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寂靜了差不多半個月,忽然有一日喧譁了起來,就如一鍋平靜的水,忽然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兒,鍋底柴火旺旺,國內熱氣騰騰。
不關心的人,吵鬧得再厲害也不會去管,而自有喜歡看熱鬧的宮女會來通風報信。
“皇上回來了!”映月宮裡很快得了消息。
慕瑛正與小箏在廊下逗着一隻鸚哥說話,聽到外邊有人嚷嚷,小箏從硃紅上的扶欄那邊探出身子:“蘭心姐姐,皇上回來了,公主殿下怎麼還沒到呢?”
蘭心從綠樹那邊繞了過來,一臉緊張:“只有皇上回來了,而且……”她的眉頭微微蹙起,有些擔憂:“皇上是被擡着進了盛乾宮的,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聽者驚心,慕瑛手中的粟米灑了一地。
“大小姐!”小箏看了慕瑛一眼:“我這就去盛乾宮那邊探聽消息。”
“快去,快去。”慕瑛伸手推了推她:“快些去打探打探。”
王氏從窗紗後邊探出了頭,手裡拈着一根繡花針,看着慕瑛俏生生站在廊下的背影,心中有些忐忑,這次進宮,大小姐與皇上的關係,彷彿忽然間發生了變化,變得實在太快,讓她幾乎都看不透了。
照理來說,皇上怎麼樣了,跟大小姐有何干系,爲何這般急巴巴的派小箏過去打聽?莫非……她憂心忡忡的將繡花針在自己的頭髮上颳了兩下,以後會成什麼樣子,現在誰也沒辦法說出個八九不離十出來。
盛乾宮裡也是一片動盪不安,留守宮中的江小春見着赫連鋮被擡了進來,大驚失色:“乾爹,這是怎麼了?”
江六擺了擺手:“噤聲。”
赫連鋮生病了,病得還不輕,這得病的原因,卻是跟盛京的氣候有關。
盛京地處北邊,極爲寒涼,雖然此時已經是二月,但卻依舊是春風不度。下葬那一日,赫連鋮伏棺哭泣,不讓他們將太皇太后的棺槨放到已經挖好的坑中,四五個內侍都沒有能將他拉下,最後還是上官太傅與南安王好說歹說,這纔將他勸走。
和內侍們拉扯之間,赫連鋮的衣裳前襟被扯開,他並未在意,失魂落魄的跪在那個大坑前邊,眼睜睜的看着棺槨慢慢的放下去,失聲痛哭,這安葬前後約莫有一個時辰光景,等他起身想站起來的時候,天旋地轉,眼前一片發黑,唬得高太后連聲喊着召太醫。
王院首匆匆過來診脈,說赫連鋮感了風寒。
這風寒之症,可輕可重,若是不仔細調理,要人命都有可能,高太后很是緊張,當即下了懿旨護送赫連鋮回京。
本想有王院首打理着,也不會有太大問題,可這一路顛簸下來,赫連鋮的病眼見着愈發的重了幾分,急得王院首額頭上的汗珠子都沒停過,要是皇上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這條老命陪上都還嫌少。
若是什麼重症,那倒也罷了,只不過區區一個風寒……王院首實在有些不敢相信會是這般情狀,他行醫這麼多年,還沒見着這種情況的,有這麼多人精心照顧,赫連鋮的病情反而重了。
仔細想來想去,王院首覺得這問題應該是出在人多手雜上邊。
“江公公。”王院首拉着江六往一旁走,壓低聲音道:“皇上這病,有些蹊蹺。”
“蹊蹺?”江六臉色一白,兩條腿直打顫:“王院首,請直言。”
“不過是區區一個風寒,在下想着應是手到擒來,皇上喝上幾日湯藥便好,如何會反反覆覆?只怕是有哪裡出了問題。”王院首神色嚴肅:“江公公,務必留心,這幾日只能勞煩公公你寸步不離的守着皇上,千萬別假手他人。”
江六點頭應承了下來,鑽進了赫連鋮的車輿,不敢離開半步,王院首則盯緊了熬藥的宮女,謹防她們在藥上做手腳。
他們兩人嚴防死守了幾日,沒發現半點端倪,只不過赫連鋮的病也漸漸的開始有了起色,看到那紅色的宮牆,江六與王院首兩人鬆了一口氣:“總算是到了。”
“江公公,雖說皇上有所好轉,可這事情卻不能放鬆。”王院首皺着眉頭道:“原先皇上的病越來越重,就在我們兩人商議以後就慢慢轉好了,這便越發蹊蹺了。”
江六點了點頭:“可不是?”
江小春在一旁聽着臉都漲紅了:“乾爹,我去叫人將那些隨行的宮女內侍都抓過來,好好拷問一番!就不相信重刑之下沒有人招供!”
“稍安勿躁。”江六壓低了聲音:“若是你現兒就怒氣衝衝的跑出去,那些有心的人只怕就已經自己尋了短路了呢,咱們先別打草驚蛇,裝作什麼都沒發現,等着明日再動手,將那些人全部抓獲。”
“我聽乾爹的。”江小春點了點頭:“且讓他們再多過一天快活日子。”
江六幾人商量妥當,邁着步子出來,就看到有個穿着紅色衣裳的姑娘朝這邊走了過來,江小春“咦”了一聲:“是瑛小姐身邊的小箏。”
“她是來打聽皇上病情的罷?”江六臉上露出了笑容:“看起來瑛小姐對皇上也頗爲關心哪。”
江小春眉毛一擡:“乾爹,要是讓瑛小姐來照顧皇上,皇上的病會好得更快。”
王院首點了點頭:“那自然是,若是這人精神好,那病就去得快了。”
“江公公,皇上……”小箏走到了江六面前,一臉關切:“皇上怎麼就病倒了?”
“唉……”江六皺了皺眉,滿臉的褶子都擠到了一處:“皇上這病重得很呢,他方纔還說想見見瑛小姐,不知道瑛小姐有空過來沒有。”
小箏猶豫了一下:“我回去問問我們家大小姐。”
對於皇上怎麼就莫名其妙的纏上了自家大小姐這回事,小箏到現在都沒有想通,她覺得與其讓皇上纏上,還不如讓那高大公子纏上呢。
高大公子個性好,與他說話,真是如坐春風,而且他特別體貼人,比起皇上這個暴戾性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小箏今年已經十四,已經知曉了這男女情分之事,從高啓的眼中,她分分明明看到了一種眷戀與愛慕,她暗自想着,若是大小姐及笄以後能與高大公子定下親事,這一輩子就不用發愁了,肯定會過得萬分如意。
可沒想到事情總是在不斷變化,這次回宮以後,皇上好像對大小姐也有些興趣了,這讓小箏有些惶恐不安,別看皇上現兒可能對大小姐好了些,可誰知道將來呢?大小姐的父親可是皇上的心病呀。
“小箏姑娘,你快回去問問罷。”江小春有些着急,想了想,朝前邊走了一步:“我陪你一道去映月宮。”
小箏被纏得沒有法子,點了點頭:“好罷,你且跟我來。”
兩個人一前一後回了映月宮,江小春一見慕瑛站在走廊下邊,直接撲了過去跪倒在地:“瑛小姐,求你去看看皇上罷。”
慕瑛唬了一跳:“小江公公,你這又是爲何?”
“皇上病得厲害,方纔嘴裡一直唸叨着要見瑛小姐呢。”江小春擡起頭來,眼中盡是哀求:“瑛小姐,你便過去瞧瞧罷。”
他可沒有說謊,乾爹說在回來的路上,親耳聽到皇上喊了瑛小姐的名字,他只是將這時間推後了些罷了。江小春仰面望着慕瑛,抹了一把眼睛:“皇上病得可真重,我這個做奴才的只能在一旁看着,唉……”
慕瑛站在長廊邊,垂着頭想了好一陣子,最後才擡起頭來道:“我跟你過去瞧瞧。”
“瑛小姐,你真是太好了,簡直是救苦救難的菩薩。”江小春馬上換了一副笑臉,從地上爬了起來,慕瑛覺得自己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方纔江小春那模樣指不定是裝出來的呢。
慕瑛跟着江小春慢慢朝前走,微微有幾分緊張,這是她第二次來到盛乾宮。
第一次,赫連鋮罰她來打掃落葉,不許旁人幫忙,結果高啓、赫連毓與靈慧公主都過來了,她還記得就站在宮牆邊上,幾個人歡聲笑語,十分快活。
繞過青石鋪成的小徑,一直到了最後邊的寢殿,屋門半開,有個內侍站在那裡,垂手而立,見着江小春領着慕瑛過來,挪開了些身子讓他們進去。
江六轉過頭來,又驚又喜的迎上前:“瑛小姐,你總算是來了。”
慕瑛微微一笑,朝牀邊走了過去。
牀上躺着一個人,臉如金紙。
“皇上怎麼會成了這副模樣?”慕瑛見着心中也是一驚,赫連鋮出京之前,雖然臉色不好,可也不至於這般情狀,現兒瞧着他,簡直是氣息奄奄一般。
“嗐,瑛小姐,你是不知道了,病來如山倒,皇上在途中還更嚇人呢,我們都捏着一把汗,生怕他會熬不過去。”
慕瑛低頭瞧了瞧赫連鋮,見他雙目緊閉,有些奇怪:“小江公公不是說皇上想要見我?可現兒瞧着這個樣子,卻像是還未醒過來。”
江六有幾分尷尬,謊言被人看破,自然還是會有些不好意思,他低頭不敢看慕瑛,支支吾吾道:“皇上開始還醒着,這陣子又睡了。”
“江六……”牀上的赫連鋮發出了微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