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賀穆蘭離開時百官夾道相送,賀穆蘭回京的時候,京中根本就沒有人來相迎。
就像是有一種什麼樣的法術籠罩了整個平城,讓每個人都謹小慎微起來,從城門官到出來例行迎接的大臣,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的避開北涼的事情不提,只是護送安置他們去城外的大營駐紮。
寇謙之這段時間一直在爲賀穆蘭陽氣過盛的事情設法延緩,在路上也有了些想法,一到平城立刻和賀穆蘭告辭,要回道觀之中召集有能之士。
賀穆蘭並不覺得寇謙之能夠爲她續命,她覺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於是對此並不在意,但還是謝過寇謙之的辛苦。
有寇謙之在,這一路行的極快,他又通曉天文地理,雖已年近七十卻身體硬朗,簡直毫不遜色之前那位能幹的大行驛。
果然修道總有些仙風道骨嗎?
回大營的這條路賀穆蘭已經走了無數回,閉着眼睛都能回到軍營,然而當看到虎賁軍大營熟悉的營門時,還是有不少兄弟抹起了眼淚。
五千人出征,只有兩千多人回返,昔日那些一起操練一起上陣的日子,那些要揚名立萬的豪言壯志,就這麼無疾而終。
悲傷的氣氛一直沉浸在衆人之中,直到宮中來了人,領着滿載着各色物品的車隊進入軍營,賀穆蘭才吃了一驚,連忙去營外迎接宮中御使。
“太子殿下宣召花將軍進宮!虎賁軍諸位將領隨同前往!”
那禮官年紀也很輕,並不是賀穆蘭熟悉的宮人,但風度和儀態都不比常年宣旨的宮使們差。
“是!”
賀穆蘭及身後的將領們彎腰接旨,每個人的臉上或喜或憂,不知道這位五歲的小太子要宣他們進宮做什麼。
“諸君出使北涼辛苦,京中對諸位的經歷也是不勝唏噓。太子殿下特賜下美酒兩百壇,豬牛羊各一百頭,諸位這幾日可放下軍令,好好休息。”那禮官滿臉惋惜道:“就算今日要祭拜一番,或是這幾日在營中好好歇息,都不算違背軍令。”
賀穆蘭聞言擡起頭來,滿臉都是驚訝。
從北涼來回一趟,足足用了大半年,其中發生的事情更是讓人滿心傷痛,已經到了要爆發的邊沿,這時候宮中送來酒,就不怕虎賁軍出事?
還是那位太子就等着虎賁軍鬧事?
這是太子賜下來的恩旨,賀穆蘭也不可能就這麼推辭,心中已經打定主意等會暗暗傳令衆人不得狂飲失態,免得惹出什麼禍端。
還沒等賀穆蘭準備下令不得狂飲,那宮使就像已經瞭然一般對着賀穆蘭點了點頭:“花將軍不必驚疑,這是竇太后的意思。各位在北涼壓抑的很了,此時回了平城就等於回了家,只是京中現在有些不太安寧,不便大張旗鼓的接風,但虎賁軍放鬆放鬆還是可以的。”
聽到是竇太后的意思,賀穆蘭心中已經有些懷疑是不是竇太后有什麼謀算,必須要麻痹別人的視線,讓他們認爲虎賁軍這幾天已經又醉又睡,不可大用。
於是賀穆蘭若有所思地謝過恩旨,和其他將領回營梳洗換衣,準備跟着宮使進宮,暗中卻要那羅渾通報各軍,酒依舊喝,牛羊豬也給宰了,但人人都必須保持清醒,不可以喪失作戰能力。
賀穆蘭在路上就和虎賁軍解釋過,因爲他們是直屬於皇帝的軍隊,所以陛下御駕親征期間,京中防衛空虛,虎賁軍就要起到拱衛京師的作用,回到平城會比在北涼的局勢更加複雜,人人都做好了心理準備,按照鮮卑部落的慣例,大可汗一旦去打仗,留下來的繼承人就是他們的主子,每個人也都做好了爲太子而戰的準備。
於是虎賁軍看起來一片歡聲笑語,衆多兒郎歡叫着出去搬酒牽羊,實則是外鬆內緊,完全沒有放鬆警惕。
賀穆蘭也不敢怠慢,和一干將領換過了朝服,立刻隨着宮人進宮,路過東市和內城之時,還引起了許多昔日崇拜他的年輕人駐足求見,只是因爲急着進宮,所以路上沒有多耽擱。
太子住在東宮,即使監國也不能住在拓跋燾的宮中,虎賁軍七八位核心將領一進東宮的傳文閣心中就是一驚……
在傳文閣裡的,除了那位才五歲就已經有模有樣的太子以外,還有端莊慈祥的竇太后、風度翩翩的崔太常,以及應該隨着拓跋燾御駕親征的中書監兼徵東大將軍丘穆陵壽。
見到丘穆陵壽在這裡,而且還和崔浩並席而坐,賀穆蘭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丘穆陵壽是鮮卑勳臣大族丘穆陵氏的族長,娶了樂陵公主爲妻,和宗室關係緊密,身份貴重。他祖上一直輔佐拓跋鮮卑,爲人聰敏能辨,所以名聲在外,很早就娶了這位公主,是管理鮮卑南部的南部大人,也是中書監,總錄機要。
然而此人和崔浩一般,因爲年少成名,身份貴重,頗有些恃才傲物。他能文能武,又是權貴出身,身後站着大多數鮮卑貴族;而崔浩是漢人高門出身,五姓之首,本身才華冠世,自然也高傲無比。
崔浩得拓跋燾器重,又算無遺策,京中衆人皆敬重崔浩,即使是太子也都一直恭恭敬敬奉弟子禮,只有穆壽一人常常排擠崔浩,給他穿小鞋更是穿的光明正大,而且認爲崔浩並不如他,不過是一文弱之人,這一點就連拓跋燾都很頭疼。
古弼和崔浩不對付,更多是是來自於政見不合,這穆壽和崔浩不合,那就純粹是看不順眼,於是乎,在許多場合裡,除非實在沒法子,拓跋燾是不會把這兩個人單獨安排在一起的,京中大臣也是如此。
賀穆蘭雖然並不經常上朝,但她身邊素和君和狄葉飛經常出入花府,又有若干人經常說說無聊的八卦,對京中這些權貴都瞭解一二,穆壽位高權重,還是鮮卑貴族,賀穆蘭但凡上朝就跟在鮮卑那一列裡,自然認得這位站在最前排之一的中書監大人。
也許是太子這幾個月的表現讓所有人滿意,又或許是所有人給太子面子,如今太子正端坐在主席之上,竇太后和崔浩等人還在下首。
賀穆蘭等人立刻給太子見禮,短手短腳的拓跋晃竟然有模有樣地上前攙扶,驚得賀穆蘭幾人恨不得蹲下身子說話——太子實在太矮了,真上來扶,只能扶腰啊親!
“諸位在北涼的事情我已經看過欽汗城的來報了,實在是讓人惋惜。”一臉稚氣的拓跋晃帶着童聲說道:“花將軍放心,虎賁乃是爲國捐軀,我必會撫卹這些勇士的家人。大行驛的家人,我也會派人妥善照顧。”
此言一出,虎賁軍衆將士們立刻“啪嗒”又跪下了。
兩千多人的死難並不是個小數字,但有太子說這句話,肯定是已經得到了拓跋燾和太后、官員們的肯定,否則五歲的孩子怎麼會主動去撫卹死人?他也許連什麼是死人都不知道!
至於大行驛,那更是說明京中真的把使團放在心上了,怎能不讓他們生出“士爲知己者死”的心理?
別說這些心思簡單的漢子,就連賀穆蘭都是滿心感激,這位年幼的太子殿下只不過是一句話的功夫,就得到了虎賁軍的忠誠!
崔浩捻着鬍鬚微笑着點頭。
太子雖年幼,卻有英主之象。
他的生母賀夫人這個月初剛剛因難產去世,留下一個還未足月的弟弟,他將弟弟帶到自己宮中居住,凡事不假他人之手,以他五歲的年紀,生母去世還能強抑着悲傷跟着大人們處理國事,不是天性涼薄就是意志堅強。從他對待弟弟的愛護上看,應該不是涼薄的孩子,那就只有他從小識大體可以解釋了。
對於這些權臣來說,最擔心的就是儲君是個昏聵無能之輩,如果是這樣的儲君,將來肯定有賢明的王子爭位,造成政局不穩,朝中大亂。
長子賢明又有仁愛之心,又能遵守祖制不趁着監國胡鬧,衆臣都對他很滿意。
至於賀夫人“難產而死”,應當是拓跋燾臨走之前的安排,畢竟鮮卑“子貴母死”是避不開的,只是難產血崩死十分不祥,是不能隨葬帝陵的,也是讓人唏噓不已。
恐怕只有等拓跋晃真正當上帝王,才能將她遷去和拓跋燾同葬了。
坐在一旁的竇太后也是一副“啊我家孫子就是棒棒噠”的表情,穆壽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神色,只是不住地打量着像是黑炭一樣的花木蘭,似乎心中有着什麼主意。
客套一番後,太子回到席上端坐,又給虎賁軍們賜坐,這時候,竇太后才滿臉慎重地開了口:“花將軍,召你前來,是因爲北燕那邊出了事。”
‘來了!’
賀穆蘭一凜,洗耳恭聽。
“樂平王拓跋丕的暗報,昌黎城被人放水淹城,陛下被水沖走,當天值守的宿衛軍不見下落,應當是找尋陛下行蹤時一起被水沖走了,同時不見的還有潁川王庫莫提和鷹揚軍的精銳……”
竇太后表情還算鎮定。
“據羽林軍回覆的消息,出事時陛下應該正在水邊,潁川王恐怕是爲了救陛下跳入了水中,結果鷹揚軍和宿衛軍一起下水去救,都給衝的沒有了蹤影。”
賀穆蘭一聽到這個消息就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都不好了。
宿衛軍裡大多是真正的精銳,古人選拔精壯全看力氣如何、武藝如何,有神力的青年不知有多少,而且拓跋燾和庫莫提都會水,怎麼可能讓兩個大活人給水沖走?
她背後一寒,第一個涌入腦中的就是有人謀反。
除非宿衛軍中混入了不軌之人,否則拓跋燾還沒落水就能被救上來。
還是庫莫提有問題?
賀穆蘭越想越是心驚肉跳。
發生這樣的大事,賀穆蘭的臉色蒼白如紙,崔浩和穆壽卻一副還算安定的樣子,就連拓跋晃都並不擔憂,賀穆蘭眉頭更是皺了起來,滿是不解地看向他們。
“陛下出事,爲何諸位使君如此鎮定?末將已經心膽懼喪了……”她再看看幾個隨從而來的副將,只見他們每個人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可見震動之大。
“我夜觀天象,紫微星依舊明亮,便知陛下一定安好。如果陛下出事,寇天師的信件早就已經送到了我的府上,既然寇天師還能跟着你不緊不慢的回平城,顯然沒有什麼大事。”
崔浩對天象十分有研究,尤其是星宿運行,連寇謙之都認爲他頗得道門真傳。
但僅僅是靠這個推斷拓跋燾無事,也太無稽了。
還好,太子很快回答了這個疑問。
“中書監原本是隨父親北上的,行軍到一半時卻突然讓其率領精兵離軍,並囑咐他在分兵埋伏在漠南一帶,以防柔然生變。柔然吳提可汗死在京中,柔然諸族都在覬覦汗位,企圖復國回到草原,父親擔心他親征會有柔然人侵犯邊陲,所以留下了壯兵肥馬,等胡虜真要反了,便引他們深入國境,然後一舉成擒。”
拓跋晃搖頭晃腦一本正經的樣子很是可愛。
“崔太常和太后都認爲父親既然能算到柔然之事,必定不會將重心全部放在北伐上,也許他失蹤另有原因,只是掩人耳目罷了。”
賀穆蘭聽着雖然覺得好像很有道理,心中卻還是懷疑的很。
一國之君失蹤,同時失蹤的還有身爲黑山大元帥的庫莫提,這對魏國的震動以及對士氣的打擊簡直是地震式的,一個已經被滅了國的柔然,真的值得拓跋燾如此安排嗎?
柔然大部分青壯都已經遷到魏境牧馬放羊,或是服役,留在漠南的都是留下來安撫的各柔然宗室和表現良好的降臣,實力已經大不如前,真的敢南下騷擾嗎?
恐怕連六鎮都突破不了吧?
這樣的猜測讓賀穆蘭聽了衆人的解釋之後不但臉色沒有變好,反倒變得更壞了。
“有什麼末將可以做的?”賀穆蘭開門見山地說道:“太子殿下召末將前來,必定是有吩咐,請直說無妨。末將深受陛下之恩,必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嗤……”
一聲嗤笑突然傳來,正是坐在崔浩身側的丘穆陵壽。
見賀穆蘭砍過來,穆壽搖了搖頭,滿臉嘲笑道:“陛下給我留下一萬壯兵,足以應付現在的局勢,莫說你的虎賁軍滿員時也就五千人,現在你們長途跋涉而回,人困馬乏,哪裡需要你們赴湯蹈火?”
崔浩卻不理他,正色對賀穆蘭道:“柔然確有異動,閭毗有密報入宮,說柔然有遺族偷偷遣使給他,請他共謀大事,我已經讓他將計就計,但此事重大,我們都不放心閭毗,所以希望花將軍能暗中監視這支柔然人馬。”
花木蘭是黑山出身,對柔然人最是熟悉,一旦真起了刀兵,僅憑他的名聲就足以讓柔然人聞風喪膽。
賀穆蘭聽到是這個要求,心中不免失望。
她還以爲是要她率軍北上去尋找拓跋燾的行蹤呢。
“末將領命。”
知道平城離龍城尚有距離,北面又有樂平王主持大局,根本輪不到她前往救援,現在反倒是柔然可能趁虛而入纔是大事,賀穆蘭也不敢怠慢,立刻遵從。
丘穆陵壽雖然坐在東宮裡,但似乎對自己手上現在的人馬很是自信,完全不相信一些柔然餘孽能掀起什麼大的風浪,對崔浩的小心翼翼更是瞧不上,認爲他只會賣弄這些沒用的手段,說不定還耽誤他一場戰功,更是生出齟齬來。
再看賀穆蘭一聽崔浩解釋就領了命,臉上神色也不免帶出幾分不滿。
在他看來,太子年幼,太后是個婦道人家又不是陛下親母,陛下離京就是靠他們這些大臣輔佐的,太子聽從崔浩的話,又信賴花木蘭這樣的外臣,對他就是不夠尊重,所以雖然也被請來商議大事,卻覺得他們沒有看重他。
‘我乾脆罷手不管算了,看花木蘭和崔浩他們怎麼折騰。等到時候出了事,我再去收尾,也能顯出我的能力。陛下失蹤的事遲早瞞不住的,到時候鮮卑大族那邊還要靠我安定大局,誰也不能把我撂到一邊去。’
這麼一想,丘穆陵壽臉色纔算好了一點,崔浩等人和花木蘭儀事的時候,乾脆就神遊太虛,不管不問了。
竇太后對穆壽本來就有些意見,這人一直看不起自己這個“僞太后”,再怎麼溫和的人都會生出脾氣,見他這麼大事還擺出不以爲然地態度,已經打定主意等拓跋燾回來就讓他好看。
小太子卻是沒有看出什麼不好,他年紀小,對誰都親熱,哄的穆壽和崔浩開開心心的。
大事談完,太子和竇太后下令送客,他們才離開了傳文閣。崔浩還有許多政事要處理,匆匆忙忙就獨自離開了,穆壽卻沒有走,站在門口堵住了賀穆蘭等人。
“不知中書監閣下有什麼指教?”
賀穆蘭從不輕易得罪什麼人,神色恭敬地詢問。
他的態度在某種意義上取悅了丘穆陵壽,後者滿意地點了點頭:“我曾聽賀賴家的小子談論過你,確實是一員猛將。不過我要提醒你一句,你畢竟是鮮卑人,又是得到庫莫提提拔出身,最好還是離那些漢臣遠一點。”
賀穆蘭心中一驚。
“中書監這話嚴重了,我只是個帶兵之人,並不參與政事。陛下和殿下如何下令,我便如何遵從而已……”
她可不站隊!
丘穆陵壽見賀穆蘭一副完全不願意攪合的樣子,自覺自己的“點撥”已經夠了,也不多言,施施然離開。
“將軍,中書監這是什麼意思?”
那羅渾陰着臉看着丘穆陵壽的背影,“是敲打我們嗎?”
崔太常負責輔政,魏國這段時間一來的田賦、內政都是他帶領着一干文臣在處理,是國之棟樑,爲何會讓丘穆陵壽看不順眼?
而丘穆陵家族卻是鮮卑除了拓跋一族外最大的家族,部民衆多,擁有廣闊的牧場,僅僅平城附近的南山就有上萬部民,可謂是強權貴族,虎賁軍根本不想得罪。
“我們做好我們的本分之事,其餘不要多管。”
賀穆蘭回他。
“記得我們是虎賁軍,只聽陛下差遣。”
“是!”
一干將領正準備離開宮中,突然跑過來一個小宮女,臉紅紅地攔住了賀穆蘭:“請問您是花將軍嗎?”
虎賁軍一干將領平時接觸女人都少,乍一看一個清秀可愛的宮女攔住了賀穆蘭,頓時滿臉八卦的神色,耳朵豎的老長。
唯有知道賀穆蘭真實性別的那羅渾哭笑不得,臉色古怪極了。
賀穆蘭仔細看了看這個宮女,肯定自己沒有見過這個女人,皺着眉頭開口:“外臣不得與宮中私交,你是何人,竟如此大膽?”
‘將軍這麼不解風情,難怪到現在還是單身漢!’
‘我的天,這麼可愛的小宮女找他,他還板着臉說話,簡直是暴殄天物啊!’
‘嘖嘖嘖,這小宮女要哭了!別哭別哭,阿兄疼你!’
一羣正當年輕氣壯年紀的將軍們心中滴血,卻只能看着那個小宮女臉色更紅地說道:“王賢人聽聞將軍進宮,差我來找將軍。王賢人說,和將軍已有好久不見,甚是掛念,已經向太子請示過了,太子允王賢人可以和將軍在文華閣的書房裡敘敘舊……”
賢人是東宮裡負責整理太子書卷和近身伺候筆墨的女官,多由識文斷字的女子擔任。自拓跋燾改革宮廷女官制度以來,沒有選上嬪妃卻自願入宮侍奉的女子都已經擔任了各處顯要位置的女官,王慕雲也是如此。
她原本是伺候拓跋晃的飲食起居的,後來因爲會武得到了拓跋晃的尊重,喚她爲“女夫子”,拓跋晃被封爲太子,她也晉升爲三品的“賢人”,這是女官中最清貴的官職,也是對她出身和人品的肯定。
如今王慕雲離二十五歲出宮的年紀還早,宮外求親的人家已經踏破家門了。畢竟這位可能是受未來皇帝重用的女官,要不是年紀太輕做不得保母,說不定當上保太后都有可能。
虎賁軍裡大部分人不知道王賢人是誰,那羅渾已經大概猜出大概是那位贈與賀穆蘭赤蛇鞭的王慕雲,總算是送了一口氣。
雖然東宮離後宮遠的很,但穢亂宮廷的罪責可不是那麼簡單的。
其他幾個虎賁軍將領一聽到是太子身邊的女官找賀穆蘭,頓時露出一副“將軍真是豔福不淺”的樣子,一邊推搡着賀穆蘭趕快去會佳人,一邊體貼的吆喝着同伴趕緊出宮。
這時候可不能打攪將軍談情說愛啊!會被馬踢的!
賀穆蘭好笑地看着一羣部下興致勃勃地快步離開,搖了搖頭吩咐那羅渾:“雲娘不是外人,你先回將軍府等我。”
花父花母知道她今日回城,肯定在府裡翹首盼望。
賀穆蘭頂着一堆宮人諸如“哎呀這就是王賢人的心上人啊”之類的目光,跟隨者小宮女到了東宮文華閣的書房,還沒有進書房裡,王慕雲就已經迎出房外,親熱地拉住了她的手,將她往宮室裡帶。
“我聽說你在北涼差點死了,心中害怕極了,還好你沒事!聽殿下身邊的人說你要入宮,我真是什麼都顧不得了,還好殿下寬宏……”
王慕雲像是舊情難抑一般靠着賀穆蘭的身子,一直進了宮室聲音都不停。旁邊引賀穆蘭進屋的宮女臉色更紅,當看到王慕雲掩上門整個人都已經倚到賀穆蘭懷裡去時,乾脆捂着臉跑了。
對於這些從小入宮的女孩來說,除了接觸到侍衛就是太監,看到黑炭一樣的將軍和膚白貌美的王慕雲倚在一起,真沒生出什麼郎才女貌之感,反倒覺得實在不敢再看。
賀穆蘭也是被王慕雲出人意料的“親熱”嚇的僵硬住了。如果做出這一番舉動的是赫連明珠,她還能夠了解,畢竟她和赫連明珠比較熟悉,可這王慕雲一直是冰山美人的氣質示衆,現在表現出這番“情深意重”實在讓賀穆蘭受寵若驚。
更別說王慕雲一邊靠上來一邊跟她打眼色,示意她不要反抗了。
她從善如流的配合王慕雲的動作,心中卻在想王慕雲在宮裡是不是惹上了什麼麻煩,比如說被什麼不能得罪的人看上了,就像當年還是小宦官的赫連明珠被鄭宗騷擾一般,所以不得不找她當擋箭牌。
賀穆蘭想的特別複雜,可沒一會兒卻見王慕雲小心的檢查完門窗後奔到了書房歇息的內室,再也沒有出來,卻有一道矮小的黑影閃了出來。
“什麼人?”
賀穆蘭警覺地伸手探向腰側,纔想起來入宮不能帶磐石,磐石留在東宮的殿外了,更是防備不已。
門窗緊閉的書房太過昏暗,那矮小的影子探出身子,露出一張清秀可愛的面龐來。他的臉上還有着小孩子獨有的嬰兒肥,兩腮鼓囊囊的,面白脣紅,眼睛和眉毛都不像拓跋燾,唯有挺直的鼻樑像極了他。
看到此人的賀穆蘭驚得連忙下拜。
“太子殿下!”
爲什麼太子殿下要假借王慕雲的名義將她領到這裡來?
有什麼是不可以當面召見的嗎?
看到賀穆蘭下拜,拓跋晃並沒有上去攙扶,反倒跪下身子,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於地,頭也緩緩至於地上。
這是九禮之中最隆重的“稽首禮”,一般是臣子叩拜君王、兒子叩拜父親、祭祀時叩拜祖宗,或是拜師時叩拜先生才用。
可憐躬着身子的賀穆蘭見拓跋晃叩的這麼慎重,連忙閃身要躲,卻忘了自己的姿勢,頓時聽到“嘎”的一聲……
她把腰給閃了。
“嘶……殿下折煞我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
賀穆蘭齜牙咧嘴地扶着腰想要跪回去,卻覺得一動,腰錐就鑽心的疼。
難道最近改路吃的太差,有些缺鈣?
看見賀穆蘭扶着腰齜牙咧嘴,小小的拓跋晃也把嘴長成了“o”字型,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難怪將軍和父皇如此親近,原來將軍和父皇一樣有趣。”
……
賀穆蘭廬山瀑布汗。
這這這這這,這算是恭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