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溶溶,泛着銀色的光影,將站在樹下的那個人鍍上了一層邊似的,他分明站在樹影裡,可在慕瑛眼中,卻是那樣的清晰,就如一尊白銀的雕像,渾身上下閃着亮光。
那人白衣勝雪,風采翩翩,只是容顏有些憔悴,眼中泛出淡淡的血絲。
“阿啓!”慕瑛喊了一聲,便正在的站在了那裡,一動不動,全身冰涼。
赫連鋮下旨將高啓逐出京城,永世不得迴歸,若是有人在京城裡見到他,便可拿下送去大牢,至於以後的命運……慕瑛身子抖了抖,幾乎不敢再往下邊想。
“阿瑛!”高啓只覺得自己喉間一陣猩甜,他強忍着不適,默默的望着站在不遠處的慕瑛,一顆心不可遏制般狂跳了起來。
大半年不見她,她越發的好看了,那種美對於他來說是一種致命的誘惑,每次見着她的臉孔,他便有想要將世間一切拋下,與她一道遠走高飛,不復重蹈人間紅塵,只要每日能陪在她身邊,攜着她的手一道慢慢老去,便是人生至美之事。
“阿啓,你怎麼回京城了?你不怕被抓住?”慕瑛心底裡有說不出的驚駭,看了看一步步走過來的高啓,替他擔憂:“這個時候你暫且別回京,等着皇上怒氣消了,我再去求他讓他收回這道聖旨。”
“不,阿瑛,我不要你去求他!”提到赫連鋮,高啓心裡便有說不出的疼痛,他與赫連鋮一道長大,作爲他的伴讀,兩人感情甚深,可萬萬沒有想到,好朋友也會有反目的一日,赫連鋮毫不客氣的將自己趕出了京城。
“可是,”慕瑛眨了眨眼睛,說得有些艱難:“阿啓,難道你一輩子不要會京城了?你的親戚朋友都在這裡……”
“阿瑛,我只要有你就夠了。”此刻高啓的腦子裡已經沒有辦法去想別的事情,他上前一步,抓住了慕瑛的手:“阿瑛,咱們現在就走,逃出京城,以後再也不要回來。”
“逃出京城?”慕瑛張大了嘴,呆呆的望着高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後……不再回來?”
“是。”高啓點了點頭,聲音堅定:“咱們去找一個地方隱居,我收幾個娃娃教他們唸書習武,還開出幾塊田地來,就能養家餬口,再不濟,我也能去做獵戶,獵到野味,留一半賣一半,也能支撐下來。阿瑛,咱們以後就這般,快快活活的過咱們的小日子,怎麼樣?”
高啓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慕瑛,心裡期盼着她能點頭答應,對於他來說,真是至關重要。
這大半年來,高啓也曾偷偷潛入京城幾次,可慕瑛一直都住在皇宮,沒有見面的機會,直到早些日子,聽說皇上大赦天下,是爲了迎慕大司馬府的大小姐進宮爲昭儀,高啓這才快馬加鞭從梁州趕了回來。
他要見慕瑛,他要阻止她入宮,他要帶着她遠走高飛,兩人不再分開。
“阿瑛,怎麼了?”見着慕瑛沒有回答,高啓迷惑的看了看她:“你……難道不願意?”
“阿啓……”慕瑛顫抖着喊了一聲,便再也說不下去。
面前的高啓,眼神是那般純真,讓她幾乎不忍心說出拒絕的話來。
不想傷害他,可不得已,她還是會要傷害他,若是將話藏在心裡不說出來,便會是對他更大的傷害。慕瑛咬了咬牙,輕輕喊了一聲:“阿啓,你……”
“阿瑛,你是不是害怕皇上會找到我們?”高啓急急忙忙將慕瑛的話打斷:“天下之大豈無咱們容身之處?只要咱們找個隱秘的地方,又有誰能認出你是大司馬府家的小姐,我是高國公府的公子?”
慕瑛的神色越來越悲傷,面對着這般熱切的高啓,她幾乎不知道怎麼跟他說明這件事情,她只能睜大眼睛望向高啓,搖了搖頭:“阿啓,我不能跟你走。”
這幾個字,就如重錘,敲打在高啓的心上,他猛的一驚,握緊了慕瑛的手:“阿瑛,爲什麼?爲什麼你不願意走?”他疑惑的望着慕瑛,心裡有一點點疑惑,就如那火苗一般蔓延開來,頃刻便成了燎原之勢。
“阿瑛,你跟我說實話。”高啓的身子微微有些顫抖,消瘦的臉龐上有一種決絕的神情:“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慕瑛凝望他片刻,這才輕聲道:“阿啓,你很好,就像一個好兄長,無微不至的照顧着我,我心中實在感激。”
高啓往後退了一步,手也不由自主的鬆開了:“阿瑛,在你心裡我只是兄長?你難道不知道我對你的一片情意?若只是兄長,如何會有想要娶你的念頭?”他呆呆的盯着慕瑛看了一陣子,忽然嘴角牽動,露出一絲苦笑:“從頭到尾,都是我在自作多情,是不是?”
慕瑛沒辦法回答他這個問題,不管她怎麼回答,都會傷害他,她只能站在那裡,靜靜的望着他,眼中有盈盈淚光,幾乎要從眼角流了下來。
“阿瑛,你告訴我,你心裡有沒有喜歡過我,哪怕是一點點的喜歡?”高啓有些不死心,猶然在追問:“這麼多年來,你難道便一直厭棄我?”
“不,阿啓,我從來便未曾厭棄過你,你對我那麼好,我如何會厭棄?”慕瑛吸了吸鼻子,想到了昔日高啓爲她擋箭,想到了高啓爲她親手做胭脂和梳子,想到了高啓在她耳邊溫柔的言語,淚水再也剋制不住,一滴滴的落了下來:“阿啓,你很好,是我不夠好,配不上你,你忘了我罷,以後你定然能找到更好的姑娘。”
“不,我不要聽你說這樣的話!”這幾句話似乎鼓舞了高啓,他又一次走到了慕瑛面前,眼中充滿了希望:“阿瑛,你是不是擔心被皇上追殺?不要緊,有我在,我會用我的命來護住你的周全,而且咱們完全可以躲到沒有人能找到的地方,比如說南燕北狄和南詔。”
慕瑛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流淚,秋風起,將她的淚吹乾,可是再一次,臉上又是淚痕交錯,似乎沒個停歇的時候。
“阿瑛,怎麼了,你別哭,你一哭,我這心都要碎了。”高啓有幾分着急,看着慕瑛不住的在哭泣,伸出手來想替她擦乾淚痕,可卻不敢造次,只能默默的看着她的淚水晶瑩。
“阿啓,你別這樣跟我說話。”慕瑛從袖袋裡摸出手帕來,擦了擦眼睛,吸了吸鼻子,高啓愈是對她溫柔,她便愈發的覺得自己對不住他,早該在幾年前的那個大年初二晚上與他說清楚,自己只是將他當兄長看待,並無特別的情意。可那時候由於自己的自私,考慮得太多,將這句真心話隱藏在心底深處沒有說出口,而高啓便如同一條魚,看到了香噴噴的誘餌,毫不猶豫一口吞了下去,直到現在,他彷彿已經無力脫鉤。
一切都是她的錯,難道不是嗎?
“阿瑛,跟我走,好不好?”見慕瑛沒有說話,高啓有幾分心急:“你若是說不出口,只需點頭或是搖頭,如何?”
慕瑛長長的嘆息了一聲,緩緩的搖了搖頭:“阿啓,我不能跟你走。”
剎那間,高啓的身子猶如沉入了冰窟:“阿瑛,你不跟我走?”
“是,阿啓,我不能跟你走。”慕瑛艱難的說出了口,但卻十分堅定:“我要進宮做昭儀,享受榮華富貴。”
就讓高啓認爲她是一個貪慕虛榮的女子,自此將她忘記,這樣可能會更好,慕瑛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決絕:“阿啓,你不過是高國公府的大公子,嫁了你,也不過是位貴夫人罷了。更何況你們高國公府現在大不如前,皇上這半年裡已經找了不少岔子,你那父兄都被貶了幾級,眼見着越來越衰落了,指不定明年就要降爲侯府了,我焉能再往這沒落的地方去?”
高啓驚訝的望着慕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瑛竟然說出這些的話來——真看不出,她是個如此膚淺的女子!
“阿瑛,你……”高啓有些受傷:“你怎麼能這般衡量?原以爲你超凡脫俗,卻沒想到你竟然也這般世俗。”
“阿啓,我本來就是個俗人,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慕瑛硬起心腸來,繼續毀謗着自己:“你看看,這大半年裡我一直住在皇宮,如魚得水,幾乎捨不得回府呢。”
“他已經有四個綿福了,你寧可與她們去爭寵,也不願意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高啓實在難以相信,掙扎着啞聲問出了一句。
“一生一世一雙人又如何?跟着你出逃,粗茶淡飯,布衣荊釵,這根本便不是我想要過的生活。”慕瑛朝高啓冷笑一聲:“阿啓,你能給我的,皇上能給我,你不能給我的,皇上也能給我,故此,我還是選擇進宮。人各有志,你不必再阻攔我,忘了我,找個好人家的姑娘好好的過日子罷。”
“好好好,你既然這般傾慕榮華,我也不阻攔你青雲直上。”高啓退後一步,再一次深深的看了一眼慕瑛:“只恨我識人不清,此刻方纔發現你如此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