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着記者們的鏡頭,張巡捕整冠斂容,整個人看上去倍兒精神。
見狀,香菜趁熱打鐵,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得到的聲音誘哄道:“巡捕隊長,我可是把升官發財的機會送到你手裡了,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一聽“升官發財”,張巡捕雙眼迸發出兩道光亮,心裡飄飄然的幻想着美夢成真的那一刻,走神兒的他沒有注意到香菜眼底的那道冷光。
一想到現實,張巡捕心灰意冷起來。剛纔還漫步雲端之上,這會兒心情就跌進了谷底一般,中間的落差有點兒大,他一時間適應不過來
一開始這個案子搭進了多少關係,他最清楚不過,但是他想到了開始,卻沒有猜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他抓進來的那小子背後居然也有這麼硬的後臺!?
都說富貴險中求,張巡捕心裡暗暗斟酌了一番,咬牙決定還是不要冒這個險。如果案子的真相大白於衆,別說富貴求不到了,他頭上這頂單薄的烏紗帽都保不住。
得儘快打發了這一幫人!
張巡捕擺出剛正不阿的面孔,態度變得強硬起來,連說話的口氣都鏗鏘有力,“不管你們想幹什麼,我請你們出去,巡捕房可不是菜市場!”
香菜一臉無辜,“我們也沒想幹什麼,就是希望你能夠公平公正公開的給我們一個交代。我懷疑今天下午那案子,你抓錯了人,我還把可能是真正行竊的人給你帶來了,你怎麼能趕我們走呢?難不成你想讓這些記者在明天的報紙上寫龍城巡捕房的某個小隊長,冤枉了一個好人?”
一聽香菜這話,張巡捕急眼了。
這樣的報道真要是公開出來,他的名譽受損是小,要是毀了整個龍城巡捕房的形象,不止巡長那裡不討好,總巡長都不可能會放過他!
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張巡捕內心慌亂起來,他不怕香菜的壓迫與刁難,就怕她身後的那些記者胡亂報道。要知道這些當記者的,殺人都可以不用刀不用槍,動動筆桿子寫一篇報道都可能是置人於死地的。
“你不要血口噴人!”張巡捕大喝一聲,掩飾內心的慌亂與不安。
“我怎麼血口噴人了?”香菜還是很無辜。打她進巡捕房,就一直在剋制自己的脾氣,她態度那麼好,什麼時候說過血口噴人的話了?
“今日李先生錢財被盜一案,人證物證確鑿,我已經定案歸檔,人也已經下獄了。此案已經蓋棺定論,你要是再胡鬧,我就以‘聚衆滋事’的罪名逮捕你!”張巡捕振振有詞道。
香菜不是那種被誰詐唬幾下就退卻的人,她可不是被嚇大的,就算是被嚇大的,也早就習慣了來自別人的嚇唬與恐嚇。
“人證物證確鑿?”香菜攤手說,“人證呢,物證呢?你不拿出來給大傢伙瞧瞧,總得拿出來給我瞧瞧吧。你抓的人可是我親哥哥啊,你說他有罪,總得讓我心服口服吧。還有,一個人有沒有罪,你單方面說了不算,判人的罪,那是法官該乾的事。巡捕大人,你這可是有越權執法的嫌疑哦。”
“你少在這裡胡說八道!”在自己的地盤上,張巡捕本不該怕香菜他們,可是他心虛啊。恐慌害怕之類的情緒趁虛而入,他控制不住!
就在這時,帶着幾分痞子氣的聲音響起:“這怎麼回事兒啊?”
張巡捕一看見來人,跟看見救命稻草、降世的活菩薩一般,激動的險些熱淚盈眶。
他急急忙忙跑過去,一副盼星星盼月亮早已盼得肝腸寸斷的模樣,“探長,你可算是回來了!你看看這些人多大膽,居然鬧到咱們巡捕房裡來了!巡長下班不在,這裡就你最大,只要你一句話,我立馬叫人把他們都抓起來關起來!”
燕鬆剛從外面過來,準備接同事的班,還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呢,誰知道這個姓張的小隊長是不是惡人先告狀。他可不傻,傻的是那些想拿他當炮灰使的人!
燕鬆一見帶頭鬧事的是香菜,差點兒笑哭了。他真的真的沒有見過成天蹦噠的這麼歡的女孩子,這都蹦噠到巡捕房來了。
燕鬆問:“你不在家繡你的花兒,你跑這兒鬧騰什麼來了?”
張巡捕愣了,他怎麼覺着他們探長跟鬧事的人認識呢。
回過神來後,他冷笑一聲,大聲說:“難怪你囂張的敢帶着人來呢,敢情你以爲你認識我們探長,就能在這裡爲所欲爲了是吧!”
他就是讓大傢伙都聽見,讓大家知道香菜其實是個狗仗人勢的小人。他把話撂在這兒,看燕鬆怎麼好意思在這麼多人面前徇私枉法!
公事這麼久了,張巡捕肚子裡的那點小九九怎麼可能瞞得過燕鬆?
燕鬆掃視一眼,又在人羣中看到一個熟人——被綁着手的阿芸。
他臉色微微一變,一改痞裡痞氣,沉肅得重複了一遍他剛進門時問的問題,“這到底怎麼回事?”
張巡捕指着香菜,搶着回答:“就是她,帶了一幫人來給我們施壓,讓我們放了她哥哥!”
燕鬆臉色又是一變,“你抓了她哥哥?”
問完了張巡捕,他下意識的看向狼狽的阿芸,心想這件事和阿芸會有什麼關係。
阿芸要是真和張巡捕辦的這個案子有關係,那她還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痛,難道她不記得自己第一次陷害了芫荽之後,得到的是什麼樣的下場嗎?
張巡捕唯恐燕鬆不信,用強調的口氣道:“案子是我辦的,那小子偷了一千多大洋,一千多大洋啊,還是當場被我們逮到!當時小鄭和小王也在場,不信你可以問問他們!”
小鄭和小王都是張巡捕手底下的人,當然會附和他了。
燕鬆不用問都知道他們一定會沆瀣一氣。
他目測眼下情形時注意到那幾個帶着假面的人,憑他多年習武養成的敏銳直覺,他感到這幾個人的身手一定都不簡單。
香菜這丫頭哪兒請來的這麼多厲害的高手?
燕鬆想到了一個線索——大聯盟。
中秋那天晚上他在賞月樓前遇到香菜,就在想她跟大聯盟會是什麼樣的關係,心裡做了很多合理與不合理的猜測,最終得出了最有可能的兩個結論——
要麼香菜加入了大聯盟,要麼她就是通過藤彥堂的關係成爲了大聯盟的座上賓。
儘管心裡有所準備,看到香菜和大聯盟的這段讓人說不清的關係,芫荽還是感到驚訝不已。
他對香菜笑了一下,用打着商量的語氣,“這裡頭肯定有什麼誤會,有誤會咱們就私底下解決,別讓這麼多人看了笑話。”
張巡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麼發現他們的探長有點討好這丫頭的意思?這兩人的立場是不是顛倒了?
對香菜來說,事已至此,還牽涉芫荽,就沒有商量的餘地。
香菜說:“燕大探長,你知道我一向不拘小節,我不怕被人看笑話。”
燕鬆能說他怕嗎?
香菜再一次重申來此的目的,“我請求你身邊的這位巡捕大人重演今日的案件。”
“案件重演?”燕鬆看向張巡捕,有點不敢相信就爲了這麼一點小事,這個姓張的跟香菜一夥人一直僵持到現在。
案件重演,這很難嗎?
他心裡冷哼,纔想八成是這個姓張的心虛了。
燕鬆心想,不管事情結果如何,他都是要被巡長叫去辦公室談話的。姓張的沒有將人打入冤獄還好,這樣龍城巡捕房會在公衆的視野中提升形象。但張巡捕冤枉好人的事情一旦被揭露,那這黑鍋只能他自己來背了。
案件重演就案件重演,反正冤枉好人的不是他。燕鬆其實是站在香菜這邊的,但又不能表現的太明顯,不然他會跟張巡捕一樣,吃不了兜着走。
燕鬆把張巡捕拉到一旁,避人耳目的小聲說:“在沒有擴大影響之前,我看你還是把你當時辦案的前後情形給他們重演一變吧。”
張巡長臉上的表情擰巴了一下,他以前總以爲強權就是真理,但是現在碰着一個不畏強權的,他這種觀念有些站不住腳了。
他知道這樁偷竊案的真相一旦大白,他未來的前途將會是一片黑暗。
他心中不甘,對燕鬆道:“探長,怕他們作甚!把他們抓了統統關起來!”
“你能關得了他們一時,你能關得了他們一世嗎?你知道他們出去之後會怎麼寫咱們嗎,說咱們濫用職權都是小的,要是觸怒了總巡長,他追究下來,上到咱們巡長下到你我二人,還不得通通被法辦了?”燕鬆好聲好氣的跟他講道理,“你也知道那些洋人,只在乎的就是他們在公衆心裡的形象,今天這事兒你要是不給公衆一個交代,咱們都完了。”
聽到燕鬆這一番聲情並茂的演說,張巡捕意識到,不管自己做出什麼樣的選擇,他都要背鍋了,何況他這鍋背得一點兒都不冤枉。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他只好硬着頭皮上,答應香菜現場重演今日他辦的偷竊案。
他一定要贏得漂亮,幫巡捕房也是幫自己把面子給扳回來,當場要跟香菜立軍令狀,“我從不冤枉好人,也不放過一個壞人!你哥要真是賊,那怎麼辦?”
“我哥他要是真偷了這位李先生的東西,我當衆給你賠禮道歉,明天再登報發個道歉聲明,還有你們巡捕房樓上留下的桌桌椅椅,我全給你們換成新的!”香菜是個爽快人,不給張巡捕留半點討價還價的餘地。“那你要是冤枉了我哥,那要怎麼辦?”
香菜可不會便宜了張巡捕。
張巡捕昂首挺胸,揚着臉裝人物,“我剛纔說了,我從不冤枉好人!”
他這話的意思是,他壓根兒不認爲自己冤枉了芫荽。
香菜可不認爲他認爲的理所當然的事是理所當然。她輕笑一聲,嘲弄道:“我剛纔已經把話撂清了,巡捕大人難道你一個男人還沒我一個女人爽快不成,還是你心虛了?”
“放——”張巡捕一急之下就要爆粗口,忽然意識到這麼多記者在場,影響不好,就趕緊改了口,“我看起來像是心虛的樣子嗎?你哥要是真被冤枉的,我當面給他賠禮道歉。”
香菜內心冷笑,她可不會這麼便宜了這孫子!
“光是賠禮道歉,還不夠吧?”
“那你還想怎樣?”張巡捕內心焦急,他可不想賠償別人精神損失費什麼的。他出手可沒那麼大方。
燕鬆幫他解圍,跟香菜說:“他要是真把你冤枉了你哥,不用你動手,我們上級就會懲辦他。”
一聽“懲辦”二字,張巡捕瑟縮一下。
香菜對會是這樣的結果還算滿意,反正不管這件事的結果如何,她私底下都不會放過這個姓張的。
“好吧,那咱們就廢話少說,請巡捕大人重演當時的情形吧。”
說完,香菜給假面們打了個眼色。
他們立馬給那幾人鬆了綁。
“大家都配合點。”香菜找了個位置坐下,對正和手底下兩個小巡捕作準備的張巡捕道,“你們就當我是我哥。”
張巡捕指着竊賊查查和阿芸,“當時他們兩個都不在場。”
“那他們的事稍後再說,你先演你的。”
一切準備就緒後,案件開始重演了。
張巡捕和兩名巡捕,還有那名富商李達,一同到了香菜跟前。畢竟是案件重演,他們並沒有把當時的情緒代入進來,所有的舉動都顯得很生澀、機械。
張巡捕跟說旁白一樣講述:“當時我們追着一個人影,到了餐廳。”
李達指了一下香菜的手,接着說:“我們一進去就看見有個小夥子手上拿着我的錢包,當時餐廳裡除了服務員,就只有他,沒有其他人……”
不給他們喘息的餘地,香菜直言問:“所以你們就把我哥當成賊了?好,現在我是我哥,我可以說,這錢包是我從地上撿的。”
張巡捕和李達面面相覷,都覺得香菜和芫荽不愧是兄妹倆,說的話都是一模一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