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
太皇太后爲什麼對她這麼好?
她不是因爲母親早逝纔會被外祖母收養的嗎?
爲什麼還要對她這樣的好?
姜憲兩世爲人,第二次毫不顧及地哭了起來。
第一次是太皇太后去世。
曹宣想到姜憲會很激動,可他沒有想到姜憲會這樣全然不顧形象模樣地坐在那裡痛哭流涕,如果有人這個時候走進來,肯定會以爲他做了什麼對不起姜憲的事!
他忙從衣兜裡摸了塊帕子出來,又想到自己幾天都沒有洗澡,這帕子也髒兮兮的,只好又將帕子塞回了衣兜,在廳堂裡轉了一圈,最後在洗漱的盆架前找了塊洗臉用的帕子遞給了姜憲。
姜憲擦着臉,腦子哭得有些暈呼呼的,就聽見曹宣在耳邊道:“太皇太后這也是爲了你好。你也不要有什麼負擔。雖說你離京已經有些日子了,可你常年住在慈寧宮,又是沒有出閣的小姑娘,就是皇上,也不知道你如今不在宮裡。阿律和阿瓚甚至是靖海侯世子都在這裡,若是回京晚了,只說是我們帶你出來遊玩就是了。不會有什麼流言蜚語傳出來的,你就算是不相信我的話,也應該相信你伯父的能力纔是。他不會讓這種事傳出去的……”
好像篤定了她會選擇那張賜死李謙的聖旨似的。
姜憲冷笑。
就因爲李謙背叛了曹家不成?
她畢竟是做過攝政的太后,知道政治就是妥協的產物,不管在慈寧宮裡發多大的脾氣,到了乾清宮她都能讓自己心平和氣,好生地和那些內閣大臣、六部三院的官吏們周旋。她自認爲自己在正事上還是個挺能忍的人,至少就比趙翌能忍,可這會兒她卻忍不住地發起脾氣來:“你這是什麼意思?讓我賜死李謙嗎?你剛纔在外面的時候爲什麼不直接宣旨?怎麼?怕人說你們曹家忘恩負義,過河拆橋,連個屬臣都庇護不了?憑什麼讓我們姜家做惡人?憑什麼讓我給你們曹家背黑鍋?這事我不幹!”
曹宣望着姜憲那氣呼呼的臉,想到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他不由悠悠地道:“嘉南,你該不會是真的喜歡上了李謙吧?”
所以李謙纔敢劫持她?
所以李謙纔會投靠姜家?
所以李謙纔會把姜律攔在外面嗎?
姜憲微微一愣。
曹宣的目光卻變得銳利起來。
姜憲彷彿又看到了那個在朝堂上意氣風發,侃侃而談,在乾清宮爲她出謀劃策,共商朝政的那個五軍都督府都督兼尚寶司卿的承恩公曹宣。
前世和今生交錯,迷茫而又無措的她不禁喃喃地道:“我喜歡有什麼用?他最在意的還是李家的前程,他自己的雄圖霸業……”
曹宣心中一凜。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姜憲有一天會和他說心底話。
像他們這樣出生的人,說句心底話有多難,沒有比他自己更清楚的了。
“你……”曹宣心情複雜。
他很想問姜憲,如果兩家的立場一致,姜憲是不是就選了李謙做夫婿?
可姜憲已經在他那一聲短暫尋問聲中清醒過來。
她哂然失笑。
自己這得多彷徨,纔會把今生和前世的曹宣弄混了,居然想讓曹宣和前世似的給自己一些建議和箴言。
可她那略帶幾分自嘲的笑容卻刺傷了曹宣的眼,讓他莫名冒出股感同身受的悲涼來。
他不由強調:“嘉南,我帶了兩道聖旨來。”
言下之意,我和太皇太后一樣,都希望你過得好,能選擇自己所選擇的,所以我才執意要來見你,讓你決定到底宣讀哪一份聖旨。
姜憲立刻就明白了曹宣的意思。
她杏目圓瞪地望着曹宣。
他是在告訴自己,他是怕自己受了李謙的欺負,所以幫自己周旋,爲自己向太皇太后求援,這才帶來了兩道截然不同的聖旨嗎?
他就不怕李家和姜家聯姻,架空了曹太后嗎?
他就不怕曹家因爲李謙的死而失去在廟堂上的依仗嗎?
他就不怕曹家從此一蹶不振,從此徹底地沒落下去嗎?
姜憲定定地望着曹宣。
曹宣沒有迴避她的目光,而是堅定地回望着姜憲,正色地道:“嘉南,我知道我這麼說你可能覺得我有些天真,可我真是這麼想的。月滿則虧,水滿則溢,有些事,做個七、八分就好,像我姑母這樣,就是太好強了,不然她也不會被拘禁在萬壽山了。我希望曹家能繁榮昌盛,卻不希望他站在風口浪尖,整日裡擔驚受怕,有個風吹草動就嚴防死守,既不想讓別人把曹家當成擋箭牌,也不想曹家被人利用當成出頭鳥,連個安生的日子都沒有……”
姜憲明白。
有時候你入了局,就由不得你不玩下去。
可誰又敢保證自己一輩子打雕都不會被啄了眼?
或者說,是他們這種生於富貴長於安逸的人都不願意去操這份心,覺得什麼事差不多就行了。花無百日紅,何必去勞心勞力,把自己的一輩子都搭進去了。
前世,曹太后去世,他不是想死就得求生存,被迫入局。
今生,他依舊被迫入局,可曹家有曹太后撐着,曹家還有平穩過渡的可能,他選擇了妥協。
並且用兩道聖旨表達了自己的意願。
姜憲感謝曹宣的選擇。
她一點也不想和前世的友人反目爲仇。
那種滋味太不好受了。
姜憲的目光落在了放着兩道聖旨紅漆雕龍匣子上。
曹宣輕聲地再次提醒她:“你可以選擇一道聖旨。另一道聖旨,奉太皇太后之命,我會當着你的面燒了的。你不用擔心會有人知道。”
她當然不會擔心。
不管是太皇太后還是曹宣,都是做事極穩妥的人。
可問題是,她該怎麼選擇?
賜死李謙嗎?
念頭閃過,姜憲就打了一個寒顫。
在她的心裡,李謙比她強大,比她活得久,比她更厲害,比她更適應這個時代的生存……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還活着,李謙卻不在了。
他總是在她的身邊。
不是管她的閒事,就是嘲諷她,惹得她生氣。
她不能想象李謙會死在她的前面。
所以她能遠遠地看着他,看着他快馬縱橫,看着他雄心壯志,看着他鴻圖偉業……卻不能……不能還沒有開始生平的夙願,就這樣夭折般的死去……還死在她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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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