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穆蘭趕到慈安宮的時候,整個宮中並不像是被大軍圍困過的樣子,花草樹木也都沒有東宮那樣樹倒草俯,狼藉一片,但進出根本沒有宮人出面,還有沿路死在各地的侍衛,都昭示着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
宇文家也有女兒在後宮做嬪妃,算起來是這位郎君的堂姐,心中更是焦急,他和賀穆蘭奔了半天衝到大殿,卻發現大殿裡空無一人,氣的賀穆蘭高聲大呼:“虎賁軍救駕到此,敢問人都在何處!還有人在這裡嗎!”
她連續喊了七八聲,才從一處陰暗角落連滾帶爬爬出來一個小宦官,哆哆嗦嗦說道:“走走走了,他們綁了太后走了!”
宇文郎君是個急脾氣,抓住他就喝問:“哪些人綁了太后走了?其他人在哪裡?”
“尚書令,還有幾位王爺,他們向太后要御印,說是要立小王子爲新的太子,還說是陛下走之前的意思,太后不答應,說御印在太子那,他們不信,後來就爭執了起來……”
“什麼尚書令和王爺?你莫驚慌,原原本本給我說一遍。”賀穆蘭耐下性子,看了看空蕩蕩的大殿,自詡速度已經極快,能撤的這麼空蕩,想來早就走了。
“小奴也說不清楚,好像是尚書令大人和幾位王爺突然來求見,說是太子宮中闖進了賊人,求太后的虎符調兵平定反賊,太后出來見他們卻不願意把虎符給他們,然後尚書令突然就翻了臉,太后也被抓住了。”
那宦官還算鎮定,雖然一邊發抖,可事情的經過說的仍有條有理。
“然後他們逼我們去把小皇子抱出來,赫連公主就抱了小皇子出來,原本赫連公主還抱着邊發抖邊求饒的,結果來接小皇子的人一伸手,就被她藏在袖子裡的金簪扎穿了眼睛,活活痛死了。”
他露出讚歎的表情。
“赫連公主趁着屋子裡一片大亂,指揮宮人們護着小皇子奪門而出,我跟着他們一起往外跑,結果走一半外面來了一堆官兵,我就只好又跑回來,沒跟着他們逃進殿中。”
“殿中?”
賀穆蘭一愣。
“就是後面的偏殿,賀夫人和太子殿下曾經住過的萬泰殿。”
賀穆蘭懸起來的心這才放了下來,立刻率領着所有人往後面的萬泰殿衝。
萬泰殿是賀夫人和太子殿下曾經住過的地方,宮殿自然並不簡陋,不過平城皇宮各處都不算高大恢弘,後宮尤其如此,鮮卑人“去子留母”的制度讓保太后的宮殿並沒有超越皇后宮殿的規格,萬泰殿也是如此。
短短的一段路程,就如同東宮之外一般,屍橫遍野。死的大多是長相清秀的宦官、宮人,而且傷口都在後方,恐怕就如之前逃回殿裡的這個宦官所說,來不及跑進去的都被一刀砍死,絕對沒有留下活口。
如果劉潔等人想要捏造的藉口是“柔然人混入城中,入宮作亂,太子不幸罹難”的話,他就必須掌握小皇子和太后的證明才能真的擁立小皇子爲太子,但前提還有一個條件……
那就是拓跋燾失蹤後下落不明,就此死了。
御印肯定不在太后這裡,太子又早就被安排轉移了,這萬泰殿裡的皇子說不定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遇險設計好的一個驚天騙局,劉潔和造反的宗室註定要萬劫不復。
但這些宮人……
賀穆蘭懷着沉重的心情,越過身邊一具具屍體,萬泰殿的門口似乎也是經過了一場混亂,一人多高的殿門被破壞的很是觸目驚心,露出殿門後被高高堆起的各種雜物。
櫃子、塌、箱子,甚至是香爐都被堆了起來,抵着殿門無法從外面推開。旁邊的窗戶後面也是如此。
但相對的,如果劉潔真的喪心病狂下令放火,這一殿之人也逃不出來,要被燒成灰燼。
赫連明珠是在賭,賭劉潔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燒了小皇子,不敢賭他能滅盡慈安殿的活口。
她賭贏了。
所以給自己贏得了一線生機。
篤篤篤。
篤篤篤。
拼死堵住門窗的宮人們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起,外面猶如催魂一樣的敲打聲已經停止了動靜,但人人都惶恐至極,那些沒有成功進殿死在了門外的同僚們,那些不甘的神情,依舊還不時浮現在他們的面前,讓他們無法動彈。
篤篤篤的敲門聲不停響起,人人都向着赫連明珠望去,而赫連明珠緊緊抱着懷裡的襁褓,猶如驚弓之鳥一般看向殿門。
擋的住的吧?
那麼多爐鼎和器物……
她將懷裡的襁褓往懷裡再收了收,可能不太舒服,襁褓裡的小孩哼了幾聲,伸出一隻拳頭搖了搖頭。
“赫連公主,是我。”
讓赫連明珠眼淚奪眶而出的聲音響起在門外。
“花木蘭入宮平叛。”
“花……花將軍……?”
一位後宮中的女官顫巍巍地開口:“是陛下身邊那位左司馬嗎?”
“不知道是真是假,最好不要開吧。”
“幾位王爺和尚書令一開始不也是看起來一副忠臣的樣子嗎?後來還不是說翻臉就翻臉!”
“……我們等等吧,等宮外接到消息平亂的人來了,我們再出去……”
已經被嚇破了膽子的宮人們紛紛搖頭,用期冀的目光看向赫連明珠。
“公主,最好不要聽……”
“花木蘭!”
抱着襁褓的赫連明珠卻像是突然控制不住情緒一般大聲吼了起來:“花木蘭啊啊啊啊啊啊啊!”
站在殿外的賀穆蘭隔着層層的障礙物,心中也忍不住一酸。
她知道已經破國一次的赫連明珠,恐怕對這種宮亂的痛苦尤爲深刻,今日這樣的亂象,對於竇太后這樣的老成持重之人來說,雖危險卻依舊能夠鎮定,然而對於赫連明珠,肯定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了。
“是,我在。”
賀穆蘭忍住鼻中的酸楚,看了看已經爛掉的大門,伸出手去使勁一推!
門後動了動,大概有許多東西落地,乒呤哐啷一片,又有宮女的尖叫不停地傳出。
後宮裡男人極少,有的都是宮女和宦官,侍衛肯定都在動亂剛起聞聲趕來的時候被殺的差不多了,這些宮女經過動亂猶如驚弓之鳥,一叫起來就一個帶動另一個,馬上引起驚聲一片。
在這樣的時刻,賀穆蘭的冷靜就顯得越發的可靠。
“明珠,你叫人都往後退……”賀穆蘭貼在門上,對着裡面的人開口:“我們要撞門放你們出來了。崔使君已經聯繫平城諸家警覺,內城也有許多人家前來進宮平叛,劉潔他們都逃了,你們繼續困在裡面,久了說不定糧水不濟……”
“我明白。”赫連明珠指揮起裡面的人:“去把大件都移開!”
裡外溝通之後,裡面的人總算知道了外面爲什麼突然沒聲了,一各個喜極而泣地互相擁抱了起來,又有健壯的宦官去搬動東西。
賀穆蘭力氣原本就超過常人,外面來太后宮中平亂的都是宇文家的精銳,沒過一會兒門就被打開了,藏在裡面的宮人半天不敢出去,倒是赫連明珠抱着襁褓,穩穩地迎向面前的賀穆蘭。
“嗚嗚嗚……我就知道你會來的!我知道你在京中肯定不會看着這些奸賊得逞!”赫連明珠如乳燕投林一般投入賀穆蘭的懷中,抱着襁褓使勁哭泣。
賀穆蘭怕她傷心激動之下報不住小皇子,連忙伸手接過襁褓,手忙腳亂地抱住,看着她在衆目睽睽之下摟住了自己的脖子,埋頭痛哭。
“嗚嗚嗚嗚嗚……我殺了人……我殺了人……”
“沒殺沒殺,你只是戳瞎了他的眼睛,是那人沒用,自己痛死了……”賀穆蘭一手抱着小皇子,一手攬着嚇壞了的赫連明珠,正在慌慌張張的安慰,卻覺得四周突然靜了下來。
再擡眼望去,四周鴉雀無聲,從宇文家的人到虎賁軍的十幾個精銳都露出嚇傻了的表情,看着赫連明珠和自己“深情相擁”的一幕。
再加上一個還在襁褓裡的小皇子,簡直就像是一家三口喜相逢。
賀穆蘭這纔想起赫連明珠是以待嫁之身入宮陪伴太后的,自己這樣簡直就像是光明正大的給拓跋燾戴綠帽子,難怪宮人們都嚇傻了。
可抱都抱了,總不能推開吧?
賀穆蘭僵硬地繼續摟着赫連明珠。
赫連明珠將頭埋在賀穆蘭頸側抽泣,一邊哭一邊用只有她聽得見的話咬牙切齒:“佛狸那個殺千刀的傢伙,早就安排太子殿下將小皇子帶走了,留在慈安宮的都是誘餌,包括太后和我都是給他掩人耳目用的!死了那麼多人!他竟然把我們犧牲了出去!他簡直就是畜……”
赫連明珠大概這時候纔想起來賀穆蘭是拓跋燾的臣子,硬生生把“畜生”給嚥了下去。
“在他的後宮,還要時刻做好爲大魏獻身的準備。可憐那些枉死的宮人!這‘小皇子’要不是我搶的及是,遲早也要露出馬腳,太后也要出事……”赫連明珠對拓跋燾已經恨的銀牙亂咬。
“我好狠啊花木蘭,我殺人了!我竟然殺人了!”
賀穆蘭看了看懷裡的“小皇子”,這孩子出奇的乖巧,見到賀穆蘭看他還笑了笑,惹得賀穆蘭心中憐心大起。
這孩子一定是因爲最爲乖巧被作爲替身推出來,要知道這樣,他肯定是希望自己做一個混世魔王,至少沒有殺生之禍。
“你們這樣抱在一起,太后不會生氣嗎?”
一聲懵懂的稚嫩之聲突然傳出,隨後就被人捂住了嘴巴。
“唔唔唔唔……”
“小女不懂事,將軍和公主勿怪。”
貴婦打扮的樂浪公主捂住了月牙的嘴。這座宮殿自賀夫人死後就空着,兩人入宮爲質,就安排給了她們母女居住,赫連明珠最熟悉的就是萬泰殿,最近的也是萬泰殿,當場就帶領宮人殺進了這裡。
樂浪公主是經歷過不少變故的,月牙兒也不是膽小的女孩,兩人給赫連公主和宮人們提供了不少方便,又沒有驚慌失措,兩位經過戰亂的女人不免惺惺相惜,此時見到赫連公主情不自禁之下在引火燒身,忍不住就有些擔憂。
也許是這擔憂的眼神提醒了赫連明珠,後者像是跳蝦一樣跳出了賀穆蘭的懷抱,向賀穆蘭伸出手去:“把小皇子給我,將軍追趕賊人要緊!”
賀穆蘭正覺得自己一個動作就會把這個小孩子的脖子給弄斷了,連忙如蒙大赦地將軟綿綿的小孩交給赫連明珠,往後退了一步。
“敢問公主,我那表妹在何處?”
問話的跟進來的宇文郎君,他問的是自己的表妹王慕雲。
先前太子安排王慕雲和赫連公主照顧小皇子,赫連明珠和小皇子都在這裡,那王慕雲呢?
賀穆蘭這纔想起王慕雲不在,連忙用眼神詢問。
“我讓她逃出去送信,應該是翻牆出去了……”
赫連明珠捂着胸口,內疚地喃喃自語:“要知道你們來的這麼快,我就不讓她走了。如果她在這裡……”
“公主放心,我那表妹武藝高強,又心思縝密,不見得有事。”
宇文家的壓抑住心中的不安,連聲追問:“敢問宮中,她往哪個方向去了?”
“往南門去了!”
“那就好,南門已經被我們攻破,現在是素和家把守南門。”
宇文郎點了點頭。
“將軍,我們先把小皇子護送出去吧!”
賀穆蘭心中嘆了口氣,雖然這並不是小皇子,之後虎賁軍們也會知道那東宮裡沒有太子,但事情這樣發展,全然不像是拓跋燾的風格。
他的風格,應當是失蹤回城後藏在宮中,等敵人殺入之後跳出來,得意洋洋地將所有人生擒活捉。
又或者是叛賊氣急敗壞地搜到四處空空蕩蕩的宮室,出宮時被率領大軍的拓跋燾圍住……
而此時,她卻只能選擇隱瞞到底。
“好,我們走!”
***
驚慌失措的劉潔在得到宮外有大批人馬殺入的時候就選擇了撤走,他的家財和家中的幼子、親眷早已經通過各種方法出了城去,每個人都帶了大量的財物。
起事前,他早已經將自己的家財轉移了大半,留下的沒有多少,陪他一起起事的也都是扶不起的兒子。
事情到了這一步,他也分不清是爲了意氣之爭,還是捨不得權勢,又或者是想要更進一步。
他也曾經想過自立爲帝,但先別說魏國那麼多宗室會不會答應,就連他自己去占卜的結果,也全是不祥,只得打消了這個想法。
劉潔身邊的拓跋範面如金紙,抖的好像隨時會摔下馬去一般,劉潔在馬上掐住竇太后的脖子,以竇太后爲人質,輕易地衝過了所有的防守。
然而事情遠還沒有結束,隨着一聲聲號角,平城王宮的四門突然被重兵圍住,遠處也傳來敲鼓之聲,顯然外城的城門提早打開了,就等着讓外面勤王的軍隊趕緊入城。
“劉潔,你放下手中的太后,我讓你死個痛快!”
騎着高頭大馬、身穿御甲的拓跋燾猶如從天而降一般駕馬衝到北門之前,身後跟着的是已經一百多歲的老壽星羅結。
他當然不是真的從天而降,宮中和宮外的人馬早已經將宮城圍了個水泄不透,他得到消息這些人想要從北門逃跑,立刻領着諸將往北城殺來,北城布有重兵,將這些人攔了片刻,正好截到。
“陛下……”
“天啊,是陛下……”
許多跟着劉潔和宗室們一起造反的鮮卑軍戶看到了拓跋燾的身影,都驚慌失措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部落制度的殘餘讓他們本能的認爲應該向他們這位大可汗下跪,然而他們又大多是這些宗室和權貴們的私兵,屬於他們的奴隸,他們的家人和一切都掌握在這些人的手裡,這讓他們左右爲難,不知道該邁出哪一步。
“陛下,事情到了這一步,我還會信您嗎?”
劉潔擔心身後的宗室——尤其是拓跋範會動搖,大聲笑道:“我若真將太后交給您,我是痛快死了,我的家人如何?我們真能活?”
拓跋燾臉色難看,握着長刀恨聲道:“怎麼?你還想全身而退不成?”
“不敢,陛下,比不得您運籌帷幄。”
劉潔掐住竇太后的喉嚨,陰測測一笑。
羅結看到劉潔身後的拓跋範,忍不住大聲怒罵:“拓跋範,你當年一念之錯險些釀成大禍,我匆匆入宮爲你請命,陛下方纔留下你,你現在保住了你的榮華富貴,就做出這樣豬狗不如的事情?我真恨那時進了宮去!”
羅結活的時間比魏國立國還長,白鷺官是他一手創出來的,素和君是他的弟子,他經過的叛亂和各種戰爭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多,是真正的“老不死”,如今雖不住在平城,但但凡有事都是驛馬請教,白鷺官們也認大爲“大首領”,此次的“一網打盡”之計便是羅結的計謀。
所有皇子小時候在宮中都受這位“內官長”照顧,拓跋範更是一張臉又紅又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陛下,請給我們讓出一條路!”
劉潔扯着太后,指着北門。
“否則我就殺了她!”
竇太后此時肯定恨不得乾脆死了算了,無奈她全身被綁,口中被塞了東西,便是咬舌自盡也做不到,只能含恨搖頭。
‘我明明讓你跟着小皇子先走的啊,阿母……’拓跋燾心如刀割,‘你爲何要留下來……’
其實他不用想也知道,竇太后正是爲了讓劉潔等人都上當,拖延更多的時間,才以身犯險。
如果劉潔衝進的是一個空蕩蕩的慈安宮,說不定當時就跑了。
他率領大軍從南城進入是需要時間的,閭毗的人手只能保證沒有人能詐開城門,卻攔不了這麼多造反的宗室和國戚……
“讓他走!”
拓跋燾看着劉潔。“但是我只能讓你走,如果你要想我連這些造反的拓跋們一起放了,就算我現在救了太后,她恢復自由後也會羞愧自盡,所以我只能接受你一個人走。”
劉潔在城中早有安排,只要逃出去就能接應,此時哪裡管得了後面的宗室,聽到拓跋燾的話,當即率先拍馬揚鞭、一騎絕塵而去。
拓跋燾率領的軍殿部隊眼睜睜看着劉潔裹挾着太后直衝宮門,但由於拓跋燾先前有言,誰也不敢攔他。
直到這時,帶着“小皇子”的賀穆蘭和宇文部也匆匆趕到,看到賀穆蘭來了,拓跋燾連“兒子”都不管,直指着北門叫了起來“花木蘭,隨我去追劉潔那廝!”
能夠後發先至追上劉潔那匹寶馬的,只有大宛神駒,賀穆蘭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看到大軍圍宮,拓跋燾神色慌張,又有宗室人馬陷入包圍,殺成一片血肉模糊,頓時不管不顧地先湊近拓跋燾的身邊。
這時候,護駕要緊!
陳節帶着賀穆蘭的大紅和越影進了宮,越影不給他騎,他駕的是大紅,後來大紅甩了陳節下馬載起賀穆蘭,越影就一直作爲替馬蓄養着馬力。
現在明顯要的是速度而不是力量,賀穆蘭換乘越影,打馬狂奔,拓跋燾看面前的宗室人馬敗局已定,對羅結丟下一句“這裡交給阿公了”,就立刻領着宿衛軍向北門急追。
越影還記得自己的兄弟,直追着最前方的高頭大馬疾跑,賀穆蘭駕着馬一眨眼間就與拓跋燾並駕齊驅,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話纔好。
問他爲什麼這麼做?
問他可達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
問他知不知道會死這麼多人?
他爲君,己爲臣,問這麼多又有什麼意義!
千言萬語,最後只匯成一句:“陛下可安好?”
“安好!”拓跋燾言簡意賅地回答,眼睛一動也不動地盯着前面劉潔的白馬,生怕哪裡來的流矢將他懷中的太后誤傷了。
路上有崔浩通知戒嚴的私兵以及巡邏的金吾衛前來阻攔,拓跋燾還會大聲地嘶吼:“全部給我滾開!滾開!他懷裡的是太后!”
拓跋燾是真的擔心竇太后會出事,他將她當做親生母親一般看待。
他身後的宿衛軍擔心拓跋燾在混亂中被當成亂軍給斬了,只能扯着嗓子大聲叫着:
“御駕在此!諸人退散!”
“陛下回京,統統避讓!”
一陣大呼小叫之後,拓跋燾和賀穆蘭的寶馬漸漸追上了載着兩個人的劉潔,拓跋燾看了看距離,突然開口問賀穆蘭:“給你弓箭,你可射的死劉潔?”
賀穆蘭知道拓跋燾想要倚仗她過人的箭術,可馬匹追的如此之急,顛簸不已,竇太后和劉潔身高差不多,她並沒有百分百的把握射死劉潔時不會致使他狗急跳牆殺了竇太后。
如果直接射頭,離得這麼遠,萬一劉潔頭一偏,死的就是竇太后。
仔細眯着眼看了一會兒,賀穆蘭搖了搖頭。
“除非他停下來,否則太后安全不能保證。”
“我*&&*……&%¥##”拓跋燾氣的罵出了一連串鮮卑舊語,盡是一些不堪入耳的髒話。
賀穆蘭心中也沉了沉,按照這樣的情況,劉潔恐怕是真的要逃走了。
兩人一路追到西門,只見西門的門樓前殺成了一片,閭毗手持着武器和一夥不明身份的士卒殺的昏天黑地,城門半開半啓,無數人在城門的絞盤邊鬥得你死我活……
更可怕的是,原本就等在城門口附近想要出城的百姓都一窩蜂地往城外涌去,之前城門開啓時就已經引起了大亂,現在眼看着柔然人都和魏國士卒殺起來了(百姓眼裡是這樣),一個個更是以爲柔然人殺進了城,連忙扶老攜幼地往外跑。
閭毗原本就憋屈的腸子都青了,面前是武藝不俗的甲兵們,身後還有愛國的百姓是不是對他的手下敲冷棍,自以爲幫了自己人,他連殺人的心都有。
見到劉潔駕馬來到,又帶着竇太后,身後還有追趕的拓跋燾和賀穆蘭,閭毗還有什麼不知道的,立刻大叫了起來:“關起城門!關起城門!”
“護我出城!太后在此!”
劉潔用身體掩蓋住塞了東西綁了身體的太后,大叫着往那個門口狂奔。
一些百姓見到後面又有大軍殺到,嚇得趕快狂跑,也有不少人爲劉潔讓出道路,爲他阻擋後面的閭毗手下,劉潔的馬如同一陣風一樣吹過了城門洞,賀穆蘭和拓跋燾哪裡敢追丟他?立刻忍住不捨使勁打馬,緊追着疾奔而過!
“快閃啊!別被馬踩死了!”
“天啊!誰來救救我們吧!連太后都逃了!”
“那後面追的是誰啊啊啊啊!”
閭毗手下看守絞盤的人與城門官們一起與私兵鬥了半天,對方各個悍不畏死,有一個甲兵被連砍了十七八刀,硬是撐着沒死,整個人撲在絞盤之上,一刀砍斷了繩索。
繩索既斷,就再也關不起來了,劉潔帶着竇太后奔出城外,徑直朝着南山別宮而去。
拓跋燾看到劉潔的方向,心中忍不住驚疑萬分:“他去南山幹什麼!南山根本無法逃跑!”
“陛下,我懷疑有詐,您帶着宿衛軍先回宮主持大局,我定將竇太后救回來!”
“不,阿母爲我涉險,我不能丟下她自己離開!”
拓跋燾連連搖頭。
“劉潔的馬跑不動了,一旦他的馬慢下來,你就射他!”
越影身上掛着弓箭,就在賀穆蘭伸手可及的地方,拓跋燾將希望放在她百步穿楊的本事上,也實在是無奈之舉。
劉潔的馬果然越跑越慢,等到了南山腳下時,早已經跑不動了,嘶鳴一聲摔倒在地。
拓跋燾和賀穆蘭的馬都不是長於奔襲,但畢竟比載着兩個人狂奔的馬要好的多,此時他們早已經把身後的宿衛甩了十幾個馬身,再見劉潔一把扛起竇太后就往南山別宮的入口走,更是怒目而吼!
“人呢!別宮腳下的侍衛呢!”
山腰上突然奔下一羣私兵,再一看都是端平公主府的人馬,南山別宮本來就是宗室主持修造,拓跋燾心中不安越來越重,別宮山下的道路也不宜跑馬,立刻放慢了馬匹的腳步,取下腰間衝鋒的號角,吹奏了起來。
“嗚嗚嗚嗚嗚嗚……”
隨着號角的吹響,山頂上也突然響起一片號角,這讓拓跋燾臉色更是鐵青:“他們居然到山頂去了!誰把他們騙上去的!”
“是端平公主。”
賀穆蘭嘆了出聲:“之前端平公主求了太后的恩旨,來南山暫避。恐怕是宮中出了事,端平大長公主藉口去山頂看個究竟,把大部分侍衛都給騙走了。”
沒有宗室和皇子在別宮,她的權力就最大,除了不能擅離位置的侍衛,其他人聽她調遣是正常的。
穆壽之前極力要求小皇子、太子和太后在南山別宮避難,到底是意外,還是早有所謀?
如果是早有所謀,那在正面抵擋柔然大軍的穆壽……
賀穆蘭越想越是不安,再一看身邊的拓跋燾早已經不管不顧地駕馬往通往半山腰的御道而去,頓時大驚失色:“天啊!陛下!您要等宿衛軍們……”
“不能拖了,他們要在南山有逃跑的路徑,累贅的阿母一定會被滅口!”
拓跋燾哪裡管的,駕着馬埋頭苦追。
“越影,追上!”
“咦嘻嘻嘻嘻……”
一人一馬化作黑色的流星,迅速的靠近了拓跋燾,後者指着前面已經越來越近的劉潔,擡手指着叫道:“花木蘭動手!”
原來是劉潔也扛不動了,將背上的竇太后交給接應的私兵,此時正是最大的破綻之時……
已是半山腰,再往上道路更狹窄,林間樹深不可能像這處拐彎這麼好下手,賀穆蘭也不託詞,立刻拉弓搭箭,對着身前的劉潔拉開……
遠處的劉潔似是有感,交完竇太后迅速擡頭,看見正對着他引箭的賀穆蘭,不但沒躲,反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賀穆蘭穩定心神,手中的弓箭已經電射而出!
突然,大地劇烈的震動了起來,箭身快要離開弓弦的時候抖動了幾下,向着目標之外的地方歪斜了出去,拓跋燾和賀穆蘭座下的馬都不安地踩踏着蹄子,不停地搖擺着腦袋,想要逃跑。
“你亂動什麼,別跑!”
拓跋燾揮鞭就打!
“陛下!陛下!快回來!”
“天啊!天啊!花將軍,快把陛下帶回來!”
地震了嗎?
賀穆蘭感覺到身下的震動,迷茫地擡起頭,卻發現除了大地以外,還有一個更可怕的東西在震動着……
半山腰上,巨大的滾石正沿着山道落下,由於重力加速度,已經頃刻就到了不遠的地方,還在繼續追加着速度往下滾落。
哪裡是地震!
是半山腰上的人開啓了防禦的機關!
眼見着最近的一塊巨石已經到了眼前,賀穆蘭哪裡還顧得上其他,當即跳下馬去,先抽了越影一計,又使勁拉動拓跋燾坐騎的馬尾,將它硬生生扯得半個馬身朝外,吃痛地拔足狂奔。
“花木蘭!”
拓跋燾驚駭地看着不退反迎上巨石的賀穆蘭。
這要被碾下去了,必死無疑!
拓跋燾不停地扭頭往回看,然而下山的寶馬跑的飛快,一會兒賀穆蘭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他的眼前,只留下賀穆蘭歇斯底里的高喊:
“陛下,照顧好我的家人、還有那些戰死的兄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讓人振聾發聵地響聲之後,連巨石滾動的聲音都像是頓了一頓,漫山遍野都是賀穆蘭驚人的巨吼。
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拓跋燾已經跑出了極遠的距離,再回首時,那塊巨大的滾石又開始往下滾來。
“花木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