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穆蘭帶着虎賁軍走了,留下許多將士或唏噓不已、或幸災樂禍的議論。也有許多想的太多的,從“花木蘭”想到“丘林莫震”再想到“源破羌”,留下難掩的可惜之情。
莫不是想要丘林莫震和源破羌早日出頭,所以才這般針對花木蘭?誰都知道花木蘭是最近得意的後起之秀,她賺軍功的速度實在是快的驚人,若是爲了早日立功而排擠花木蘭,也不是不可能的。
就是這手段……
也太不光明磊落了一點。
不管別人怎麼想,西線的大軍開拔了,只留下地弗池邊的大營和留下來的雜役。全軍拋棄輜重,輕騎兼馬的朝着柔然王帳而去,去和拓跋燾會師徹底破了柔然王庭。
賀穆蘭卻帶着虎賁軍和參軍帳中的參軍們繼續往西北方向而去,據說高車的隊伍中也有魏國之人作爲聯絡之人,所以賀穆蘭不用擔心接不到人。
賀穆蘭知道自己責任重大,自然是毫無異議,可是她底下的虎賁軍卻不能理解,士氣一路低落,不過才兩日功夫,就已經壓抑到埋鍋做飯都有人摔金柝的地步。
“我們爲什麼要幹這種差事?”一個虎賁騎越想越氣,“老子從軍不是爲了接老弱病殘的!老子要沙場殺敵,老子要建功立業!”
“得了吧,你就是可惜不能再一路搶過去了。”一個老兵笑他。“你沒發現連我們將軍都沒說什麼嗎?將軍都沒說什麼,你氣什麼?”
“我們將軍的性子就是太好!”那虎賁騎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都說我們虎賁騎自將軍調來以後屢屢得功,有人怕虎賁騎搶了功勞,想了其他法子趕我們走呢。去年花將軍剛剛大比贏了的時候,也是左軍的人怕她爬的太快纔想了法子害她的……”
“瞎說什麼呢!”阿單志奇從這羣虎賁騎身邊過,頓時停下腳步瞪了他們一眼:“背後議論主將,那是謗軍,你們想挨鞭子嗎?”
“阿單將軍,你可別告狀……”幾個虎賁騎發現是脾氣最好的阿單志奇,連忙堆起笑容求饒:“我們就是說說。這不是憋得慌嘛……”
阿單志奇一年多就從普通的兵卒升到百夫長,又從百夫長升到裨將,又進了右軍待遇最好的虎賁軍,心中知道全是沾了賀穆蘭的光,對她也就更加尊敬,他和當年的王將軍一樣,自發的做起了許多不屬於裨將做的事,其中就包括維護賀穆蘭的威信。
在軍中,一個將軍若沒有威信,臨陣生亂便是尋常之事,所以阿單志奇寒着臉,厲聲道:“軍令如山,莫說如今只是讓我們去接人,便是吩咐我們去斷後,去送死,只要將軍一聲令下,難道還能違背嗎?下次再要讓我聽見,我直接拉出去抽鞭子了!”
“是,阿單將軍,您……”
“做你的飯,不要再亂說話了!”
阿單志奇罵完這個士卒,轉過身去,卻是滿臉擔憂。
這幾天,這樣的話他不是聽到一次兩次了。之前得各位將軍看重,虎賁軍做了許多次先鋒,得的軍功不少。賀穆蘭又是大方的主將,若是得了東西,都是一半和底下的將軍們平分,剩下的士卒們平分,所以人人都是皆大歡喜。
但這又造成一種隱憂,便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過去得到的利益有多大,一旦停止下來,就像滿載着貨物的車子突然斷了捆綁車子的繩索,馬還在極力向前,車子卻停了下來,那馬就會一下子跌斷腿。
如今花木蘭便是那馬,而她拉着快速奔跑的虎賁軍,卻已經開始出現了一些問題。若不能及時解決掉現在的隱患,很容易釀出大禍。
“阿單志奇,怎麼愁眉苦臉的?”吐羅大蠻剛剛就着熱水胡亂吃了一點餅子,見阿單志奇滿臉躊躇的回到他們紮營的地方,忍不住好奇地問了起來。
“我剛剛出去找胡力渾,卻聽到虎賁騎中一片埋怨之聲,都說花將軍被人排擠,或者是花將軍和諸位將軍處不好,連累他們做了這個苦差事,沒法跟着陛下去踏破蠕蠕人的王庭……”
阿單志奇其實也很遺憾沒有一路跟隨陛下。對於鮮卑軍戶來說,跟着他們的大可汗征戰是心中最大嚮往,那幾乎代表一個戰士最高的榮譽和肯定。
但軍令就是軍令,哪怕如今就讓他們不準參與這場戰事了,也是軍中的安排,又怎麼怪的了火長呢?
“這些小兔崽子,忘了之前那麼多次先鋒是誰掙回來的了!”吐羅大蠻是個暴躁脾氣,氣的直接砸了手中的餅子,大罵道:“將軍每次得了東西都是和將士們平分,軍中哪個將軍做的到這樣?留三成分的纔是慣例!我看就是對他們太厚了,養了一羣白眼狼!”
阿單志奇憂心忡忡,卻沒有像吐羅大蠻那樣破口大罵。
“什麼白眼狼?”
一個熟悉的磁性嗓音響了起來,賀穆蘭捧着幾隻烤兔子靠近他們。
“我沒打到狼,陳節給我抓了兩隻兔子烤了,你們嚐嚐。”
這一世陳節還是跟了她的隊伍,卻不是親兵,如今只是個百夫長。他大概還是和前世一樣,是“花木蘭”的腦殘粉,雖然擠不上前,但自從到了柔然以後,經常打幾隻兔子什麼的炮製一番,獻給她改善伙食。
賀穆蘭知道陳節跟着他做親衛的話,日後就會限制他的發展,所以對他不熱不淡,只鼓勵他早日往上爬。
陳節武藝不弱,箭術也十分精湛,加之會寫字,雖是後加入的,在虎賁軍裡也算比較受歡迎。只是他給賀穆蘭進獻食物,自然還是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滿,覺得他是馬屁精,不走正路,不過陳節從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
你別說,陳節烹製兔子的本事就是比其他人更強。行軍打仗,啃乾糧喝涼水都是正常的,這時候胃裡有一隻烤的噴香撲鼻的兔子墊底,連乾巴巴的粗糧餅子都容易下口了一些。
賀穆蘭卻是不虧待自己的胃,陳節每次烤了兔子或者野禽什麼的,她就笑眯眯的接了,對他繼續好生勉力一番,讓他如同打了雞血一樣的回去。
這次也是,陳節在行軍空暇的時候掏了一個兔子窩,得了一窩兔子,便烤了幾隻,給賀穆蘭送了過來。賀穆蘭只吃得下兩隻,剩下的就給昔日的同火送了過來,正好聽到白眼狼云云。
如今賀穆蘭是虎賁軍的主帥,那羅渾和阿單志奇等人雖因爲是賀穆蘭嫡系部隊的關係入了虎賁軍,但軍功有限,只是主將下面的裨將,連副將都算不上,直接去找賀穆蘭的時候就少了許多。
阿單志奇正愁着找個機會和賀穆蘭談談心中的擔憂,見她來了,立刻接過兔子,喊來那羅渾等人,一羣人一邊手撕烤兔,一邊說起阿單志奇剛剛的見聞。
話說完了,賀穆蘭陷入深思,久久不發一言。
她從未有過帶兵的經驗,一直都是慢慢摸索,自己學習。她個人武藝出衆,又不貪功冒進,自然得到許多將軍信任,連帶的虎賁軍露臉的機會也越來越多。
右軍原本不受重視,但這次卻攤上長孫翰將軍做主帥,夏鴻將軍曾是他的部下,這一番自然右軍自然就比左軍更受重視一些,虎賁軍的春天也來了。
至於得了東西分爲兩半,一半由將軍們按軍功和資歷分了,一半由將士們平分的做法卻不是花木蘭以前做的,而是賀穆蘭不知從那本史書裡看過,有位得人尊重的將軍一直都是以這種法子分配,很得將士們的愛戴。
她卻沒想到,她是自告奮勇得了這個“好差事”,底下的人卻會不滿。
從北征柔然以來,她幾乎已經斷了早上的操練,平日裡一起溝通的時間大大減少,一旦有了將令也很難往下傳達,更別說她也沒想過和下面人解釋過。
先別說樂浪公主的事情原本知道的人就越少越好,就算是截取可能往西逃跑的柔然人這件事也是參軍帳的人推演出來的結果,並不能一定成真。
賀穆蘭知道這事重要,是因爲她擁有花木蘭的記憶,可虎賁軍卻不可能知道這段記憶。
這件事,是她大意了。
她錯估了帶兵的難度,總覺得自己已經當上了虎賁軍,比前世的花木蘭做的更好,便也能帶好兵,做到將士一心的地步。
她是和自己最初的人馬生擒了鬼方,不是和虎賁騎。
她自從進了虎賁騎,從未打過硬仗,全是以強勝弱,以少勝多,能夠服衆,全靠一個“利”字。
時間,或者說前世記憶和今生超越常人武藝帶來的快速升遷,已經給她埋下了最大的隱患。
見賀穆蘭開始深思,那羅渾等人也露出擔憂的表情。
他們是虎賁軍裡的外來者,是跟着賀穆蘭的嫡系部隊,所以在虎賁軍中的威望自然比不上那些一直就在的將軍,而且還得靠着花木蘭才能一起往前走。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爲了維護花木蘭,他們能豁出命去。因爲花木蘭已經成了他們的主心骨,他們的貴人,他們效忠的目標。
“是我之前想的太簡單了……”
賀穆蘭想明白了自己如今危險的情況,“多謝各位提醒,否則我還一直以爲自己很得人望,能讓所有的人都服從我。”
“火……花將軍,其實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我們同時入軍,能做到如你這樣的,當世又有幾個?是他們不滿足。可如今確實是這樣,護送高車人在短時間內不可能再獲得軍功,又是個長期的活,他們會沮喪生氣也是正常。”
胡力渾想起死在軍中的殺鬼,心中有些難受。
“您就是太好說話,若是能有訓練新兵時的狠勁兒,他們也就不會這樣多想了。”
說到底就是虎賁軍盛名太響,而花木蘭又是個後起之秀。有便宜一起佔的時候自然還好,真遇到這種時候,生起埋怨之意也是正常。
“我領命的時候,夏將軍給了我一張手諭。”賀穆蘭取出貼身放着的手諭,“這張手諭,是要我帶給高車的諸位族長的……”
賀穆蘭嘆了口氣。
“我原想着人多口雜,等到了高車的地方再宣讀,如今看來,若不能早日遏制軍中的這股頹唐之氣,真接到了高車人,讓他們誤會了我們魏國不是誠意迎接他們的,反倒還要壞事。”
“那羅渾,阿單志奇,麻煩你跑一趟……”
此時只是中途歇息,並無安營紮寨,所以也沒有什麼大帳可以集合。好在這裡還算安靜,四周也空曠,賀穆蘭環顧四周,下令道:
“請諸位將軍過來議事,我要宣讀陛下的聖旨。”
“陛下?陛下還有旨意嗎?”
“花將軍,我們去迎接高車人,怎麼還惹出了陛下的旨意?”
“花……”
“速去速回,等會就會明白了。”
賀穆蘭輕笑,“我們時間有限,高車約定之日沒幾天了,不可再多做盤桓。”
“誒?好!好!”
阿單志奇和那羅渾先是一愣,然後露出喜意,飛奔去喚人了。
一個時辰後。
“花將軍,您說的是真的?陛下讓我們直接領着高車部族便宜行事?”一位遊擊將軍露出快要暈過去的表情。
“高車部族如今有多少人?一萬?兩萬?”
賀穆蘭笑了笑,收起剛剛宣讀過的手諭。她已經傳遞給所有將軍看過,這手諭其實是下給高車人的,只是賀穆蘭暫時代爲保管,內容自然是真的,寫的內容大致是請高車部族能夠協助持有手諭的將軍行事,事後一定按功行賞。
至於一個“便宜行事”,能做的實在太多了。
“西部和北部的敕勒一族有十萬部落,如今歸順我們的雖不清楚,但粗略計算,僅僅狄氏部族就有可以作戰的青壯一萬多人。若是我們派去的使者能說動護骨氏、袁紇氏和斛律氏,四五萬人應該是有的。”
東部敕勒獨立了出來,柔然對它的控制不是很強,西部和北部的敕勒人淪爲了奴族,被稱爲“高車”,但即使如此,人數也是十分可怕。
賀穆蘭傲然一笑。
“有這麼多的人馬,更何況還有沿途的高車部族做補給,柔然哪裡我們不能去得……”
她見其他將軍興奮狂熱之態更盛,心中不由得嘆息一聲,面上卻表現的更是自信。
“諸位,若是能夠快速行軍,早日解決了高車人的疑慮……”
她掃視過虎賁軍所有的將領,看着他們充滿憧憬的表情,吐出了他們最想聽到的話語。
“那更大的功勞和勝利,就會等着我們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