多會有些風言風語,只要陛下知道是怎麼回事,是動不了根本的。
她的心思沒辦法與旁人說,所以之前對興平公主也好,現在對孟王后也好,不免就傳出一些豔聞。
這時代男人的能力往往和生/殖/能力、把妹能力聯繫在一起,明明是沒影子的事,爲了吹噓自家主將的魅力高、手段強、體力好,再加上行軍日子無聊,往往能在被窩裡產生許多聽了都蛋疼的黃色故事。
很多都只是當做笑話隨便聽聽就好,以往陳節和蠻古還經常湊熱鬧,自從知道賀穆蘭是女人之後,兩人一聽到這種黃色故事就揍人,漸漸的亂傳的各種故事就少了。
而如今虎賁軍遭遇極大的打擊,偏偏又不能馬上對北涼復仇,心中滿腔的怨氣和憤怒,只能問候人家國家的女性,在口頭上佔些便宜。
不但虎賁軍,連使團都有些這樣的趨向,孟王后的人品也被貶到了最低,賀穆蘭甚至在私下聽到有人喊她“毒婦”、“妖婦”的。
賀穆蘭多關照孟王后一點,甚至親自看守,也是怕義憤之下的虎賁軍有誰死了同袍兄弟的,會在半夜偷偷摸摸的摸進關押孟王后的帳子裡,將她直接給宰了。
劉震卻認爲孟王后對賀穆蘭和其他人不同,就是一個大大的突破口,所以希望賀穆蘭能爲了大局而“犧牲”一二,去討好孟王后,讓她開口。
賀穆蘭卻懶得和孟王后交涉,只想快點取了嫁妝回平城去準備西征……
“花將軍,孟王后要見您。”
一個小兵在帳外通傳。
帳子裡衆人都露出一副“你要加油”的表情,看的賀穆蘭夾着尾巴落荒而逃,灰溜溜地跑了。
“你們說,這最多能穩住孟王后多久?”劉震等賀穆蘭出去,嘆了口氣看向袁放,“北涼不可能坐視不理,只要孟王后在這裡的消息一傳出,最多三五日,北涼的大軍就要開到了。”
“現在就看平城那邊來的多快,我們在這裡已經耽擱了近一個月,平城也該收到信了,按那位陛下的脾氣,必定有所部署,說不得京中和周邊的軍隊都已經有了調動,出使變出徵也不一定……”
袁放對此並不懷疑。
“我們必須要留在此地吸引北涼的注意,否則國中兵馬一旦調動,北涼就會有所應對。”
“爲何不跟花將軍直說呢?”那羅渾實在不能理解,他們這樣不說明白,就不主帥知道了有怨氣?
“花將軍現在肯定想帶着虎賁軍回國,又或者堂堂正正的和北涼對陣一番,可對我們來說,證據還稍顯不足,菩提世子是假的也有太多變數,我們必須在局面還未徹底倒向我們之前利用好這次機會,否則一旦北涼換個和親的公主,再派兵護送世子,我們就失去了這次先機。”
幾個使臣滿面愁容。
“不是我們要瞞着花將軍,而是我們擔心花將軍太想爲虎賁軍報仇……”
既然是虛與委蛇,自然就有無盡的謊言和虛張聲勢,也許孟王后會被放回去交換什麼,也許假世子從此就變成真世子,還有可能幾千虎賁軍的性命就在平城的權臣們手中被最大化的發揮了最後的貢獻……
接下來,就是權謀爭鬥的時間,這並不是虎威將軍的強項。
“還是先等京中的意思吧。”袁放安撫那羅渾,“我們都只是臣子,最終該如何行事,還要看陛下的旨意,說不定陛下怒火一聲,直接派大軍夷平北涼呢?”
“那就再好不過了!”
那羅渾沒好氣地說。
孟王后一直在等,在等花木蘭從她口中逼問什麼。
她料定花木蘭對她如此禮遇,親自看守照料她,除了有擔心她逃跑或安全的問題,一定有什麼其他的打算。
然而兩天過去了,無論她表現的如何乖順,花木蘭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
他對待她,就像是對待朋友家中某個長輩,雖然客氣,但根本沒有多少交流,這讓她一肚子的打算和計劃都如同碰到了空氣。
按照沮渠蒙遜的速度,知道她遇襲,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到現在還沒有動作,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姑臧出了什麼變化。
這變化大到姑臧已經無法顧及到她的安危了。
想到自己之前和沮渠牧犍掏心挖肺的那一番話……
孟王后往後仰了仰,覺得自己似乎是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
而且是兩次。
“您找我有事?”
說曹操,曹操到,孟王后正想着賀穆蘭,賀穆蘭已經跨入了屋內,滿臉疑惑地看向孟王后。
由於賀穆蘭的要求,無論是帳內看守還是帳外看守的士卒都不允許和孟王后說話,也不允許滿足她的任何要求,整個帳子裡空空蕩蕩只有兩塊毯子,她連自盡都做不到,有任何要求都要通傳賀穆蘭。
這也導致賀穆蘭來的更勤了。
“你們打算怎麼處置我?”孟王后再也忍不住了,之前的猜測更是讓她心煩氣躁,“是找北涼要贖金,還是乾脆將我押往平城?如果你們想要侮辱我,我絕不會偷生的!”
“孟王后,您要弄清楚,是您設計我們在先,虎賁軍死了上千兒郎,魏國使團和北涼使團幾乎十不存一……”賀穆蘭冷下臉,“如果我國和北涼開戰,這條路上必定血流成河,孟王后,您纔是北涼的罪人,不要說的好像我們在迫害您!”
“我竟不知花將軍口齒如此伶俐。”
孟王后似笑非笑,“但如今貴國在和北燕開戰,聽說戰事已經進入膠着,兩線開戰貴國國內的大臣不可能允許。這件事是我一個人的計劃,北涼最多把我交出去脫個乾淨,最壞的不過就是菩提的世子被廢,可我想,貴國花了這麼大的功夫,應該不會只想着帶一個被廢的王子回國吧?”
“你和我說這麼多做什麼?”賀穆蘭“您”都不用了,用提防的心看着孟王后,“你有什麼打算,大大方方地說出來吧,我是粗人,聽不懂你們這些拐彎抹角的話!”
孟王后頓了頓,似乎沒想到賀穆蘭這麼平靜,聞言面容一整,直接說道:“我可以承認你們抓到的那個假世子就是菩提,如果我猜得不錯,你們要把那假貨當真的來用。我也可以隨你們回平城,讓你們將我定罪,只是馬賊這件事,我希望就終結於馬賊做的,不要再牽扯到孟家……”
“那些馬賊也真可憐,被你利用完了就丟。”
賀穆蘭嗤笑。
“那不是我的意思,雖然這樣說你可能不會相信,但我從來沒有安排過老桑頭將你們騙入風城遭受風沙。我得到的消息,是他們會派人馬在遇險設計好的沙地裡打個洞,將菩提偷出來,然後聯繫我。”
孟王后冷着臉,“我不願兒子去平城做人質,準備帶着他一走了之,既然是遁走,當然動靜越小越好,又爲何要惹出這麼多事來?”
“但事情現在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
賀穆蘭搖了搖頭,“從你謀劃的那一刻起,你便破壞了我們雙方的盟約,我不會再相信你的任何話。沮渠菩提世子現在應該已經自由了,那麼,我祝他好運,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不要被我國的人馬找到……”
她說出讓孟王后更加心驚的話:“至於你說大臣不會允許我國隨意開戰的事情,那你是不瞭解我們的大可汗。大可汗有時候做事,是先斬後奏的……”
她露出惡意地笑容,對着孟王后咧了咧嘴:“你以爲沮渠菩提能逃得掉?一旦北涼被滅,我國是不可能允許有一位流亡的世子在外國的,無論是對諸國施加壓力也好,還是派人追捕也好,沮渠菩提的餘生都會在倉皇逃竄、隱姓埋名中度過,再無安寧之日。”
“你!”
孟王后捂着喉嚨上的傷口,剛準備嘶吼又壓下了情緒,極力平靜道:“現在開戰得不償失,明明有現成的馬賊作爲替罪羊,對兩國都好,我也可以協助魏國謀劃北涼,你又何必選擇損失最大的一條路呢?”
她說的沒錯,只要將綁架世子、騙入風城的事情全部誣陷給那些馬賊,這件事就可以和平解決,孟王后被俘虜可以說成剿匪時的誤會。
北涼再派出一位公主和親,爲了彌補魏國的損失,這次和親的嫁妝只會更多,甚至有可能窮全國之力。
孟王后回國後地位不減,就能幫助魏國策反、做內應,甚至在必要的時候發動武裝政變。
但是,前提是……
“沮渠菩提在哪裡呢?”
賀穆蘭想起劉震剛剛說的話,壓低了聲音問他。
孟王后沉默了,半響之後,開口回答:“我不會交出我的兒子的,既然你們得了假世子,用他也是一樣……”
“你當我們是傻子嗎?”
賀穆蘭懶得再和她囉嗦了,孟王后表面上是武將,其實骨子裡還是個政客,難怪能忍受這麼多年。
如果是她,在沮渠蒙遜開始變渣的那一刻就弒君出走了,哪裡能忍!
“我們曾經有過盟約,可被你撕碎了。如今你不願接受教訓,重新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卻只想用交易來抹平自己的所作所爲,保住孟家和你自己的地位……”
賀穆蘭閉了閉眼,眼前出現的是山丘上那些赤身露體的虎賁軍們。
“我的答案是,不!”
賀穆蘭看着臉色灰敗的孟王后,斬釘截鐵地從牙縫裡逼出一句話來:“我根本不關心你要做什麼,虎賁軍的仇,我是一定要報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可我沒有那個閒時間……”
“我只爭朝夕!”
誰也不知道賀穆蘭和孟王后那天議論了什麼,只知道虎賁軍守衛孟王后的將士自那以後像是打了雞血一樣的興奮。孟王后的身旁看守之人不下一百人,幾乎是圍滿了營帳,對她的看守更加嚴密。
老桑頭也被虎賁軍關了起來,逼着他說明一切原委、記錄口供,好洗脫盧水胡人的嫌疑。
這老頭還算有一點良心,原本想要嘴硬的,當知道盧水胡人很有可能因爲他被剝奪掉賜田、從此被當做雜胡劣民,最終還是說出了當時的安排。
孟家大部分人並不知道孟王后要帶着沮渠菩提跑,只以爲是讓魏國少一個籌碼控制北涼,所以謀劃這件事時不所不用其極,甚至考慮到了削弱虎賁軍的實力。
風城的事情是他透露出去的,也是他建議孟家這麼做,但所有人都以爲風城的風最多給虎賁軍造成一點麻煩,或是丟失一些輜重,造成這麼大規模的傷亡,誰也沒有預料到。
如果不是這麼大的風沙,孟家也不會急着滅口掩蓋掉事實的真相,僅僅是菩提被偷走的話,根本撼動不到孟家軍分毫,說不定還會被北涼王室暗中嘉獎。
一切都是意外,可意外帶來的劇變,實在是太過讓人難以接受了。
得知他們是真的倒黴遇見了天災,北魏使團的成員是又恨又悲,興平公主和菩提還不知生死,賀穆蘭又下令先取出風城的財寶,一干虎賁軍就不停往返綠洲,一邊把守着風城,像是螞蟻搬家一樣用駱駝運回財寶,一邊不停催促欽汗城派兵來接應,早日離開沙漠。
就在抓住孟王后的第八天,北涼的使者到達了綠洲,傳達了北涼王的旨意。
然而這位北涼王,已經不是沮渠蒙遜了。
孟王后離開姑臧的第二天,沮渠蒙遜親率大軍追趕,由於年老體弱,身體不堪急行軍的重負,終於暴斃於半途之中。
沮渠牧犍奉宗室之命前往扶靈,因爲沮渠菩提世子失蹤在風沙之中,國內以“國不可一日無君”爲由,擁護沮渠牧犍登上了王位。
換句話說,現在孟王后一文不值了,她變成了“孟太后”。
這麼多天的時間,足以讓北涼天翻地覆,沮渠牧犍一招“釜底抽薪”,直接將了魏國一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