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菜本是要跟阿克一起離開倚虹園的,卻被蘇思遠強留下來。
蘇思遠將香菜按坐在他特意叫人搬來的那把椅子上,從隨從手裡接過陽傘和扇子,殷勤的給香菜遮擋太陽扇着涼快。
“我爺爺成天唸叨你呢,你這幾天怎麼不往我們家那邊的公園去晨練了?”
蘇思遠算是蘇家的晴雨表,一有什麼風吹草動,他立馬就能感覺得到。
這幾日蘇家的大老爺蘇青鴻每天早上往瀚海公園跑,可不就是爲了得見香菜一面,一連好些日子沒見到香菜,蘇利君也正悶悶不樂。
這一大一小以爲蘇思諾就是香菜避開蘇家的原因,最近這一段時間可沒給那位孫小姐好臉色瞧。蘇思宇也遭連坐,被家裡的老爺子冷落。相較之下,反而跟香菜走的比較近的蘇思遠得到蘇青鴻的恩寵,漸漸被重視起來。
蘇思遠有喜也有憂,樹大招風的道理,他不是不懂。不管蘇青鴻對他有多好,他在蘇家扮演的始終是個不成器的紈絝子弟角色。
晨練不去離蘇家近的瀚海公園,並不是香菜故意避開蘇家,她只不過找到了一條更能讓她“神清氣爽”的路線。
跟蘇思遠多說無益,香菜不打算跟他解釋得那麼清楚,也沒打算跟他攀交情,於是決絕道:“你要是沒別的事,我走了。”
見香菜要起身,蘇思遠忙將陽傘和扇子丟到隨從手裡,騰出雙手來將她按住,給她捏肩按摩。這可是他爺爺都沒從他這裡享受過的待遇。
“我爺爺馬上就出任滬市商會總會長了,等正式任命下來之後,就會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蘇思遠的話中帶着隱晦之意,“所以有些事情要趕在那之前就做好,包括收購這座破園子。”
香菜想了一想,不由自主的輕微頷首。
確實,蘇青鴻坐上滬市商會總會長位置之後,四面八方很多雙眼睛都會放在他身上,容不得他有半點兒差錯。他當上這個總會長之後再來收購倚虹園。難免會遭人非議。要麼被人以爲他新官一上任就挪用公款,要麼被人以爲他收受賄賂,總之類似“貪贓瀆職”、“以權謀私”這樣的標籤就會往他身上貼。
外頭的流言可不管此事是不是莫須有還是空穴來風。真要較真的話,那就不算是流言了。
要強徵人家的地方,蘇思遠還在這兒叫委屈,“我爺爺把這差事兒交給我了。還給我下通牒,說不把這破園子拿到手。不讓我進家門。你說我招誰惹誰了!來之前我就打聽過了,像這樣的破園子在市面上也就兩三萬大洋吧,我花五倍的價錢,房主也不同意轉手……”
他要是知道這園子的主人是個這麼難纏的主兒。當初說什麼他也不會把這事兒攬自己身上!現在知道,爲時已晚了,這個燙手的活兒。他是想丟也丟不出去。
老天爺可憐他,把香菜給派來了。他可算是見到能救自己於水深火熱之中的救星了!
“你主意多。你看你有沒有什麼辦法,短時間內讓這個姓燕的在這份契約書上簽字畫押啊?”
燕鬆只要在這份契約書上親筆簽字親手畫押,過戶手續就等於完成了一半。
香菜看也不看蘇思遠手上的契約書,“你說的這件事,跟我有一毛錢的關係嗎?”
她要是有求必應的話,開什麼布行啊,乾脆開個萬事屋得了。
蘇思遠陪着笑,好聲好氣的央求道:“朋友一場,幫幫忙啦。”
“那我跟樓上的那位燕大探長也是朋友呢,你說我是該幫你還是該幫他?”香菜盯着蘇思遠,就等着看他會是什麼反應。
蘇思遠很是意外,香菜居然跟燕鬆認識?
香菜衝樓上的芫荽招了招手,燕鬆也招手做迴應。
這遲來的招呼,讓蘇思遠懵了。
原來香菜跟燕鬆真的認識!
燕鬆伏在二樓的石欄上,若有所思了一陣,有些頹廢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明意味的暗光,似乎做了什麼決定一樣,爾後對香菜說道:“有件事,不知道你收到消息沒有,阿芸出獄了。”
啊,她努力要忘記的那個小biao砸居然重見天日了。
咦,仔細算下日子,阿芸應當是秋後出獄,巡捕房怎麼這麼快就把她給放出來了?
香菜有些不大相信,如果阿芸真的出獄了,阿克一定會告訴她。但是阿克提都沒提過這件事……
似乎是覺察透了香菜的心思,燕鬆又繼續說:“阿芸是被一個很有勢力的人撈出來的,這件事連阿克都不知道。”
香菜略愣,隨即清冷的笑了一下,“果然是親姐啊!”
她說的自然是反話。
連家弟都不顧的姐,能不“親”麼!
蘇思遠好奇,忍不住問:“你們說的誰啊?”
“跟你沒關係。”香菜有些不耐煩他插話。
阿芸吃了一段時間的牢飯,也不知學乖了沒有,但估計教訓肯定是學到了一些。她要是死性不改的話,那真的沒得救了,她只能向自己和老天祈求千萬別再犯到香菜手裡。
從香菜身上察覺到一絲陰戾的氣息,燕鬆略感無奈,忍不住好聲勸她,“你別再招惹她了。”
香菜沒好氣的白他一眼,翹着腿隨便往那兒一坐,分分秒秒都透着一股清傲的女王範兒氣息,“她要是不來招惹我,我能去招惹她?知不知道什麼人把她撈出來的?”
“不清楚,應該有錢有勢。”
“屁話。”
一個沒錢沒勢的人,能把一個刑期未滿的犯人從女牢那種地方給撈出來?只怕背後有了誰撐腰,阿芸那賤人按捺不住幾天就要出來蹦噠了,香菜倒是要看看她還能怎麼撒歡兒。
聽到阿芸出獄的消息後,香菜心裡就躁動的慌。這個小賤人帶給她的影響,遠比香菜想象中的還要大。
回去之後。她得讓哥哥芫荽提防着點兒。那女人要是再找到他跟前來,千萬不要再理她的臉!
香菜嚯的起身,突然得嚇了蘇思遠一跳。
“你們忙,我先撤了。”
這回,就算蘇思遠用比買房子高十倍的價錢砸到她身上,也甭想讓她留住腳步。
她是一刻都不想在這裡待了,得去找芫荽。好好說一下阿芸的事兒。
蘇思遠往樓上看一眼。卻被毒辣的陽光刺到雙眼,此刻他想哭的心都有了。千不該萬不該,他最不該爭強好勝。把這件苦差事給攬下來。
他幾步追上香菜,整個人擋在她面前,臉跟苦瓜一樣,雙手合十作着揖哀求道:“香菜好妹妹。你就幫哥哥這一回吧,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會銘記在心,將來成百上千倍的報答你!”
報答她?她現在很想把他暴打一頓啊!
香菜輕嗤一聲,抱着手臂冷嘲熱諷起來,“男人在這種時候。什麼好話說不出來?上回那個枕頭的事,孫二少爺不會這麼快就忘了吧?”
雖說那個棺材玉枕是她挑的,可真正把東西送出去的是蘇思遠他自己。可結果呢?他把這個寓意不好的禮物送到他家的老爺子手裡,許是被家裡的長輩呵斥了。就搬出她的名義自救,還眼睜睜看着蘇利琛拿着這個由頭在百悅門給她難堪。
這個頗有心機的孫二少爺,不僅拿她當是在蘇青鴻面前爭寵的工具,還當她是擋箭牌,明面上對她百般殷勤,暗地裡卻把她利用得徹徹底底。
跟她玩兒這種心眼兒,蘇思遠還太嫩!
蘇思遠微微斂眸,用爽朗的笑容掩飾去眼中的異色,“那個玉枕啊,我沒忘,我還要謝謝你吶,我爺爺很喜歡,他現在天天枕着那個玉枕睡覺!”
香菜揚了一下脣角,似笑非笑的眼眸中帶着精明,“孫二少爺果然是大智若愚啊,我看蘇家的那些個年輕人,沒有一個及得上你孫二少爺。”
似乎是聽出了她這話中的弦外之音,蘇思遠臉色微微一變,他以爲自己的完美僞裝能夠瞞得住所有人的眼睛,怎就在香菜的火眼金睛前無所遁形了呢?
……
在香菜與蘇思遠一行人相繼離去之後,燕鬆打開倚虹園祠堂的大門。
倚虹園破破爛爛,野草叢生,唯有祠堂乾乾淨淨,最明顯的粉塵只有香爐中的香灰。
香案上,供奉了二十來道成色幾乎一樣的靈牌,大多數的牌位上的姓氏以“燕”字開頭。
燕鬆走到香案前,從香盒中取了三支香,划着火柴點上。他目光中透着的堅毅與篤定之色大過悲傷,也全然不見頹廢之色,卻被嫋嫋升起的縷縷香菸迷濛上了一道暗華。
他從祠堂出來,見倚虹園的院內多了一道足夠叫明媚風光都失色的姝麗身影。
“阿芸?”燕鬆認出這位不速之客,並在說話間關嚴了祠堂的大門。
阿芸維持着淑儀之態,柔婉一笑,眼中仿若盛了明月的清輝,叫人失神剎那。
“燕大哥,好久不見。”
誰會想到這樣一個姣姣女子在不久之前還是一名在服刑的女囚犯呢?
兩人沒有過多的寒暄。
阿芸當場拿出一些錢來。
見狀,燕鬆不禁笑了。最近走運的很啊,總有人給他送錢來,他是不是該去賭場碰一把手氣。
“我想請你照顧我弟弟一段時間……”
這些錢不言而喻,就當是給芫荽的酬勞。
燕鬆笑而不接,“你弟弟不需要我照顧。”
他這說的可是真話,別看阿克年紀小,可很懂事,能力甚至比較他年長的人還要強。這孩子生活獨立,根本不需要旁人操心。
“你不打算見他嗎?”
“我……我出來的事,請燕大哥暫時不要告訴我弟弟,我……”
見她有難言之隱,燕鬆也不追問,“錢你拿回去自己花吧,你弟弟現在一個月幹活兒掙的錢,比我在巡捕房一個月的工資都高。”
阿芸有些驚訝,自然也喜出望外,驚喜歸驚喜,她總覺得燕鬆話裡有話。
仔細想想,一個賣報童的工錢,怎麼可能比身爲巡捕房探長的工資還要高呢?
她忍不住問:“我弟弟不做賣報童了?你知道我弟弟現在在做什麼嗎?”
她不禁有些擔心,心想阿克還是個小孩子,該不會被哪家黑心商壓榨了吧。
“他現在在一家布行當外銷員,”燕鬆緩緩道,“是香菜跟人合夥開的一家布行。”
一聽到“香菜”這個名字,阿芸臉上的微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消失。
爲表矜持,她並沒有在燕鬆面前做出太露骨的反應,卻是感覺身體裡要被仇恨的火焰燃燒殆盡。
又是香菜!
天知道,她現在吃香菜都覺得反胃!
阿克居然還在跟那個死丫頭一起混!
很快,阿芸便在心裡得意起來。
要不了多久,她跟阿克的好日子就要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