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定知道體表溫度極高的人類似於中暑,直接吹冷風是不行的,而陳節則是怕賀穆蘭的身份暴露,所以兩人異口同聲的大叫不要,倒嚇了那羅渾一跳,沒有再繼續下去。
陳節手腳極快的用賀穆蘭的髒衣服把她身上大部分地方擦乾淨了,然後左右張望,赫連定是不會幫忙做這種雜物的人,只離的遠遠的袖手旁觀,倒是那羅渾想要看看賀穆蘭身上有沒有傷口,所以不停的湊過來。
“你先讓讓行嘛!你擋在這裡我怎麼穿衣?哎呀,將軍怎麼到現在還沒醒,不會出了什麼事吧?你快去把虎賁軍裡的醫官叫來啊!”
陳節連罵帶糊,終於將那羅渾也支到了山下去。
赫連定站的遠,那羅渾又急匆匆跑下山去找醫官,陳節得以喘了口氣,開始給賀穆蘭胡亂的穿起中衣。
陳節其實伺候過賀穆蘭受傷的時候,那是柔然大帳那一戰時候的是了。以前他不明白賀穆蘭爲何三急的事情哪怕再痛也自己來,現在也頓時恍然大悟。
最先涌上心頭的是不可思議,他甚至想過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可又不敢再看,連套上中褲都是閉着眼睛隨便亂套的。
‘將軍怎麼會是個女人呢?他身上那麼多疤痕……’
陳節的手掌無意間擦過賀穆蘭的皮膚,雖然溫軟而富有彈性,可不時觸碰到的堅硬結疤和凸起告訴了他,這絕不是屬於女兒家那種柔軟光滑的皮膚,而是真正的久戰之將才有的、讓許多男人羨慕的滿是戰場痕跡的身體。
陳節甚至知道,在這個身體的後腰上、肩背部,都有無數箭矢貫穿的疤痕。她的大腿、膝蓋,都曾受過傷……
花將軍爲何要女扮男裝?幫她醫治的寇道長一定知道原委,爲何要隱瞞?陛下到底知不知道花將軍是女人?
陳節一直將她的棉衣和襪子都穿上,腦子裡渾渾噩噩想着的都是這些問題。
直到陳節將賀穆蘭的衣服都穿上了,賀穆蘭也沒有醒來,臉上的酡紅更是半點都沒有消退,陳節再怎麼滿腹驚疑也沒法亂想了。
因爲賀穆蘭並不是這麼虛弱的人。
“赫連公,請借一步說話。”陳節面色凝重的請了赫連定過來:“請問我家將軍在這裡的時候,附近可還有人?來之前可曾有過異樣?”
“並無其他人,這裡很是偏僻,若不是有我帶路,很難有人混入這裡,畢竟並不在主幹道上……”赫連定微微一怔,“怎麼,花將軍有哪裡不對?醫官沒來嗎?”
“我家將軍身體強健,便是站在火爐邊炙烤,也絕不會因爲炎熱就會暈過去。剛剛我把她抱出來時試過水溫,這溫度比我們泡的池子低的多,就算裡面憋悶,上面還是透氣的,將軍又怎麼會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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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節指了指賀穆蘭的臉。
“而且,赫連公你看,我家將軍的面色紅的異樣,我雖不通醫理,也知道正常人的臉是不會這麼紅的!”
整個虎賁軍裡唯一的外人就是赫連定,而且陳節和那羅渾找來之前,只有赫連定在附近,若賀穆蘭真有個萬一,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他,所以赫連定心中七上八下,伸出手來摸了摸賀穆蘭的額頭和雙手,臉色也變得不好。
“倒像是在發燒!他可是得了風寒,一直都撐着沒說?”
“沒見他咳嗽,也沒有打噴嚏。我家將軍身體極好,我沒見過她生病!”
兩人心亂如麻,待那羅渾用讓人咋舌的速度把那醫官背了上來,那醫官一探脈,驚慌失措地說道:“這……這分明是將死之人的脈相啊!”
一句話炸的三人張口結舌,陳節更是當場就跳了起來:“你開什麼玩笑!哪有人泡個澡泡死的!”
每個正規軍中都有醫官,這醫官並非黑山出身,乃是太醫監特意指派來的跌打醫生,最爲擅長治療外傷和跌打傷勢。
他擅長軍中之傷,卻不代表他就不會醫治其他病症。一個人若是將死,新陳代謝就會變得極慢,從脈搏到呼吸都幾近斷絕的地步,他從醫多年,只是伸手一探,便知道這脈相是彌留之際的脈相,當場嚇得不能言語。
這醫官也是有本事的人,當場取出幾根金針,在賀穆蘭的要穴上刺了下去,激發了她求生的潛能,沒過半晌,賀穆蘭終於幽幽的轉醒了過來。
賀穆蘭醒來的時候發現身邊都是人,立刻就知道壞了。
她在黑山時,經常在狹小封閉的屠宰間泡澡,已經養成了無論什麼時候都保持絕對警覺的習慣,即使再怎麼疲累,假寐一會兒也不會直接睡過去。
而且以她超人武藝所帶來的五感,但凡十步之內有人,就算是睡着了,也肯定就會驚醒。
可現在她醒了過來,只覺得頭痛欲裂,全身的脈搏痛的都像是要炸裂開來,偏偏四肢無力,連一根手指都無法挪動,簡直就像是魂魄已經離體,這身體雖是她的,卻完全已經沒有支配能力一般。
“將軍,將軍?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陳節見賀穆蘭已經醒了,可半天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驚得連連大叫。
賀穆蘭全身上下都如同針扎刀絞一般的疼痛,臉上的肌肉和經脈猛然暴起,喉嚨裡也發出“嚯嚯嚯”的聲音,讓見者無不駭然。
偏偏她頭腦應該是清醒的,聽到陳節的問題,雖不能動,可眼珠子還是上下動了動,表示聽得見。
那羅渾是個陰狠的脾氣,當即拽住那醫官的衣衫,惡狠狠地逼問道:“怎麼會有人無緣無故變成這樣!你不是太醫出身嗎?趕快把將軍治好!”
可憐的醫官被丟到賀穆蘭腳下,探了一會兒脈,有些不確定地說:“看起來倒像是中風,可她這個年紀,又是練武之人,怎麼可能中風呢?”
醫官滿臉古怪地伸手爲她推宮活血,可他的手一推倒賀穆蘭的經脈,賀穆蘭頓時覺得經脈疼的像是要斷掉死的,痛苦之色更劇,甚至整個身子都開始劇烈的抖動,嚇的那醫官連手都不敢伸了。
“這可怎麼辦,花木蘭是一軍主帥,偏偏在這裡得了這個惡疾,這下連動都不能動,還如何平叛?”
赫連定皺着眉頭。
“我看休屠人那裡也別去了,趕緊套輛馬車,把人送到長安或平城去求醫要緊!”
“一定是你!我家將軍出事前,只有你在附近!你是不是給我們家將軍下了毒!”那羅渾脾氣一起,立刻揮拳朝着赫連定的臉砸了過去。
赫連定是什麼人?他成名時,那羅渾還是個到處要糖吃的小屁孩而已,對方一記重拳襲來,赫連定不過是伸出手在他的手肘處一扭,那羅渾就痛得傾倒到一邊,手臂也火辣辣的疼。
“赫連公,我家將軍這麼信任你,甚至邀你一同來胡空谷,你竟害他!”那羅渾破口大罵:“你全家一百多口是我家將軍收斂的!你那兒子躲在武英殿,要不是我家將軍相護,早就在夏宮大亂的時候被宰了!這次你失蹤,也是我家將軍率軍千里迢迢來救……”
那羅渾雙目赤紅,儼然把赫連定當成了仇人,地上躺着的賀穆蘭聽得清清楚楚,可她卻知道自己到睡着之前都沒有見過赫連定,而赫連定也沒有動機殺他,所以心中急的要命,偏偏連舌頭都不能動彈,急的滿頭大汗。
赫連定聽着這荒誕的指責,忍不住冷哼一聲:“我要殺了花木蘭,大可以趁他沉睡之時下手,何必要伸頭讓你們知道?而且正如你所說,她對我有恩,我和他無仇,爲何要下殺手?”
“你……”
陳節聽得兩人爭執,頓時頭疼。他見賀穆蘭滿臉痛苦,心中更是又驚又懼,趴下身子,在賀穆蘭耳邊小聲的說道:“將軍,你衣服全是我穿的,其他人沒有看到。可是你現在不知是何病症,我們不能讓你就這麼睡在這裡,等會我和那羅渾把你扛到營中去,若有冒犯,你多見諒……”
賀穆蘭聽到“衣服全是我穿的”云云,就知道他和若干人、寇謙之等人一般,已經知道了她女子的身份,心中忍不住一嘆。
等到陳節和那羅渾把她擡起來的時候,她自然是痛的幾欲暈死過去,全靠着毅力咬牙苦撐,直到把她送到山下的營中。
一路上,所有還在山上泡澡或者閒逛的虎賁軍見到賀穆蘭被擡着下山,皆是驚駭莫名,有的甚至在想山上是不是有什麼歹人,還是將軍糟了什麼暗算——這很有可能,畢竟已經靠近胡空谷了,而雜胡神出鬼沒也有可能。
大戰前夕,主將受傷,這對全軍的士氣都是極大的打擊。無論陳節和那羅渾等人如何想要按下這件事,噩耗還是傳遍了虎賁軍中。
高深和蓋吳聞訊趕到軍帳,見賀穆蘭全身赤紅的躺在營帳間的地上,只有一雙眼珠子能動,其餘各處僵硬如鐵,一聲驚呼就跪倒在地榻前仔細端詳。
高深開口向陳節問清了始末,再見赫連定臉色鐵青的站在帳子裡的一個角落,只得開口先行賠罪:“赫連公,末將原本不該冒犯你,可是此事關係甚大,前後又都只有赫連公你一人知道花將軍的事情,所以我們不得不將你‘保護’起來……”
他對自己的幾個心腹衛士一個眼色:“來人啊,保護赫連公去營帳休息!”
說是“保護”,其實是軟禁,赫連定臉色再壞,也抵不過長安衛加虎賁軍的衆多好手,只能面如寒霜地被壓了下去。
他怎麼也不知道,自己是出於好奇加好意跟着賀穆蘭一起出行,爲何莫名其妙的就捲入一場暗殺裡去。
是的,他不認爲賀穆蘭是身染惡疾,也不認爲她是泡溫泉泡成了這樣。他一生經歷不知多少詭秘之事,舉凡下咒、下毒都曾見過,這賀穆蘭乍然不能動彈,已經超脫了俗事的範疇。
這一夜兵荒馬亂,幾位醫官反覆研究賀穆蘭的病症,甚至取了指尖血驗毒,排除了中毒的可能。盧水胡人裡有不少奇人異士,包括蓋吳自己都認識□□,他們全部都過來看過,紛紛表示賀穆蘭不像是中毒,也不像是中咒,倒像是中了邪一般。
這推論太過滑稽,尤其現在要去征討休屠人,休屠人曾經掌管的是匈奴王庭的祭祀,祭天的金人便是由他們保管,這結論只要傳出,虎賁軍肯定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一點也不敢透露出去。
這一夜對於賀穆蘭來說極爲難熬。她渾身上下承受着幾乎讓人崩潰的拉扯之力,經脈裡流的倒不知是血液還是熔漿,恨不得就像一開始一般昏迷過去,也好過這般在痛苦和僵硬中掙扎。
在極爲痛苦的時候,賀穆蘭不得不靠思考一些其他的事情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減輕痛苦。
她想過是不是庫莫提發現了她那天去過牢獄,所以乾脆給她下了毒,可隨即就推翻了這個結論。
她離開長安一天一夜纔開始發作,什麼毒能夠延遲發作這麼久,而且毒性偏偏又如此之烈?這違背藥學的常識。
她還想過自己泡的溫泉裡是不是含有過量的硫化氫,以至於自己硫化氫中毒。但她自己就是法醫,知道硫化氫中毒咽喉部應該有燒灼感,並且出現癲癇和意識模糊的症狀,可她意識比平時甚至還要清醒,也不曾抽搐過……
賀穆蘭東想西想,眼珠子不停的顫動,在一旁伺候的陳節看着心中大悲,趴在賀穆蘭的枕頭淚如雨下:“將軍,將軍!若要讓我知道是誰如此害你,一定將他腦袋給擰下來!若不是我和那羅渾找到山上去,你一個人躺在那荒郊野外,怎麼能活下來?”
他抹了抹眼淚,又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悄悄說道:“將軍,我知道你的秘密啦,你放心,除了我以外,那羅渾和赫連公都不知曉。若你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將你好生生地送回家去,不讓其他人知道你的秘密……”
陳節哭的哀痛,賀穆蘭的眼睛斜着看了他一眼,嘴角扯出一個近似於笑的弧度來。
若是賀穆蘭沒事,陳節發現她是個女人,被這樣的目光一掃,一定是羞得面紅耳赤。可他乍知道了賀穆蘭的秘密就遇見她瀕死之時,再多的慌亂和羞蘞都已經飛到了九霄雲外,如今想着的只有如何讓賀穆蘭儘快好起來,如何離開這個荒郊野地去給賀穆蘭求醫。
“按老子說,就是那赫連定的奸計!我們去平休屠,根本不需要他跟着,他好生生的爲何要拋下護衛和兒子跟了過來?!跟過來也就算了,一路給我們指引的都是偏僻的小道,就算其他人想追到我們都是沒法子!”
一位虎賁軍的將領怒不可遏的罵道:“花將軍去偏僻的地方洗澡,其他人都找不到,爲什麼偏偏赫連定就在附近?若不是他偷偷跟着,能找到花將軍?”
另一個人叫的比他還大聲:“媽的!老子就說好生生爲何要讓我們泡溫泉,原來是想把我們全部支開,好對花將軍下毒手!我們也都是豬腦子,見到這熱泉就昏了頭了,竟沒有一個人跟着花將軍!”
“花將軍的左衛率和親兵都是飯桶!花將軍吃喝拉撒,哪怕衣食住行,他們都應該貼身保護纔對,竟讓他一個人去洗澡!”
“陳節,你給老子滾出來!在右軍的時候你不是機靈的很嗎?怎麼將軍洗澡,你不去伺候,光顧着自己享福了!”
“把赫連定殺了,替將軍報仇啊!”
亂七八糟的喊聲響成一片,帳中的陳節和那羅渾吃了一驚,蓋吳和盧水胡人們都是直腸子,聽了外面的喊殺聲竟拔了刀真想去把赫連定宰了活祭賀穆蘭,急的賀穆蘭喉嚨裡“咦啊啊”的聲音大作,恨不得翻身而起,出去甩他們七八個嘴巴子。
還好虎賁軍同來的人裡還有一個清醒的人。動亂還未產生,猛然間聽到皮鞭抽地的一聲裂響,高深的大罵聲響了起來:
“殺殺殺!殺你孃的蛋!赫連公是花將軍請來招安休屠人的,不是他自己死皮賴臉貼上來的!大軍之中殺了花將軍,對他有什麼好處?我看你們是被花將軍得了惡疾的事嚇壞了腦子,恨不得把頭夾在褲襠裡,什麼都別看了算了!”
高深一陣大罵後繼續叫道:“花將軍有恙,如今軍中我官職最大,若你們覺得我不是虎賁軍人,則是左衛率那羅渾將軍最大,你們要是不聽他的差遣私自行動,那便是譁變!”
“我大魏軍令,譁變者斬!你們要妄動,休怪我手中寶刀無眼!亂一個我砍一個!”
他的聲音凌厲而又嚴肅,加之他帶來的兩百長安衛各個都奉他爲首領,立刻刀劍出鞘,一片“倉嬰”之聲,總算是把這亂象壓了下來。
可每個將領的心裡都沉甸甸的。因爲他們都知道,若是賀穆蘭真有事死在了這裡,到時候面對他們的,不但是無功而返的敗績,更有京中那位陛下滔天的震怒。
到時候爲了徹查真相,莫說赫連定,怕是連高深、陳節等人都不可能逃得過白鷺官的“手段”。
高深越想越覺得鬱悶,他好生生在長安做個好人已經夠憋屈了,搭上賀穆蘭這條船原本也只是爲了離開長安。現在他自己想通了,不願意離開長安了,對賀穆蘭的攀附之心也就沒以前那麼熱切,更多的是想將他當成個可結交的朋友來看待。
花木蘭平易近人,武藝高超,品性也十分高潔,高深和他相處的極爲愉快。可就算再怎麼愉快,這人要把他帶到陰溝裡去了,他自然是高興不起來。
高深掀了簾子進了帳,見賀穆蘭閉着眼睛像是在養神,而一旁的醫官們還是在不停的討論爲何讓她變成了這樣,心中不由得煩悶。
“你們還沒討論出個所以然?你們不是說花將軍要死了嗎?爲何到現在也沒見有斷氣的跡象?是不是她只是暫時的假象,你們本事不濟,所以看不出來?”
一個時辰前就說要死了要死了,一個時辰過了還是原來那樣。哪有人“死”這麼長時間的!
最先的那位太醫令被問的一噎,模棱兩可地說:“也許確實無事,只是憋悶到了,造成類似於中風的假象。不過將軍天生神力,筋脈都異於常人,脈搏應該強健有力纔對,此刻似有似無,脈相確實不太好……”
他說了一通廢話,可躺在牀上的賀穆蘭卻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驚得猛然睜開了眼睛。
“將軍,你怎麼了,這醫官哪裡說得不對?”
陳節一直在旁邊跪着,見賀穆蘭猛然睜眼,不停地喘着粗氣,立刻直起身子,把耳朵湊了過去。
‘你先天帶有至陽之力,經脈異於常人,但你畢竟是個女人,至陽之力逐年增長,漸漸強盛,直到你的經脈無法再支撐,必會暴斃而亡。’
‘最壞的結果便是你三魂分離,七魄無主,淪爲不死不活之人……’
‘不出五年,你必暴斃而亡……’
往日幻境裡的一切一幕幕出現在賀穆蘭的眼前,這樣的痛楚……
這樣的痛楚……
花木蘭是曾有過的!
她怎麼忘了呢!當年寇謙之做法,想要將她的神力轉移,結果做法失敗,她的力氣不見衰退,到了後來之時越來越厲害,花木蘭在家中就常常出現這種類似於高燒不起的症狀,直到最後她穿了進來。
當年花木蘭解甲歸田在家中呆了一年有餘,到她穿到現世,也不過才兩年而已……
若算上她參軍到現在,已經三年了。
若說這先天之氣原本該在花木蘭三十五歲時才達到極盛,最終讓她暴斃而亡的話,那穿來的她無異於是個異數,在十八歲的身體裡擁有了三十二歲的先天之氣,以尚未成熟的身體承受了那般熾烈的力氣。
那爲何她十八歲的身體卻承受的住,未曾爆體而亡?
是了,她曾死過一次,丟了三分之一的力氣,怕是也多了三分之一的壽命。以花木蘭的身體,若沒有意外,她原本可以活許久的。
可曇無讖大師施展神術,莫名其妙的把她的力氣還了回來,雖然對她來說如虎添翼,可到了如今,竟還是承受不住了嗎?
難道這裡並不是幻境,而是真實的世界?
還是她的魂魄真實,所以這先天之力無論如何都會隨着她不停輪迴?
原來無論如何,當這股先天之力在她體力醞釀了三十五年之時,都是她的神魂承受不住的極限。
再來一次,原來還是會死。
賀穆蘭心灰意冷,根本無法再思索下去,哪怕陳節滿臉擔憂,還是閉上了眼睛,再也不願意睜開。
花木蘭,你預感自己死期將至時,是不是和我一般,如此心灰意冷,如墜冰窟?
那時的你還有陛下爲你逆天改命,而如今的我,即使是下一刻就死了,也不會再選擇那條路了。
就算她能活,中年大變的拓跋燾,又要傷害多少無辜之人的性命?
“將軍,你莫哭,到底怎麼了……”
陳節咬着牙把賀穆蘭眼角滑過的淚滴擦去,忍不住顫聲問道:“你是不是覺得那裡不舒服?是不是很疼?醫官!醫官!你們想想法子啊!不能治病,止疼總行吧!”
幾個醫官面面相覷,只能無奈地垂下腦袋,滿室皆是長吁短嘆之聲。
***
這一夜猶如讓陳節和那羅渾等人回到了寇謙之全力施救的那一日,不同的是寇謙之是聞名天下的神仙,而他們的帳子裡只有手足無措的醫官,徹夜不眠的摸着脈搏,生怕她下一刻就斷了氣而已。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等到了天色破曉,黎明混沌之時,賀穆蘭莫名其妙的恢復了正常的溫度,脈搏也重新恢復了往日的剛勁有力。
她甚至能一個人撐着地上,緩緩地坐了起來。
“將軍!將軍你沒事了!”
“師父!天啊!上蒼保佑!”
看着各種驚喜交加湊過來的臉龐,賀穆蘭吐出一口濁氣,再深深地吸入了一口新鮮的空氣。
活着,真好。
時間和空間對於上天來說,又有什麼關係呢?
那一切的紛爭、相鬥、不甘、掙扎,哪怕是隨之而來的和平和安逸,都不曾驚擾那通曉一切的慧眼。
在宿命的眼中,一個人從這個時代到了那個時代,從這個時間點到了那個時間點,和一隻鳥從這個山頭飛到那個山頭並沒有什麼區別。
一個時辰之前,她幾乎聽不到自己的呼吸之聲,而一個時辰之後,她又重新感受到了血液歸於經脈的涌動之力。
但賀穆蘭知道,一切都已經開始發生改變了。
“將軍?”
“師父?”
看着有些徵然的賀穆蘭,陳節擔憂地建議道:“您好不容易轉醒了過來,還是先休息休息吧,萬一又犯了惡疾……”
“是,我該休息一會兒。”
賀穆蘭的身體詭異的處於最強盛的狀態,尤其是她的力氣,已經到了當世無人能擋的地步。
之前她有多麼痛苦,現在她就有多麼痛快。
她慢慢扶着地起來,感受着身體重新歸於她之掌控的滿足。
“我去請赫連公,順便道歉,昨夜讓他受驚了。”
賀穆蘭微微頷首,和帳子裡每個露出見鬼表情的熟人們點頭示意。
“該休息的不是我,而是你們。允你們再睡兩個時辰,天亮之後,我們立刻出發,前往胡空谷。”
賀穆蘭嘆了口氣,丟下一句所有人都不能理解的話。
“我的時間,實在是寶貴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