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然續 20
易天在醫院呆了三天,要出院時卻被他媽壓着回了家。
晚上吃了飯,又喝了他媽親手給他煲的湯,他正準備開口告辭,她媽卻先他一步道:“別回去了,在這裡住幾天養養胃。”
易天一愣,正要說話,他爸也出了聲,“工作先放放。實在有事也可以在家裡做。”
易天他爸輕易不會留他,這次連他都開了口,易天是拒絕不了了。
他有些煩躁地走上陽臺,給蘇文陽打了電話延長了回去的時間。完了他又問了問穆然的情況,蘇文陽在那邊答:“穆先生挺好的,這幾天徐冉小姐都會過來,他的藥也沒停。”
易天嗯了聲,沒再說話,卻也沒掛斷電話。
蘇文陽聽到這邊沒了聲音,有些疑惑地喊:“易少?”
“他…”易天猶豫了半晌開口,只是話還沒說他又皺起眉頭,“就這樣吧。”聲音一落就掛了電話。
這麼些天了,穆然從來沒問過他一句。
他的號碼穆然是知道的,家裡也有電話,但是他一次都沒打過。連他那些狐朋狗友都會打電話過來幸災樂禍幾句,這個曾經因爲他的一點小傷小痛就擔心得不得了的人,竟然連句客套的問候都沒有。
易天撥了家裡的號碼,通話鍵卻遲遲按不下去,過了半晌,他還是關掉界面收回了手機。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廖飛打來電話,說徐冉要帶穆然出去,問能不能答應。易天毫不猶豫地拒絕,纔沒幾分鐘他的電話又響了起來,這次卻是徐冉打來的。
易天才接通,那邊就噼裡啪啦地說起來:“你天天把他關在家裡是什麼意思?他是犯人嗎?你憑什麼限制他的自由?”
“他現在的狀況不適合出去。”易天還是解釋了一句。
“他更不適合被關在家裡!你知不知道他一個人這樣呆着很容易胡思亂想?你找來的這些人跟看犯人似的看着他,連個跟他說話的人都沒有!”
易天皺眉,半晌終於鬆了口,“好吧,但是必須要有人跟着你們。”
徐冉知道這是易天最大的讓步了,也不再糾纏他,掛了電話。
徐冉帶着穆然上了車,後面跟着廖飛他們。徐冉看了看後視鏡,皺了皺眉頭,“真是煩死了。”
穆然看着她,有些忐忑地問,“徐冉姐,會不會太麻煩了?”
徐冉白了他一眼,“你再跟我這麼小心翼翼我生氣了。”易天不在家的這幾天她天天都過來,主要是幫穆然穩定情緒,避免他病情反覆。穆然現在思維說話都清晰了很多,就是有個毛病,對誰都很小心翼翼,總擔心自己給別人添麻煩。徐冉知道他是太過自卑纔會這樣,但是這也急不得,只能慢慢來。
穆然笑着看她不說話,徐冉被她笑得沒了脾氣,只得瞪他一眼,也跟着笑問:“去哪兒好呢?要不我先帶你去吃些好吃的?”
穆然搖搖頭,嘴角的笑淡了些,“徐冉姐,我想去看我媽…”
徐冉一愣,扭頭看他,穆然又朝她露出個笑,“你放心,我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徐冉收回視線直視前方,“按道理來說,我是不能答應你的,你現在的病還不穩定,不能再受刺激。”
“但是,”徐冉轉了方向盤,拐上去郊區的路,“傷口一直捂着也不會好。穆然,別讓我失望。”
穆然低下頭,慢慢握緊了拳頭,半晌他才點了點頭,輕聲道:“好。”
車子到了陵園,墓區裡面進不去,只能停在門口。徐冉和穆然下了車,廖飛他們也下了車。徐冉讓穆然在原地等他,走到了廖飛前面,冷着聲音道:“我保證他不會有事,也一定會帶他出來。請你們給他一些尊重,也給死者一些尊重。”
廖飛沉默了半晌,終於還是點點頭停住了腳步。徐冉這纔回頭,跟穆然一起進了墓區。
離墓碑大概還有幾米的時候,穆然的身體就有些發抖了,徐冉輕聲道:“穆然,如果連她你都要化成傷口來懲罰自己的話,那她給你的那些溫暖和愛護,就白給了。”穆然紅着眼沒說話,徐冉拍拍他的背,“去吧。”
徐冉停下了腳步,穆然慢慢走了過去。
碑臺依然很乾淨,恍惚間好像時間倒退,回到了上次來的時候,他在這裡平靜地坐了一個下午。
其實早在那之前,從那個美好的夢中醒來時,他就沒想過要活下去。他沒想到會被救起來,也不知道怎麼面對這個世界。也是從那時候起,他開始出現幻覺。
無論睜眼閉眼,無論清醒糊塗,似乎總有無數雙或指責或痛恨的眼睛在盯着他,耳邊都是各種各樣責怪辱罵的聲音。明明房間裡只有他一個人,竟然還能聽到哭聲。
他知道自己出了問題,易天叫來守着他的人也用異樣恐懼的眼神看着他。
他每天閉着眼躺在牀上,一整夜一整夜地睡不着覺,有時候恍惚起來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還活着。他不知道該向誰求救,從小到大的經歷告訴他,求救只會換來冷淡和厭惡的目光,所以他硬生生忍着,後來實在是難受得忍不下去,他才又選擇了自殺。
易天說他是在裝可憐,他也不解釋了。反正他說的話,沒有人願意聽,也沒有人相信。
“對不起。”過了半晌,穆然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纔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眼圈已經紅了,他笑了笑,沒讓眼淚落下來。“如果你還在,如果你可以說話,會告訴我‘沒關係’吧?”
“就算知道結果,如果再讓你選擇一次,你還是會把我揹回家。”穆然笑着道,“不管我是不是瘋子,別人喜不喜歡我,你一定不會丟下我。”
“是因爲…”他的聲音有些哽咽,“因爲我太無能了,所以才把你害成這樣。”如果他再努力一點,努力拋除那些根深蒂固的自卑,努力工作,努力跟別人相處。能再多存一些錢,能有幾個真心的朋友。又怎麼會,孤立無援到那樣的地步?如果他能真正的品行端正,問心無愧,易天跟他的朋友又怎麼會處處爲難?
穆然想想徐冉跟他說過的話,擡起發抖的手捂住眼睛,眼淚從掌心中流了下來,他哭着承諾:“我會好好治病,以後好好生活。不再辜負自己,也不辜負你。”
死太容易,面對現實太難。
回憶往昔的話,好像也不剩什麼能支撐自己的回憶。可是,哪怕是爲了延續這個人的生命,爲了銘記她給予自己那些固執傻氣的愛護,也要好好活下去。
墓園很安靜,穆然說的每一句話徐冉都聽得清清楚楚,她看着那個站在墓碑前擡手捂住眼睛哭得像個小孩的人,吸吸鼻子眨掉眼裡的溼意移開了視線。
她活到現在,聽到過太多美好動人的誓言,可是穆然剛剛的話,卻是唯一讓她想要落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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