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穆蘭拽着大檀走到一半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不好了。
她是法醫,活人和死人的區別自然是知道的,瀕死之人也看的明白。大概從大檀第二次倒地開始,他的呼吸就慢慢的衰竭起來,等到她拖着他走了一截以後,已經徹底沒氣了。
賀穆蘭知道大檀的身體差,卻不知道他的身體差到這種地步。可她不得不還要做出一副“大檀在手,柔然我走”的架勢,看起來像是她要挾着大檀在往帳邊走去,實際上是她用着自己可怕的力氣架着他在走。
好在天色昏暗,柔然軍中也大多知道大檀正在病中,他這幅“虛弱無力”的樣子,反倒引起了許多柔然軍士的顧忌,不敢再上前一步。
等賀穆蘭裹挾着大檀的屍體到達王帳時候,她帶來的老兵已經死了一半,阿單志奇全身是血,那羅渾的臉上也有一個巨大的豁口,皮肉翻開,正在不停的往外涌着鮮血。
素和君是使者,柔然人反倒畏手畏腳,害怕魏國日後報復,所以只有素和君身上無傷,不過看他的表情,似乎覺得自己被侮辱了,雖身上沒傷,臉色倒比一身是血阿單志奇還要差。
賀穆蘭一看同火們如今這悽慘的樣子,頓時眥裂髮指地大叫道:“大檀在我手中!速速給我退開!”
一路圍堵着賀穆蘭的都是柔然的士卒,可在王帳附近的都是柔然的貴族,懂得鮮卑話的不少,素和君等人一見賀穆蘭果真擒了大檀回來,立刻沒命的往賀穆蘭身邊撤。
這些普通的柔然士卒聽不懂鮮卑話,可是卻是認得大檀的,本來就不想拼命,如今有了藉口,更是不願意賣力。
他們身後身前原本層層圍堵的何止五六層人,已經是強弩之末,見到賀穆蘭趕來無異於打了一劑強心針,可對於柔然貴族們來說,可汗被擒簡直是奇恥大辱,有幾個性烈的,立刻就狂聲大罵,其污言穢語,幸虧賀穆蘭聽不見,否則這大檀又要被她氣的掐死一遍。
因爲賀穆蘭有大檀在手,所有人暫時纔算是安全了,等他們湊到賀穆蘭身前時,一個個都極爲狼狽,渾然沒有之前剛剛到來時的那種意氣風發。
王帳裡諸位柔然貴族臉色異常難看的叫道:“各位說是魏國的使者,可是卻三番四次欺騙我們,又擒了我們的可汗,殺了我們的右帳大都尉,此仇不共戴天,覺無妥協的可能!”
“花木蘭,虎賁軍已經到了,正在往我們這邊趕,我們再堅持片刻!”素和君立在賀穆蘭身側,看着她脊背繃得筆直,不解地問:“你怎麼會怎麼緊張?”
“你附耳過來。”
賀穆蘭輕聲開口。
素和君知道有什麼不對,立刻貼近賀穆蘭。
“大檀已經死了。”她輕輕蠕動嘴脣。“我現在也不知道怎麼辦。”
只要她一丟開他,或者交換人質,對方就會發現大檀已經死了。
虎賁軍再厲害,幾千人衝破幾萬人的營帳在殺回去,除非各個以一敵十,否則基本是有來無回了。
“什麼?我沒聽錯吧?”素和君還逼着自己臉上浮現出一個笑容,然後也蠕動着嘴脣小聲說:“你手上的是個死人?”
她輕輕點了點頭。
這下子,素和君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在下或許有不實之處,但我確實是大魏派來的使者,前來招降之事也確是所言不虛。柔然如今全境已入魏國之手,你們繼續抵抗,一生難免顛破流離,妻離子散。一樣是效忠強者,不如效忠我國的大可汗,到時候牛羊也依舊是你們的牛羊,牧場也依舊是你們的牧場,無非是大可汗換了個人,可汗之位總是要換的,又有什麼打緊?”
素和君一反剛纔的勇猛,又開始如同打了雞血一般蠱惑人。“按照我們草原民族的規矩,擒了首領,便需要用牛羊人口來贖回,加上我們生擒的五位王子,我要柔然的勇士作爲贖金,難道不可以嗎?”
“你大膽!”
“你憑什麼要我們做贖金!”
“現在已經不比以前了,怎能拿那時候的規矩算!”
幾個柔然的要臣立刻開口打斷他的話。
他們怕再說下去,軍心真的要動搖。
此時喊殺之聲越來越近,虎賁軍一步步接近中央所在的王帳。賀穆蘭右手胳膊中了箭,還要硬拽着大檀不讓他軟倒,另一隻手卻要在屍首的後背撐着,做出他還活着的假象。
那傷口處已經直接崩開,疼的如肌肉都在哆嗦,想來全身是血的阿單志奇等人再耗下去,也會流血過多,拖不得了。
素和君不停的勸降轉移他們的注意力,是爲了拖延時間和讓他們不要發現大檀的異樣,只是這一招若是用在柔然人身上自然是奏效的,因爲大檀是他們的可汗,可暗處卻隱藏着一人,並不以大檀的安危爲重心。
柳元景正蹙着眉頭,站在帳篷的陰影裡一動不動的看着賀穆蘭。
不知怎麼的,他總覺的那個人像是個女人。
他是受過訓練的探子,易容喬裝也學過一些,對男女的骨骼很清楚,而且對方站立的姿勢,也有些不太像男人。
具體要說哪裡不像,他也說不出來。
但隨即他就把自己荒誕的想法拋諸腦後。
若女人也這般能打,魏國也着實太可怕了,他們還要這麼部署什麼,坐在家裡等魏人打到家裡來算了!
人人都注意着素和君,只有他從賀穆蘭追出帳外抓大檀時就在意着這員猛將。宋國從不缺謀臣和才子,缺的就是這種驍勇難當的武將,莫說能夠在亂軍陣中隨意來去,便是如魏國使者那般武藝的,這世上都沒有幾人。
賀穆蘭追擊大檀的時候,婆門實在是不放心自己的父親竄了出去,他去追趕將他帶回,所以看到了他一路廝殺的過程,其行雲流水的節奏簡直讓人覺得殺人都是門藝術。
只是這人是個敵人,就沒有辦法讓人那麼高興了。
按理說,這樣一員猛將,是不可能做一個使者的侍衛的,更不肯能在這裡唧唧歪歪拖延時間,所以柳元景仔細盯着他們,倒讓他看出不對來。
大檀保持那個姿勢已經很久了,而他的脊背,未免立的太直了一點。
他在柔然呆了不少時間,之前也曾帶了宋國的名醫來給大檀治病,他知道大檀得的是卒中(中風),很容易突然梗死,草原民族很少吃到蔬菜,所食用的盡是葷腥油膩之物,中年之後得了卒中是常事。
大檀站立久了身子都會不覺自主的抖,所以爲了掩飾他的頹態,一般都是坐着居多。
可如今,他卻一動也不動!
“婆門王子,我要借你破了對方的局,你可能有危險,怕是不怕?”
柳元景瞟了一眼身邊的少年,後者臉色漲紅地看着大檀,聽到柳元景的話,頓時重重地點了點頭。
“柳先生,我汗父在他們手裡,只要能救他出來,讓我做什麼都行!”
大檀也許不是個仁慈的君主,但對幾個兒子都不算差,吳提身爲太子那麼多年,其他兒子都活的好好的,便是他關心子嗣的緣故。
婆門年紀小,上面哥哥早就已經當上了左賢王,自己從小騎射也不錯,可以說是大檀寵着長大的,此時聽到能救父親,毫不猶豫。
柳元景卻是在心中嘆了口氣。
若是他猜的不錯……
大檀一定是救不回來了。
柳元景朝自己的隨從要過了一把手/弩,拉着婆門從暗處走了出來。
“偉大的牟汗紇升蓋可汗,你曾告訴我,若是你有不測,就讓婆門王子繼位,如今你這個樣子,對柔然反倒是拖累,我讓衆臣擁戴婆門王子爲汗,你可有異議?”
柳元景牽着婆門出來,只一張口,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全身籠罩在斗篷裡,頭上還戴着風帽,只是那斗篷是寬袍大袖,破像是北方的薩滿之流,素和君見到在帳外陰測測說話的人突然出現了,對左右的同袍悄聲說道:
“不好,對面幕後的狠角色來了。實在不行丟掉大檀,我們盡力往虎賁軍方向迎,今天陰溝裡翻船,能跑掉幾個是幾個吧!”
他已經對自己能跑掉不抱希望了。
“怎麼能丟掉大檀?我們還等着……”
“你帶死人做什麼?”
素和君一句話,驚得身邊圍着他的“親衛”們瞠目結舌。
“柳先生,可汗真這麼說過?”
幾個柔然王室狐疑地看着婆門王子,這王子母族勢力不強,之前雖也沒有在意過他。
“可汗,我知道你如今被魏人抓了,一定寧願自己死了。你既然一直不出聲,說明對我的提議也無異議,那如今婆門就是新任的可汗,我身爲他的師父,替他發號施令……”
柳元景抓住婆門的手,一把舉起。
“新任可汗下令,全力圍殺這些魏國使者,左帳武士攔截魏人的軍隊,其餘人等立刻撤離這裡!”
“不!不!”婆門驚慌失措的想要反駁柳元景的意思,卻被柳元景狠狠地掐了一下手掌,痛得叫不出聲來。
賀穆蘭等人都聽不懂柔然話,全靠素和君斷斷續續翻譯一點,可後來那男人說的話太過讓人訝異,素和君就懶得翻了,轉述了倒讓所有人心亂。
可任誰也知道,自這藏頭露臉的傢伙出來以後,局勢已經轉向了不利於他們的方向。
之前這些人被區區十幾個魏人來去自如,全是因爲對方有大可汗在手投鼠忌器的緣故,誰也不願意做這個逼死首領之人,如今有首領的兒子背黑鍋,加之人人都見大檀沒有反駁,還以爲大檀已經存了死志,立刻朝着賀穆蘭等人衝了過來。
“你們走吧,不用管我了,我已經看不見東西了,你們告訴我敵人在哪裡,我爲你們拖延片刻。”
阿單志奇已經漸漸站不住身子,倚靠着那羅渾往下滑落下去,被那羅渾一把提起。
幾個同袍哀痛欲絕,胡力渾咬牙說道:“還沒那麼絕望,還有火長在,有白鷺官在,虎賁軍就要到了,我們撐一撐,一定有法子。”
“哪裡有法子呢……”
阿單志奇失血太多,連說話都沒有了力氣。
“若是隻有火長一個……人……還可能……跑,跑的掉……”
賀穆蘭卻是衆人之中最爲痛心疾首之人。是她爲了留住大檀一行人,這才答應了素和君的險招,甚至自信自己的本事足以在大帳中力博蠕蠕,擒賊擒王,所以才這般自信。
如今她卻沒想到,種種的佈局和計劃,竟全部被那個不知身份的男人給破壞了……
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什麼人。
前世阿單志奇就曾死在花木蘭懷裡,如今難道又要再死一次?
“走,我斷後!”
賀穆蘭毫不猶豫地拔出那羅渾從柔然人那裡搶下的長刀,斬下了大檀的人頭丟到素和君手中!
“你往前衝,邊衝邊喊大檀已死!”
賀穆蘭和這些昔日同袍的情誼是從亂陣裡殺出來的,何等默契,賀穆蘭決定斷後那一刻起,胡力渾立刻把阿單志奇往身上一背,一羣人就往外衝去。
因爲大檀已經死了,帶着個屍體跑已經不切實際,賀穆蘭料定今日九死一生,便大笑着吸引所有人的仇恨。
“好讓你們知道,殺了大檀的勇士,乃是懷朔的花木蘭!”
幾聲唿哨,所有人駕來停在帳外的戰馬應聲衝入,爲首的便是賀穆蘭的紅馬。
賀穆蘭知道自己太惹眼,不一定能走的掉,又見敵將都是圍着自己打轉,心中便做了一個決定。
只見在賀穆蘭的掩護下,衆人紛紛上馬,阿單志奇也險而又險的被架在胡力渾的馬前,一羣人衝了出去。
可他們衝出去以後,才發現賀穆蘭還留在原地,繼續替他們斷後。
“火長,回去啊!”
“火長,你做什麼!”
“火長!快騎你的紅馬!”
馬一旦疾奔,再掉頭已經很是困難,這裡又不是平地,而是營帳,他們奔出一段路去,才發現賀穆蘭居然還留在敵營中,頓時嚇得哆嗦着嘴脣,阿單志奇有傷在身,又大動心神,更是直接暈了過去。
他們卻不知道隨着那穿着斗篷的男人在不停的發號施令,所有的壓力幾乎都讓賀穆蘭一個人扛了,衆人的箭一大半倒是朝着她身上去的,來攔截的武士也多是圍着她拼殺,她留在後方,還能拖得一時半刻,若是也跟着他們一起走了,那亂箭就足以把所有人都射死。
她的紅馬沒有離開她太遠,不停的在旁邊跳躍折騰,想迎她上它的脊背,可惜賀穆蘭被牢牢纏在原地,連寸步都難向前,更別說跳上自己的紅馬了。
她的紅馬是難得的高大神駿,立刻有愛馬的柔然將軍命人用繩索將它套了去。只見這匹紅馬頸項上纏着數根套馬索,可依舊不停地左右搖擺自己的脖子,不住踢踏狂奔,倒拽着一羣套馬的漢子滿地亂跑。
‘傻子,莫要掙扎,給人乖乖套去,好歹還能留下一命……’
賀穆蘭聽到身邊戰馬的嘶吼,心中實在是憂心忡忡。
‘反正你當初也被套過一次,應當已經適應了纔是啊。’
賀穆蘭的刀越來越慢,身上的傷口也越來越多,到了後來,刀也捲了,眼睛裡全部都糊進了血,眼前模糊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
直到此時,她才知道阿單志奇說的“我什麼也看不見了”是什麼意思。原來眼睛裡進的血太多,真的是什麼也看不見的。
賀穆蘭擦掉糊住眼睛的鮮血,可是前面擦,後面又入,原來是幾支箭頭擦了頭皮過去,劃開幾道狹長的口子,如今頭頂血流如注,看起來嚇人,卻並沒有中到要害。
可在別人看來,這人頭上受了傷還能如此神勇,自然是嚇得不敢近前,恨不得身旁的同伴先去試試他還不能殺人才好。
到了後來,紅馬的嘶吼越來越小,賀穆蘭已經不知道它到底是死了,還是被制服了,也不想去探查。
就當它被收服了,此刻心裡還能舒服一點。
圍着賀穆蘭的柔然人都希望身邊的人先去惹這殺神,柳元景看着柔然這慫樣心中冷笑,擡起手上的nu(5555這個字是敏感詞),拉動機簧,擡手就對着賀穆蘭射了一箭。
賀穆蘭此時戰鬥都已經成了本能,猛聽得風聲過來,擡手把手中的殘刀擲了出去,正撞上那支弩/箭,弩/箭被刀撞擊偏了方向,射入一個倒黴的柔然士卒面門,慘叫着捂着臉面倒下。
射出□□的柳元景心中詫異,他並不善近身搏鬥的功夫,但箭術卻是極好,尤其用nu,很少射偏,這人明明已經狀似瘋魔,卻能逃開他的弩/箭,讓他當場錯愕的“咦”了一聲。
賀穆蘭“入武”到了十分的境界,耳目多麼聰敏?聽到亂軍中這一聲“咦”,立刻搶了一把長矛,橫掃一片盪開衆人的包圍,又長矛一抖,朝着柳元景的方向衝去!
饒是柳元景再臨危不懼,可站了這許久見還沒有人能把這員猛將殺了,連弓箭手都不敢亂射怕誤傷了自己人,他的心中早就生出一絲寒意,再見那武將眼睛裡明明都似乎沒有了焦距,卻依然不管不顧的朝自己衝來,頓時嚇得要命:
“攔住他,快攔住他!”
他拽着婆門的手急退到後面。
“他殺了老可汗,又要對新可汗不軌!”
婆門親眼目睹賀穆蘭砍掉父親的頭顱,早已對她恨之入骨,此時振臂一揮:“莫管旁人性命,直接把他射死!射死!”
賀穆蘭咬牙側耳辨位,將手中長矛“噌”地射了出去,她手中的長矛劃過一條弧線,快似流星地射向婆門!
這本事還是花木蘭以前和陳節學的!
此時天已經黑了,柔然大營亂成一片,得到新可汗的指令,大部分的蠕蠕連帳篷都不要了,直接準備西撤。
王帳這裡聚集的人雖多,但柔然那些貴族已經不耐煩看這敵將必死的局面,各個都去收拾自己的財產,準備立刻撤退,以免真的被魏國的大軍追擊上。
連使者都敢襲擊,無論是真使者假使者,魏國一定都不會再輕易理會他們的投降了。
柳元景一意要推婆門當可汗,自然不會離開婆門半步,此時他雖然看到了長矛,可他畢竟不是武人,絕來不及推開幾步之外的婆門,可讓他上前去替婆門擋槍也是不願意的。
正在他歇斯底里地大叫着提醒婆門小心時,一個侍衛向前幾步,一把推開婆門王子,那長矛直接帶着疾風下墜,將他紮了個窟窿,釘死在婆門剛剛所在之處。
婆門被他推得後仰於地,眼睜睜看着一支長矛從天而降,將那侍衛釘入地下,由於長矛是斜插在地上的,那侍衛又穿着盔甲卡住了長矛,這人被貫穿以後居然沒倒,長矛和侍衛成了一個三角形,怪異地矗立在那裡。
最後一刻推開婆門的侍衛雙腿胡亂蹬了幾下,大概是覺得蹬了更疼,便睜大了眼睛,就這麼一動不動的死去了。
柔然的孩子雖然頻頻接觸死亡,生活條件也嚴苛,但這不代表婆門這種生在王帳、長在可汗膝下的孩子見過如此驚險的一幕。
那侍衛死的如此慘烈,活生生的人串就在他的面前,還濺了他一臉血,嚇得他立刻坐在地上連連倒退,嘴裡也發出慘烈的叫聲:
“柳先生救我!阿兄救我!救我!”
柳元景見婆門無事,心下一鬆,又擡手提/弩,對着賀穆蘭連發三箭。
賀穆蘭此時刀也擲出去了,槍也擲出去了,柔然衆人只圍着她,決不讓她上前搶刀刃,也不讓她碰到他們,只敢在外面遊弋着放箭,沒一會兒,賀穆蘭就被射的全身到處插了箭支,腰上更有一處被人偷襲的刀傷,直接從腰後扎到了前面,貫穿而出。
可以說,賀穆蘭從軍到如今,除了被千軍萬馬踏死那次,再也沒有這般慘烈的戰役了。
“這次估計又逃不掉了。就是不知道這是幻境還是現實,我還能不能活……”
賀穆蘭已經痛苦到無法維持呼吸的頻率,不知是肺部中了箭還是劇烈運動過甚的緣故,她只覺得連呼吸都火燒火燎,彷彿有刀子在肺裡胡亂攪拌一般。
“素和君應該是逃出去了……否則柔然人不會一點動靜都沒有。我們拖延了這般時間,還是要給他們跑了……”
賀穆蘭已經準備放棄求生,左腿的膝蓋又不知中了從哪來的一箭,頓時膝間一軟,跪了下去。
她這一跪,剛好避過了柳元景朝着她心口和腦袋射的幾箭。柳元景見如此湊巧,真是連一口牙都要咬碎了,甚至將那把用完了箭的nu砸了發泄,恨不得自己也有賀穆蘭那般的武藝,能上去直接砍了她。
賀穆蘭意識模糊,直聽得四面八方都是柔然人說話的聲音,她已經存了死志,如今心中居然還能生出玩笑的想法,想和周圍的柔然人說一說,她根本就不懂柔然話,就算他們吼破喉嚨,她也是聽不見的。
若說她繼承了花木蘭的戰鬥本能和武藝是一種作弊的話,面對這種局面,即使是作弊也活不成了。
“不要活口,這樣的猛將,你們是駕馭不住的!”柳元景見不少柔然人似乎有要離開放棄殺他的動作,頓時氣極反笑。
這些胡人,這些胡人!
這些胡人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
這可是敵人啊!
“砍下他的腦袋!卸下他的四肢,不以此祭旗,對不起死去的大可汗!”
柳元景看着臉上只剩驚慌之色的婆門王子,一指身後的王帳武士:“大可汗,你速速跟着武士們離開,不要再逗留,往西去!”
爲了這一個人,已經耽擱了太多時間,這簡直就是一種不智的行爲。
竟連他都被這個人震駭到,在他身上耗費了這麼多心思!
如今可是浪費時間的時候?
“可是……”
“走,我們都走,留幾個武士在這裡把他裂了就是!”
柳元景清醒過來,頓時頭也不回的帶着隨從翻身上馬。
“對方並不是沒有騎兵的!”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柳元景勒令婆門上馬離開之時,王帳附近突然鑼聲急響,顯然是柔然人在鳴金收兵。原本在王帳附近的柔然人聽到這鑼聲,再聽到陣前馬蹄聲大作,塵沙飛揚,立刻臉色大變,各個準備奔逃。
此時已經是黑夜,來者舉着火把,一面面紅旗飄揚,箭如驟雨,柔然人紛紛倒地,慘叫聲一片。
賀穆蘭已經跪不住了,但聽到前方熟悉的馬蹄聲,嘴角還是忍不住咧出了一絲微笑。
總算還是到了……
“婆門,你再反抗,就是在逼得柔然被我們滅族夷種!你就是柔然的罪人!
爲首的素和君領着虎賁軍衆騎,聲音如同驚雷般響徹王帳附近。
“只有歸順,纔是最好的選擇!”
“呸!”
婆門已經朝着另外一個方向遠離,聽見對方使者的話,扭頭對着自己的馬下啐了一口。
“如今離滅族夷種有什麼區別?又來這一套!”
素和君見沒人回答,知道婆門已經逃了,王帳最精銳的武士和騎兵也一定走了,頓時猛打自己的下的坐騎,期望它跑的再快一些。
那羅渾迎上了虎賁軍就立刻回返,但他天性比其他人要冷靜的多,心中已經有七八分猜測花木蘭是已經死了。
能衝入敵營正中的虎賁騎都勇悍之極,每一百人爲一小隊,嚯嚯呼喊,狂奔急衝,霎時間就衝到了王帳之前
“花將軍你撐住!”
“虎賁軍來也!”
“虎賁軍在此!”
虎賁軍爲了救人,來的原本就快,他們此時爲了救花木蘭,連亂跑一片的柔然騎兵都懶得追了,更遇見素和君當先提着一顆頭顱,震驚的柔然人掉頭逃竄,這才迎到己方之人,去營救賀穆蘭。
賀穆蘭丟給素和君的大檀首級成了震懾敵人最好的武器,素和君等人能殺出重圍,全是因爲對方人心渙散,無法齊心的緣故。
可花木蘭若是死了,拿了一個將死大汗的首級又有什麼意思?
像花木蘭這樣的武將,幾百年、幾千年也不見得出一個,若是折在了這裡,素和君這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了。
這計策,可是他出的!
是他讓花木蘭以身犯險的!
柳元景等人此時已經離開了老遠,他聽到後面呼喊着“花將軍”云云,心中不由得一震。
對方果真是位將軍。
能讓虎賁軍放棄追擊到手的軍功而去救援,就不知道是哪一位大將。
賀賴、賀蘭都姓賀,也有可能是漢人的“華”姓,那瘦長的漢子有這般武勇,應當是出自鮮卑大族,“花將軍”到底是華將軍、賀將軍還是花將軍,柳元景一時也沒反應過來。
可沒過一會兒,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那生擒鬼方的無名小將,似乎便是姓花?
“懷朔花木蘭……”
他跟着婆門在寒冷的夜風中疾奔。
“希望這世上不要再有此人了……”
“敵軍!前面有敵軍!”
婆門之前打前哨的斥候驚慌失措的跑了回來。
“西邊出現大批高車人!”
“高車人?”
柳元景傻眼。
高車人不是應該都逃了嗎?
“大可汗,東邊出現大批魏國騎兵!打着鮮卑人的巨狼王旗!”
這下,連婆門都抓不住繮繩了。
鮮卑人的王旗有多種,都和部落的來歷或首領的名稱有關。“佛狸”是鮮卑語巨狼的意思,所以拓跋燾的王旗便是一隻巨狼。
就像命運要徹底勒斷這些柔然人的脖子一般,最後一支出去探查的斥候也跑了回來,可那臉色,比見到高車人和鮮卑人的旗幟還要怪異。
“大可汗,北面出現大批魏國騎兵!打着,打着……”
那斥候滿臉不可思議,幾乎不敢說出口:“打着右賢王的飛熊旗!”
“什麼,王叔?”
“閭毗難道降了?”
柳元景是幕後那出謀劃策之人,從未損過筋骨的右賢王是最大的一步部署,他甚至分析過他的生平,料定他一定會爲了自己隱藏的野心去活捉拓跋燾,順便狠狠打擊左賢王吳提一番,這纔派出使者讓他去涿邪山。
結果這麼一個有着爲王野心之人,居然沒有去涿邪山,導致全盤崩潰。
婆門身子晃了晃,似乎是不能接受這樣的打擊,居然在衆目睽睽之下伏倒在馬前,大哭了起來。
“我的阿兄們!我的阿兄們!閭毗居然把他們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