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榮福宮那邊有些宮女來送東西。”
門邊閃過麗香姑姑的身影,秋香色的棉袍,頭髮梳得一絲不亂,上邊只簪着一支琥珀簪子,點點灰褐色的光。
正在服侍慕瑛吃飯的小箏轉過頭來,一臉嫌惡:“榮福宮?那位賀蘭綿福還會派人來送東西?真真是想不到。”
慕瑛坐在那裡想了想:“小箏,不管她是什麼意思,畢竟她是來送禮的,伸手不打笑面人,姑姑,收下罷。”
“是。”麗香姑姑彎了彎腰:“老奴這就去回覆她。”
榮福宮的宮女捧着兩個錦盒站在映月宮門口,手指凍得發僵,她伸着脖子朝裡頭張望,只盼麗香姑姑快些出來將東西接進去——就算不接,給她一句回絕的話,她也好去回宮去告訴自家主子,總比站在這宮門口吹冷風要強。
“東西給我,你回去罷。”麗香姑姑終於走了出來,臉上看不出什麼別樣的表情來,那宮女大喜過望,雙手將錦盒送了過去:“有勞姑姑了。”
“哼,娘娘,那位賀蘭綿福只恐沒什麼好心。”小箏看着桌子上打開的兩個盒子,臉上有疑惑之色:“她怎麼忽然就轉了性子,竟然還想着要給娘娘送東西來?”
小琴低頭看了看錦盒裡的東西,臉上也是猶豫之色:“娘娘,這些藥物什麼的可不能亂用,得讓太醫先看看纔好呢。”
麗香姑姑點了點頭:“小琴說得不錯,不管賀蘭綿福是真有好意還只是場面上的敷衍,進口的東西一律要仔細些。”她瞄了慕瑛肚子一眼,現兒昭儀都快三個月身孕了,可還是腰肢纖細,根本看不出有身孕來,看起來自己還要加緊給她補補纔是。
“我拿了給何太醫看去。”小箏是個急性子,將那兩個盒子包了起來,風風火火的朝外邊跑了過去,慕瑛見着她那背影,無奈的笑了笑:“小箏這丫頭,這麼多年了,性子還是沒有改。”
“這樣纔是好呢。”麗香姑姑笑着點頭:“這是她對娘娘忠心。”
小箏跑出去沒多久,又風風火火的跑了回來,身後還跟着一個人。
“娘娘,我便說那賀蘭綿福不可能忽然就有這般好心了。”小箏氣得臉孔漲得通紅:“若不是有何太醫在,娘娘誤服了她送來的東西,那可大事不妙了。”
這些日子慕瑛睡得不安穩,夜間盜汗,經常從噩夢裡醒來,赫連鋮心疼她,又從太醫院宣召了一位太醫過來,白天在映月宮裡坐鎮,晚上才放他回家,這樣一來,有何太醫與兩位醫女時時刻刻的看着,慕瑛身子這才慢慢的好起來些。
“其實,這不過是婦人初孕時的症狀罷了。”何太醫暗地裡跟趙醫女和薛醫女嘀咕,哪個女子懷孕的時候身子不會比往常要虛些?皇上卻這般心驚肉跳的,彷彿慕昭儀這時候是個水晶人,稍微碰一碰就會碎了。
今兒他正在與兩位醫女討論汝南那位女神醫寄過來的食療藥膳方子,小箏急衝衝的跑過來,將兩個錦盒朝他面前一放:“何太醫,你瞧瞧,這兩樣藥材,可有什麼不對?”
趙醫女瞥了一眼:“山參與三七?”
薛醫女拿起一支老山參看了看,嘖嘖讚歎了下:“這成色,算是不錯的了。”
小箏聽着她們兩人之意,彷彿並不是什麼壞東西,有些不相信,追着問道:“這東西若是娘娘吃了,會不會有什麼不對?”
“這老山參能治氣短胸悶,能安神補腦,還能治崩漏之症,娘娘用着是不錯的。”薛醫女將老山參放回到錦盒裡,又摸起一塊三七:“這三七個頭可真大,實在難得,三七能補血養氣,也是好東西,只不過懷了身子的婦人也最好少用。”
“真的都是好東西?”小箏嘀咕了一句:“我怎麼就不相信那位賀蘭綿福會這麼好心呢。”
何太醫聽着小箏說是賀蘭綿福送的,也留了個心眼——慕昭儀這一胎可是再要緊也不過,萬一出了什麼差池,皇上還不得將他活活的剝皮抽筋?他趕緊將錦盒裡的那塊三七拿出來,對着屋檐外邊的雪光不斷的搖晃着。
“何太醫,你這是在作甚?”小箏見何太醫臉色凝重,心裡慢慢也覺得有些不好:“莫非這三七有問題?”
“是。”何太醫點了點頭,望向薛醫女與趙醫女:“你們可曾聽說過一種叫莪術的藥?”
“莪術?”趙醫女臉色一變,捂住了嘴:“難道這就是莪術?”
“莪術是什麼東西?”小箏見趙醫女那慌張之色,心裡頭也有些不祥之感:“莫非是害人的不成?”
“小箏姑娘,這莪術乃是放血之藥,專治氣血凝滯,婦人血瘀經閉,若是服用了莪術便會大出血……”何太醫拿着那藥塊的手微微的在發着抖:“這莪術與三七看起來非常相似,都是紡錘形狀,外表也是黃褐色,可還是有區別。”
薛醫女撿起一塊三七看了看,輕輕咦了一聲:“何太醫,這頂端有莖痕的印子,是三七。”
何太醫搖了搖頭:“這三七與莪術的價格差得太多,故此經常有人將莪術冒充三七賣,他們如何能不做手腳?這些莖痕可以用刀子雕出來,咱們就用眼睛看看,不一定能看出異狀來,還得將這藥塊切開看看。”
“切,快,切一個看看!”小箏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抖,真看不出來這賀蘭綿福竟然包藏這般歹毒的心思,想要來害自家娘娘,是可忍孰不可忍!
何太醫取過一把刀子來,用力一切,那藥塊便一分爲二。
趙醫女拿起半塊,看了看那橫斷面,臉色忽然就難看了,薛醫女拿了剩下那半塊舔了下,全身都發抖起來。
“如何?有無回甜的味道?”何太醫望着臉色發白的薛醫女,心中頓時明白:“沒有?”
“沒有。”薛醫女點了點頭:“不是正品三七的味道。”
“我也是見着這三七塊頭實在大,這才覺得起疑,一般的三七,二十頭也算是大的了,這三七,最多十頭呢,若是真品,實屬難得。”何太醫撿起那一半給小箏看:“真品的三七,這橫斷面不會如此,它會有菊花心。”
“菊花心?”小箏看了看那半塊三七,不知道何太醫究竟在說什麼。
“就是這斷面上回有紋路,形似菊花。”何太醫將那塊藥材扔回到盒子裡頭去:“此乃莪術,並非三七。”
“何太醫,快,你快些跟我走,去見娘娘。”小箏一手抱起那錦盒,一手拉着何太醫就往寢殿那邊跑:“真是豈有此理,變着法子想要害我們家娘娘,她這心思也是真夠歹毒的。”
何太醫一邊踉踉蹌蹌的跟着小箏跑,一邊心裡揣摩,賀蘭綿福是個不聰明的,可再不聰明,也不至於明目張膽的給慕昭儀送這藥材來,映月宮裡好幾個太醫醫女在伺候着,她便料定沒一個人能看得出來?
說不定她也是被人騙了,用上好三七的價格買了僞品,這盒子一看便是有些年份了,雖然瞧得出來用布擦過,可那從那褪色的錦緞便知不是最近才準備好的,難道賀蘭綿福在很久之前便已經有這樣的打算?
不,依照那位賀蘭綿福的性子來看,她是絕不會有這般心思縝密,或許她自己也不知情。何太醫心中感嘆,這可真是天意弄人,賀蘭綿福弄巧成拙,自己可有得罪受了。
“什麼?”慕瑛大驚失色:“何太醫,你說這不是三七,是能讓人大出血的莪術?”
“是。”何太醫半彎着腰,不敢看慕瑛的臉:“微臣反覆查看過,確實不是三七。”
“娘娘,你看着個斷面。”小箏連忙現學現賣的將三七與莪術的區別告訴慕瑛:“這懷了身子的婦人可是千萬不能沾莪術的,它的功效可是強烈。”
麗香姑姑氣得臉孔都紅了,她抓起剩下那半塊莪術看了看,用力一掐:“那賀蘭綿福真是膽子大,竟然敢來害人!”
太皇太后可是要她好好的守着皇上,皇上的子嗣,怎麼能被人戕害?她若是不能保住慕昭儀肚子裡頭的孩子,到時候她怎麼好跟太皇太后交代?
“姑姑,你先彆着急生氣。”慕瑛此刻心中也是憤怒不已,可還是保持了一分理智:“將那盒子拿給我,我來看看。”
何太醫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覷着慕瑛拿起盒子,翻來覆去的驗看,心裡頭想着,莫非慕昭儀也看出來這錦緞盒子是舊的?看起來慕昭儀心懷寬廣,並不是抓到把柄就要將人整死,她還在想着要將事情調查得水落石出呢。
“這盒子,是舊物。”慕瑛細細撫摸着那錦緞盒子,看了看底部那個印記:“這是京城一家藥鋪的表記,麗香姑姑,你讓人拿去查查,看還能查到這一批所謂的三七是什麼時候賣出來的?”
“娘娘,你查這些作甚?那賀蘭綿福分明是不懷好意。”麗香姑姑有幾分奇怪:“告訴皇上,將她按着律法懲處了便是,免得她再來害人。”
“不,姑姑,我不能冤枉了別人,凡是要講求證據。”慕瑛拿着盒子摸了摸:“先查查,查明瞭再說,賀蘭綿福雖然心中怨恨我,但我想她或許沒這般膽量要來害我腹中孩兒。再說。這家藥材鋪子若真是賣僞品,咱們也得讓京兆府把它家的門給封了,免得再以次充好以假充真去害人。”
“這時節,藥堂還開門,可藥材鋪只恐都關門了。”麗香姑姑嘆息了一聲:“可能要到年後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