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微微低下頭,嘆了口氣,“這麼惡毒個賤婦,怎麼就勾得男人來救她…”說道一半,似不願提起傷心事,站了起來,“呸”了一聲,接道,“睡了,睡了,這天越發冷了,也不知道明日能不能求得官爺賞條被子來。可惜這賤婦衣衫都溼透了,若不然扒下來,咱姐倆也換着穿穿。”
“就是,就是。”劉氏附和着,兩人又回了角落裡的稻草堆裡,重新變成了兩堆兒黑影。
顧氏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被如此狠揍一頓,心裡尚來不及憤恨,就被身上排山倒海一樣的疼痛折磨的昏了過去。
半夜被身下冰涼的石板凍醒,也不知是幾時幾刻,耳聽小小石窗外吹來的夜風遊蕩在監牢裡,變成嗚咽的鬼哭一樣。她更用力的蜷緊了身子,渾身抖得如同篩糠一樣,心裡一時咒罵那對夫婦冤枉她,一時又恨李生躲得不見蹤影,一時又幻想爹爹兄長們來救她,她必要把這兩個惡鬼一樣的女子活活打死…
就這樣,第二日一早起來,獄卒提了桶麥糠拌涼水挨個牢房分發時,就見顧氏已經燒得滿臉通紅,神志不清了。心裡暗罵一聲麻煩,但是想想家裡新進那十畝良田,只得找了家藥鋪抓了兩劑風寒藥,草草熬了一碗給她灌了下去。
所以下午李生花了二十兩銀,求爺爺告奶奶終於得以進來探監時,顧氏已經清醒過來,只不過凍餓加上病弱,卻說不出一句話。
李生驚得把手裡裝幹餅的布袋都掉了,他什麼時候見過顧氏如此悽慘狼狽,心裡哀號,完了,完了,昨日自己先逃了,顧氏一旦出去了,不得打死我啊。可是不救她出去,那幾個舅兄知道了也不能饒過自己。
顧氏早被鬆了綁,此時勉強睜着眼睛,看見掉在眼前的幹餅,也不知道從哪裡生出的一絲力氣,死死抓了一個在手裡,張嘴就咬,卻因爲乾渴噎得直翻白眼兒。
李生慌忙去討了白涼水,回來就見除了顧氏手裡的那張,其餘幹餅都不見了,角落裡兩個人影兒卻肩膀不斷聳動,他也不敢出聲討要,只得蹲下身去喂顧氏。
顧氏噎了幾口餅下肚兒,已經好了許多,又灌了涼水,少有的清醒聰明起來,嘶啞着嗓子說道,“李生,你快…找人去給我爹爹兄長報信,就說我被人冤枉下獄了,讓他們來救命。”
李生慌忙答應,“好,好。我一會兒就去。”
顧氏喘了口氣,又恨聲說道,“你別以爲把我扔在這裡困死就行了,我爹爹知道了,會殺了你quan家。”
“我不敢,不敢,我這就去…去找人報信。”李生死命擺手,然後就想轉身出去,卻被顧氏喊住,“先送兩牀被子過來。”
“好,好。”李生頭也不回跑掉了,真個出去買了兩牀被子,又被衙役獄卒卡了十兩銀子才送進來。
王氏、劉氏簡直欣喜若狂,扔她身上一堆看不出什麼顏色的破布就把兩牀被子都抱走享受去了。
顧氏早被昨晚一頓胖揍打得敢怒不敢言,拖着散發着惡臭的破布堆兒畏縮在牆角,心裡咒罵着盼着日子快點兒過。
李生那邊也花了五十兩銀僱了一個小鏢局的鏢師快馬趕往石頭堡,日日抻長了脖子盼望岳父舅兄早日到達。
卻是日月穿梭,時光流逝,五日轉眼就過去了。
這日巳時末,花王城外風塵僕僕趕來一老兩少三人,都是身材魁梧、氣勢驚人之輩。
一大早兒就守在門邊的李生,立刻跑上前去,不顧兩位舅兄厭惡的表情,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老者皺了眉頭,也沒多話,牽馬進城找了家酒樓,又親自去請了兩位多年好友來赴宴,席間把事情一說,這兩位好友很給臉面,他們也都是石頭堡輪換下來的兵卒,退伍後使了銀錢纔在衙門裡當個小吏,如今也都有些人脈了。
讓老者稍等片刻,出去轉了一圈兒,回來就皺了眉頭,其中一人說道,“老哥哥,這事兒啊,說實話很是棘手。若是一般的小事兒,憑老弟我這幾分薄面,也能幫着轉圜一二。可是這案子,人證物證俱在,那苦主又失了孩子,以後怕是再難有孕。而且求醫路上血腥悽慘又驚動大半花王城,有些犯了衆怒了。咱們百花國刑法嚴苛,很少有如此大案。就算咱們認了使銀子找苦主私下和解,衙門那裡也是過不去的。”
老者聽了這話,一瞬間臉上的皺紋就多了數道,加上連日快馬趕路辛勞,神情委頓了下來。
另一位好友見了心聲不忍,沉思片刻,出主意道,“老哥,我這倒有個主意,也許能有些微用處。”
老者立即擡起頭來,急聲問道,“老弟不必顧慮,但凡老哥這次能救下小女,必不會忘了二位今日相幫之恩。”
“老哥客氣了,先不說當日在軍營裡,您對我們的照料之情,就是萍水相逢能幫也是要幫得。如今,這個案子鬧得滿城風雨,咱們求到一般的人物頭上,怕是使不上力啊。必得找個有權勢之人才可,苦主那邊壓住了和解,人證也要翻口供,衙門不細究,這三方都滿足了,這事也就算平了。”
老者嘆了口氣,“老弟這主意在理,可是老哥我一個軍營裡餵馬出身,上哪裡找那大人物去啊。”
兩位老吏也犯了難,他們也是在下層打混,權勢人物一人也攀不上。一頓酒喝得衆人都是垂頭喪氣,出門時,李生突然見對面酒樓門前停下一輛馬車,一位身穿錦緞長袍的中年男子被掌櫃恭敬迎進門內,腦子裡電光火石間想起曾在哪裡見過,然後在看到酒樓牌匾時驚叫出聲,“仙客樓”
其它幾人疑惑打量他一眼,其中一老吏問道,“對啊,仙客樓,這花王城裡誰人不知?”
“不是,不是。”李生慌忙擺手,磕磕巴巴着把木艾和他**的關係,以及這仙客樓和木艾的關係總算說了個明白。那老吏笑道,“老哥哥,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放着這麼硬的關係,還愁什麼”
老者也終於見了笑顏,抱拳說道,“二位老兄弟,事不宜遲,老哥這就去拜訪親家母一趟。待得哪日事情結了,可要給老哥薄面,出來好好喝上一杯。”
“當然,當然。”兩位老吏邊笑邊心裡算計着,如今知道這老哥有門路,以後定要好好攀結,給家裡兒孫掙條財路。
不提幾人一路奔出花王城,單說木艾最後一次叩首起身,心裡長長吐出一口惡氣,這死鳥受了衆人六日祭拜也不知道能不能魂歸天堂。這幾日,每日晨起叩首祭拜,可把衆人折騰的不輕。底下丫鬟小廝們不知道實情,當真以爲是黑鬼臨門,出於敬畏,祭拜起來恭敬非常。木艾這知道實情的人,卻每拜一次心裡都要怨念一次。沒辦法誰讓自己不問明白就同意這等封門之法了呢,好在,明日再祭拜一次就完事了。
她上前扶起老太太尚未站好,就聽大門外似有敲打聲傳來,溫伯連忙去探看,不一會兒回來報說,隔壁李大爺在門外說是有事求見。
老太太猶豫一會兒,看了看微垂着頭的木艾,和衆人懼怕的眼神,搖搖頭,開口說道,“去回話就說我說的,有天大的事也等明日辰中再來。”
溫伯應聲去了,老太太只以爲是兒子醒悟來磕頭悔過,也未放在心上。
門外顧家老四一聽回話,氣得紅了眼睛,掄起拳頭就要再去砸門。顧老爺子畢竟見多識廣,細看門上畫的兩副圖案,皺緊了眉頭,說道,“原來是黑鬼臨門,罷了,小四不要鬧了,再敲也不會開的。先歇上一夜,明早再來吧。”
顧四微有不甘的住了手,恨恨喊着縮在一邊的李生帶路回他家的院子。
虎子在屋門口,見了自家最寵他的外祖舅舅們一路衝了出來,幾人一番輪換抱起,倒也親香,少了許多愁緒。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木艾帶着全府衆人祭拜完畢,連帶着老太太、栓栓和辛巴胖小子都換了新衣,庭院也重新灑掃乾淨,小苗就進來稟報說李生一行人到了。
木艾和郭淮對視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老者昨日在門外未曾細看,今日被一路請進內宅心裡當真有些吃驚。他在石頭堡也不過是個伍長,掌管兩萬兵馬的司馬府也進去過兩次,那裡當然要比這兒更豪華氣勢得多,可是,那門前頂的是司馬二字,而這宅院據女婿說是個孤身寡居女子所建,這就讓人不得不吃驚了。整個三進院子,佈局緊湊合理,牆高石厚,屋宇堂皇,雖是深冬,牆角院邊兒依然有碧青的灌木。
一路但凡遇到奴僕之類人等,都低頭避到路邊,顯然極有規矩有禮。等進了正房大廳,桌椅香爐一應擺設兒更是精緻金貴,地上鋪得也不是普通青石,而是刷了清漆的木質地板,大廳中間甚至又鋪了厚厚的長毛地毯,讓人有些忍不住惦記腳下的鞋子是否會把它踩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