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默槭的臉色有些掛不住了,見這老色鬼竟把目標又轉移到了自己的妹妹身上,連忙擋在蘇默梨的面前,不鹹不淡地回答:“這是我家妹妹,正在服孝。劉老爺有什麼疑問麼?”
劉稿聽罷,再細細端量了下蘇默梨,隨即長長嘆息了一聲,嘖嘖道:“真是可惜了,可惜了……”
“連日奔波,筋疲力盡,劉老爺若無其他事,請恕我不便待客,順便替我問候下您家裡的幾位姨太太……瑾兒,送劉老爺出去吧!”蘇默槭不耐煩地下逐客令。
楊瑾聽罷,馬上上前對劉稿做出了個請的姿勢。
劉稿碰了釘子,氣上心頭,真的很乖順地帶着自己的家丁走了。
待劉稿走後,急性子的楊盈便跑到蘇默槭的面前,開始盤根問底,滿肚子疑惑正待分解。
“娘,原來你認識那個老色鬼呀?他到底是誰呀?”
蘇默槭順了順氣,咬牙切齒道:“何止認識,淵源大着呢……”
“這是什麼意思呀?”楊盈皺眉追問。
“追溯起來,這劉稿還算是我蘇家的仇人呢……”
蘇默槭的臉色有些泛白,楊盈頓時乖巧地將她扶到主座上坐着,同時將有些涼了的茶遞上,讓她順順氣,休息休息。
蘇默梨一聽“仇人”二字,也按捺不住地撲到蘇默槭的面前,跟着追問:“姐姐,這是怎麼回事?”
見自己的妹妹這般緊張,蘇默槭於是緩緩敘述着:“當年就是這人毀了咱們爹的前程,令他鬱鬱而終……”
“哎呀,娘你就別吞吞吐吐的,快點全說出來啦!”見自己的親孃說到關鍵處又停頓下來,楊盈禁不住催促道。
蘇默槭瞟了眼急不可待的楊盈,過了會兒才慢慢將往事娓娓道來:“
那年我十四歲,眉臉剛長開,便被當時正是揚州知縣的劉稿看上了。劉稿當時已是個三十餘歲的壯年男子,妻妾成羣,兒女繞膝。那時我們的父親只是個落魄的秀才,與劉稿的年歲也相差無幾。
只是有一天,劉稿竟然找了媒人上門,想將我討去當他的三姨娘,還給了很多的彩禮。
那劉稿脾氣暴躁,還經常虐待妻兒,我們的爹自然不理睬他,再怎麼說也不可能將自己的女兒推入火坑,於是將彩禮退了。
恰逢其時,我們的爹的同窗舊友帶着兒子來揚州遊玩,上門拜訪時,見我長得這般討人喜歡,便動了要讓兩家結秦晉之好的念頭,當下便向爹提親。
我爹見對方是自己的同窗舊友,那少年也長得好模好樣,也心下動容,只是在對方提出要將我帶走去當待年媳時便猶豫了,怕我去了受委屈,於是婉言拒絕了。
那時候爹正沒日沒夜孜孜不倦地背書,準備參加秋季的鄉試,只是後來在入考場時卻被人搜刮出夾帶作弊紙,不但取消了應試資格,遭遇杖刑,還要當場帶枷示衆……
爹回來之後,整日神情恍惚,鬱鬱寡歡。作弊的事很快就在雲臺鎮傳開了,所有人都笑話他,他於是就躲在家裡不出門。娘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卻什麼都不說,只是嘆息,一直緘口不語……
從那時起,他便沒再提過考取功名的事,只是在家教我念書識字,或者替人寫寫書信、帖子……
也是從發生考場舞弊那件事開始,我發現一直開朗健談的爹很少笑了,變得沉默寡言,還經常自己一個人坐在院子裡發呆,一有人經過又馬上貓碰上耗子般躲回家裡……
有一天,夜已經深了,天氣很冷,爹還坐在外邊不肯進屋,娘叫我去喚他。
他正在院子裡嘆息,見我來了,還叫我陪他再坐會兒……
爹問我還記得那次那個少年麼,他說他想了想還是覺得把我送到他們家好點。
我心裡很慌亂,一千個一萬個不情願,怕離開了爹孃受了委屈也無處哭訴。
可是爹意已決,說之前已經寫了書信給他的同窗舊友,過些時日便會來將我接走。
娘不知什麼時候也走了出來,朝爹破口大罵,罵爹糊塗,哪個當待年媳的日子好過的……
爹安撫着娘,向她重複保證說他的同窗舊友知書達理斷不會委屈我,讓娘放心。
娘雖不情願,但說出去的話就如潑出去的水,爹既已應承了,她也不好再反悔,誤我名節,於是只好噤聲……
那晚爹孃徹夜難眠。
我也睡不着,起來找水喝時,聽見爹孃還在說話,便輕手輕腳地躲在門邊偷聽。
爹對娘說,他很擔心自己保護不了我,那劉稿因那次他拒婚的緣故指使他也要去參加鄉試的表弟栽贓於他……怕他還會做出什麼事來,所以想着乾脆將我送走算了……
我終於知道了那天爹在考場上遇到的情形,也知道了爹說要將我送去當待年媳的原因……爹這些天來爲何悶悶不樂……
不忍爹孃再爲我擔驚受怕,於是我順從地跟來接我的人走了……初到金陵,舉目無親的我很膽怯,在楊家一直規行矩步、謹言慎行,怕公婆的責罵,天天很早便起牀幹活。慶幸的是楊家的人都不難相處,我的未來夫君對我也很好……”
話到此處,戛然而止。
蘇默槭慢慢將思緒從回憶裡抽回,憂心重重道:“都過去二十多年了……沒想到如今劉稿會來了金陵定居,以後日子怕是又不安寧了……”
“原來是這樣。那老頭果然是個色鬼,都一大把年紀了,還……還那麼不要臉……”話到一半,楊盈的臉頓時先緋紅了一片,心裡憤憤不平。
蘇默梨還未緩過神來。原來自己的姐姐也是個待年媳……
“月月,怎不見你祖父祖母?”蘇默槭忽地開口問。
“他們說去尋訪舊友,出去好多天了……”
“這一對真是的……倒是廣交天下朋友,五湖四海皆兄弟嘛……沒歇息幾天,又跑出去了,這裡倒成了他們歇腳的客棧了!”蘇默槭有些不滿地揶揄着,拿自己的公婆沒轍。
楊盈嘟着小嘴,附聲道:“就是。他們也不理會月兒的感受,居然就這樣走了……”
“梨兒,想什麼呢?累了就先進去歇歇吧,這幾天你都沒休息好……”蘇默槭見自己的妹妹神情恍惚的模樣,於是開口喚道。
蘇默梨緩過神來,點點頭。
“小姨,我帶你去!”楊盈聽罷,頓時奔到前邊引路,一咋一跳,活像只跳脫的兔子。
大堂裡只剩下楊瑾和蘇默槭。
“我也累了,先回房歇着,瑾兒你也去歇歇吧……”
蘇默槭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朝自己的兒子說了聲,也進去休息了。
楊瑾默不作聲,未作迴應。沒一會兒精力充沛的楊盈便蹦蹦跳跳地出來了,一見自己哥哥還在,馬上纏着他打聽蘇默梨的事。
“哥哥,娘怎麼會把咱們小姨都帶回來了?上次娘好像說她就快要成親了呀?”
“我也不太清楚……”楊瑾皺了下眉,回答道。
楊盈頓時板起了小臉,對這樣的答案很不滿意,正想開口繼續摳哥哥的話,定睛一看,大堂裡空蕩蕩的,哪還尋得着自己哥哥的影子。
楊盈的表情剎時如喝了苦藥般眉擰得緊緊的,嘟囔着:“臭哥哥,每次都是一聲不吭就走了……可惡!人家真的有那麼煩嗎……”
安定下來沒幾天,興致勃勃的楊盈便不顧自己親孃的阻撓,硬拉着蘇默梨說帶她到處逛逛。
蘇默槭拗不過,沒法只好讓楊瑾陪同她們一起去。
一路上楊瑾的臉色都有些陰沉,一直在倆人身後默不作聲地跟着,照楊盈的話說就跟木頭差不多。
蘇默梨聽到這話時,有些忍俊不禁地笑了。老實說,自己的這個外甥真的比林韋邦還要沉默寡言,性子更難摸透。
見自己的哥哥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楊盈也不在意,走在前頭,娓娓不倦地跟蘇默梨介紹着沿路的風景和一些相關的故事……
快晌午時分,楊盈突然拉着蘇默梨登上了一艘遊舫,說要讓她欣賞下秦淮河畔的風光。
船開沒一會兒,蘇默梨便開始隱隱覺得不舒服,只是見楊盈還在興奮地介紹,只好強打精神,裝作饒有興趣地聽着。
後頭突然有人輕扯了下自己的衣袖,蘇默梨回頭,楊瑾也不說話,只是將一枚藥丸遞給她。
她納納地接過,有些不知所措。
“小姨,你在看什麼呀?”
發現自己的小姨走神,楊盈滿臉疑竇地轉過頭來時,楊瑾已經走開,於是她又拉着蘇默梨繼續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沒一會兒,楊瑾回來,手裡還捧了一杯水,也不理會自己妹妹的訝異,遞到蘇默梨跟前。
楊盈見自己哥哥沒頭沒腦地遞了杯水給自己的小姨,以爲他是給自己小姨解渴用的,頓時不滿地皺起眉頭,嚷嚷着:“哥哥,你偏心,人家講了那麼多話也不見你給人家找杯水喝,就記得給小姨找……”
“把藥先吃了吧!”楊瑾不理會自己的妹妹,只是看着蘇默梨,柔聲吩咐道。
蘇默梨有些發窘地看了他一會兒,又看了看身旁的楊盈,才尷尬地將藥吃了。
楊盈這時已忘了生氣,只是好奇地向自己的哥哥追問:“哥哥,這是什麼藥呀?你給小姨吃什麼呀?”
“只是治暈眩的藥吧……”蘇默梨怕楊盈朝楊瑾發難,硬着頭皮解釋道。
“原來小姨暈船呀!哎呀,我真是粗心大意,什麼都不問就將小姨拖上船來了……”
蘇默梨捏着瓷杯,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心底驀生一股暖意。她的外甥知道她暈船,所以出門時竟帶了治暈船的藥……真是無微不至!
楊瑾驀地朝她伸手,攤開的手掌上竟有厚厚的繭,與臉上細嫩肌膚截然不同。若是單是看他的手背,蘇默梨還會羨慕他手指的纖細和修長,只是……手掌上那些發黃的厚繭,讓她頓時如鯁在喉。
“月月說了那麼多話,也口乾舌燥了,把杯子給我,我給月月倒杯水去。”楊瑾不慍不火地開口。
蘇默梨有些發愣地將杯子遞給他,指尖不經意觸碰到他的手指,溫熱的氣息頓時透進自己指腹,隨即馬上如被埋下火種般,火焰迅速燃燒遍她全身。
“小姨,你現在好點了麼?”楊盈關切地問。
蘇默梨頓時有些慌亂地壓下心中的悸動,語無倫次地應着:“沒……沒什麼……”
其實應該說沒事的。只是蘇默梨已窘得說不出話,怕越說越錯,只好噤聲。
楊盈見自己小姨這般模樣,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說道:“小姨等下下了船,咱們就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我有點餓了。”
蘇默梨無奈地笑了笑,點頭附和。她其實還挺喜歡楊盈的性子,簡單率直,不矯揉造作,而她則無法如她般……
不知過了多久,楊瑾還沒回來。
楊盈在一邊開始抱怨起來,口裡嚷嚷個不停:“真是的,倒杯水要很大功夫嗎,口好渴呀……臭哥哥,陰陽怪氣的!要是以前我一定……哼!算了……”
要是以前……?
蘇默梨若有所思地盯着板着小臉一副人人都跟她有仇的表情的楊盈……
以前的楊瑾難道不是這般模樣的?
思緒禁不住飄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