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身畔的人輕輕的吻了一下她的額頭,他臉上的淚水滑落到了她的臉上,讓榮箏的心裡一陣陣的揪緊。
“我自小體弱多病,在小小的記憶裡,母妃爲了我的身體操碎了心。她總是讓大羣的人跟着我,害怕我出了絲毫的意外。在我的印象裡,她是個嚴厲的女人,對待下人們也很嚴苛。至今還記得有一次姐姐幫我擺脫了那些像蒼蠅似得總是跟着我的人,姐姐、我……”沐瑄停頓了一下,才艱難的說了出來:“還有尚州。那時候我和尚州都很小,姐姐長我們幾歲,我們都跟在她身後。揹着大人們,悄悄的跑到了自家的船上要去划船。三個小孩子加起來還不到二十歲,哪裡會劃什麼船。後來出了意外,姐姐掉到了水裡。我和尚州都嚇傻了……”
“我們大聲的呼救,總算有人來救我們。姐姐總算是被救了起來,有驚無險。因爲那次的事故,我後來也大病了一場。姐姐在水裡泡過,也落下了病。一兒一女同時病了,母妃衣不解帶,日夜不息的照顧着我們。後來尚州來山莊看我們,他說他回去後被他爹爹狠狠的罵了一頓,他娘打了他。他問我,母妃有沒有打我們。我說沒有捱打。那時候才知道母妃雖然嚴厲,卻從未對我和姐姐惡語相向,更別說動手。只是後來姐姐病好了之後,母妃罰了姐姐去跪佛堂。只怕現在姐姐還記得這事。要是尚州活着,他或許也還記得。”
“在那事過去不久,我從奶孃的口中得知母妃又有身孕了。母妃曾拉着我的手和我說,我要做哥哥了,問我想要個弟弟還是要個妹妹。我隨口說喜歡弟弟。母妃溫柔的笑着,摸了摸我的頭髮。後來母妃還摸着我的頭髮說了句什麼話,如今不管我怎麼回憶都想不起來了。”
“五月十二是皇后的華誕,恰恰又是皇后的四十大壽,王爺帶了姐姐要上京去給皇后賀壽。本來也要帶我的,但是因爲那時候我的身子差極了,每天醫藥不斷。天氣又熱,受不了折騰,便讓我留在汴梁。王爺走之前和太妃說,讓她照顧我和母妃。太妃便把我們娘倆接回了王府。太妃說怕我吵着母妃,便讓我們娘倆分別住在不同的院子裡。每日依舊是一大羣的丫鬟跟着我。直到那天……”
沐瑄沉默了。
榮箏忙問:“發生了什麼事嗎?”
沐瑄的嗓子有些乾啞,說道:“母妃出了事……”他越發說得小心翼翼:“我還小,什麼都不懂,還是奶孃把我抱到了母妃跟前,告訴我母妃病了。我當時以爲母妃和我一樣,只要乖乖的吃藥,聽大夫的話,過不了兩天母妃就好了。”
“可是……”沐瑄艱難的繼續往下說道:“到天剛矇矇亮的時候,奶孃把我從睡夢中推醒,跪在身邊告訴我,說母妃已經亡故了……”
這是沐瑄第一次和榮箏說他母親的死。榮箏聽到最後也忍不住淚流滿面,她緊緊的抱住了沐瑄的胳膊。沐瑄的話讓她想起了自己亡故多年的生母。
原來他們的命運是這樣的相似,這個世上或許只有榮箏最能體會沐瑄現在這樣的心情。
沐瑄緊緊的將榮箏摟在懷中,乾啞的說道:“阿箏,這個世上我最在乎的兩個人,一個是你,一個是姐姐。我一定會守護你們。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守護着你們。”
榮箏哽咽道:“君華,不會出什麼事的。我們大家都會好好的。”
在榮箏以爲今晚的對話就這樣結束的時候,又聽得沐瑄道:“可是誰也沒有想到竟然是身邊最親近的人背叛了我們。太妃她……太妃她竟然會見死不救,甚至還火上澆油讓母妃早早的離開了我和姐姐。”
榮箏大駭,她瞪大了眼睛望着沐瑄。帳子裡沒什麼光亮,就算她眼睛睜得再大也看不大清沐瑄的面孔。
“怎麼會……怎麼會……太妃她……”
“尚州幫我找到了當年的真相。雖然很殘忍,但是沒辦法,這就是真相。”沐瑄的語氣裡帶着一絲的憤然。
“這事只怕瞞不過郡主,遲早會讓她知道。可是郡主的身子……”
這也是沐瑄目前最擔心的事。眼下有一場風暴即將掀起,他卻感到害怕,害怕知道了真相的姐姐大悲大怒,怕她的身子承受不住。
沐瑄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久久才說道:“走一步看一步吧。這些天你好好的陪着姐姐。說些高興的話逗逗她。”
“我會的。”
“這幾天我可能都會回來得有些晚,你們不用等我,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剩下的事我會處理,你們站我在身後就行。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由我來面對。”
“嗯,你在外面也要小心一點。再怎樣身邊也要帶人。不然我和郡主也不放心。你留給我的甘家兄弟就不錯,你帶着他們吧。”
沐瑄答應了榮箏。
第二日一早,榮箏就已經醒來。旁邊依舊空空如也。她想起了昨夜沐瑄的那些話,內心驚濤駭浪,卻什麼也不敢吐露。這個秘密她得暫時守護着。到錦繡院的時候,只見端惠郡主正和陳氏閒話。
端惠見她來了,笑着招手叫她過去,和她道:“阿箏過來陪我說說話。”
“有什麼高興的事嗎?”
端惠笑道:“才和奶孃說起我小時候淘氣的事,你也來聽聽,知道我有多麼的淘氣,以後也好教育小孩子。”
榮箏看着郡主明媚的笑容,心道,這就是沐瑄要守護的東西吧。
這一天沐瑄依舊是晚歸。他回來的時候端惠已經睡下了,只有榮箏還在等着他回來。
榮箏看着一身疲倦的沐瑄,她什麼也沒有問。沐瑄更是沾牀就睡,與昨晚不同的是,沐瑄竟然比榮箏早進入了夢鄉。
在將醒未醒的時候,沐瑄在榮箏耳邊說:“我走了,你和姐姐在家安心等我。”
榮箏連眼皮也睜不開,她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沐瑄輕了一下她的額頭,轉身走了出去。
朝陽已經從東邊升起了,他胡亂的吃了幾口東西,去錦繡院打聽姐姐還沒起牀,也沒有再去打擾。平康牽了馬來,沐瑄叫上了甘家兄弟,翻身上了馬。
在進城之前,他先去了另一個地方。
圓空大師已有半年有餘的光景沒有看見沐瑄,在看見他的第一眼說的是:“你身上的殺氣太重了。”
沐瑄凜然道:“之前師父說我的業障太重,出不了家。那時候還不懂,如今都明白了。”
圓空大師道:“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你不去做個了斷,這一生都放不下,因果輪迴,善惡終有報。你去吧!”
沐瑄向他師父磕了一個頭,這才轉身離去。
圓空大師望着他離去的身影,微微的搖搖頭,心道這一切都是業障。
當沐瑄趕到王府的時候,他掏出懷錶一看,已經巳時了。
守門的僕人見是沐瑄都是無比的驚奇,上來給沐瑄請安,有一個故意奉承的,上來陪着笑臉問道:“大爺什麼時候回來的,王爺正好在家。小的替大爺通報去。”
沐瑄冷着一張臉,闊步往府內走去。立馬有人替沐瑄牽了馬去給餵食水草。
嚴太妃受她父親的影響篤信道教,前兩日三清洞的師姑來府裡做客,嚴太妃便留了那師姑住了幾日。一早,便傳了師姑在跟前講讀道家經典。嚴太妃聽得津津有味。
“這裡天氣熱,我也正有想法去你們觀裡住一段時日。你們那裡涼快,偏生我們王妃病了,還得再等兩日。”
師姑道:“三清洞隨時恭迎太妃。”
嚴太妃呵呵的笑着,又和身邊的尤嬤嬤道:“去年是郡主和我一起去消的暑,她那個人頂沒有意思,今年就不讓她去了。還是讓紋兒陪我一道吧。”
尤嬤嬤笑道:“那老奴這就去告訴三小姐。”
嚴太妃點點頭。
尤嬤嬤便往外走,剛掀了簾子,突然聽得她在簾外驚呼道:“呀,大爺怎麼回來呢?”
嚴太妃微怔,心道這尤氏在叫誰呢。
緊接着她聽見了沉重的步子,轉眼間簾子又被揭了起來。進來了一個錦衣華服的青年公子。杏白色的紗袍,襯得他氣度非凡。
家裡的這些孩子中,就他長得最漂亮。
嚴太妃含笑着點頭說:“大郎什麼時候回來的?”
沐瑄微微的躬着身子,作揖道:“太妃,瑄有話和太妃說。”
這孩子說什麼話呢,嚴太妃覺得有些古怪,她看了眼坐在杌子上的師姑道:“你先下去吧。”
師姑起身向嚴太妃施禮,緩緩退了下去。
沐瑄看了眼跟前的丫鬟們,說道:“其他人都下去吧,也別讓任何人闖進來。我有幾句話單獨想要和太妃談談。”
此刻沐瑄的兩道目光猶如一柄寒光四射的劍,讓人感到無比的冷意。丫鬟們此刻有些懼怕沐瑄,不等嚴太妃的吩咐,紛紛識趣的退了下去。
嚴太妃覺得今天有些不對勁呀,這小子是要做什麼。她警戒的看了一眼沐瑄。
沐瑄猶如一棵勁鬆似的站在那裡,身量筆直。渾身上下散發着不可侵犯的氣質。這一刻,讓嚴太妃突然想起了先故的柴氏。母子倆在某些方面還真是想象呀。她微微的眯了眼,暗道沐瑄突然找來,肯定不會有什麼好事。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付這個嫡長孫。
“大郎,你這是做什麼,有什麼話要和祖母說的?”
沐瑄面不改色道:“太妃,我只問你,尚州他是怎麼死的?”
嚴太妃心裡一跳,強做鎮定道:“小七的死崔家不都曉得清清楚楚的,你怎麼來問我?我又不大出門,如何知曉?”
沐瑄的臉冷若冰霜,說出的話自然也猶如刀子一般鋒利。
“太妃不知道,那我就說點太妃知道的吧。”
“您派人跟蹤尚州,處處在找下手的機會。直到他去了雲臺寺找我姐姐。您讓人在半路上挖了陷阱,這還不夠,您一心想要他的命,還在陷阱裡丟了塗有毒物帶有棘刺的藤蔓。一切都在您的計算中,尚州回城的過程中,果然就中計了,馬掉進了陷阱。尚州他被棘刺劃傷了腿,毒液順着劃傷的肌膚沁入到體內。不過兩個時辰的功夫就沒救了。”
嚴太妃臉色煞白,拍案而起,怒道:“大郎,你是瘋了不成!我是你親祖母,你這樣來誣陷你祖母?!我幹嘛要害小七?我吃飽了撐着,我要他的命做什麼?”
沐瑄冷笑道:“這個更簡單了,因爲尚州手裡握有對您十分不利的東西。您心虛,和當初那些人一樣,能收拾的就收拾了。那時候我還小,自然什麼都不懂得,可是我現在卻不是那麼好唬弄的了。”
“大郎!你可知道你說的什麼話。有你這樣和長輩說話的?有你這樣忤逆長輩的?我只問你父王……”嚴太妃說着就要往外走,打算出去叫人。
沐瑄眼疾手快,他一把拉住了嚴太妃,手微微的用力,很快就制服住了嚴太妃。
嚴太妃瑟瑟發抖,驚恐莫名的看着沐瑄,她做夢也沒想到會有一天自己的親孫子會這樣的挾持她!還是這個自小病弱的孫子,什麼時候他有了這樣強壯的體魄,有了這樣大的力氣,她顫巍巍的問了句:“大郎,你這是要做什麼?難道你還要弒親不成?我可是你親祖母,是你父王的生母!”
是,跟前這個婦人是他的親生祖母,他不能手刃了她,他箍住嚴太妃的手並沒有鬆開一絲,朝嚴太妃喝了一聲:“你去那邊坐着別動!孫兒還有話沒有說完。我們祖孫倆許久不見了,總得敘敘家常,聊聊以前的事。”
嚴太妃哆嗦了一下,被跟前這個人氣勢所攝,逼退到角落裡的一張圈椅上坐着。心中暗叫不好,這個小子今天要反了。她不能這樣坐以待斃,她得想辦法自救。
“我有些話想要請教您,不會耽擱您太久。一樁樁一件件的總得問個明白,得讓逝者瞑目。”
嚴太妃整個人猶如掉進了冰窖裡一般,心道看着形勢,多半是沐瑄知道了些什麼。只怕輕易唬弄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