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九月的太陽,雖不如八月的囂張,但依舊不那麼友好。

恍若手術燈般當頭伏在人臉上,無夢也得嚇醒。虞泡沫不自然地翻個身,整個人在浴袍的幫助下,滑到地上,瓷磚竟是微熱的。他扶着藤椅,慢慢爬起來,藤椅晃了一下,又轉半圈,手滑帶動着上半身,又是一個趔趄。

“嘶――”

非得與地面來個親密接觸才肯睜眼的虞泡沫猛地坐起來,手覆在額頭上,一臉詫異。

坐地上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處,及處於此地的原因。

他向四周張望着,明確了沒有人看到才極不情願地站起來――明明沒有鬧鐘啊,破天荒起了個大早。

“刺喇。”

窗簾被分成兩股,敬畏着光的誕辰,數百本書和便籤欣然接受光的洗禮,同時撫去被遺忘的一夜灰,向虞泡沫投去注目禮,畢竟整個房間,因爲他總算變亮了。

牀頭整齊疊好的衣服泄露了某個夜行者的蹤跡。

虞泡沫皺了皺眉,掐了把鼻根,水繡的睫毛又與髮絲交錯在一起。

啊――呵,麻煩。

“真是惡劣,半夜私闖客臥也不帶塊毯子來。”他把頭髮向後捋一把,咂嘴嘆一口氣,“算了,我也沒理說。”

虞泡沫乾笑一聲,把本子放掉開始玩手機。

偌大的一張界面裡,除了一款遊戲位於正中,再無其他。圖標的色調乍一看精美,盯久了卻莫名詭異,並標註着一個十分精美妙的名字――

失格·幻滅。

屏幕一下子有由黝黑變得雪亮的,再者迷霧漸漸散去,隱藏在一堆白骨中的一隻小芽猛然吸光了血,抽成一棵巨大的櫻花樹,花從那深沉的綠意中鑽出來,紅紅火火地佔據了半個屏幕。綠茵茵的草地上摻雜些粉嫩嫩的花瓣,一個躺在草坪上的夢中人醒來,面向櫻花樹站起來,才站穩又釀蹌一下。周圍開始被櫻花染成紅色,漸漸深入,積成絕望的黑色。

又一個人闖入了視野,他向那人走去,不那麼彷徨。

虞泡沫不急着登錄賬號,想知道畫面中那個世界的結局,可一切又崩塌了,動畫重新開始播放。反覆看了五六遍,他才放棄了知道未來――他所玩的關卡,劇情正好卡在這兒。

他正玩到第五部,即第五個世界,相對前幾個,提供線索更少,內容更朦朧。冗長的劇情消磨着時間和耐心,若不是特意爲了打發時間或感受對其人心裡的微妙扭曲,一般是不會有人耐着性子去玩的,所以即便這款遊戲的開發者做得很優秀很完備,人氣依舊不溫不火。

虞泡沫操縱着【小噗】前行,草從與他等高到剛好沒過腳背,鋒利的葉緣劃破他的皮膚,晶瑩的血珠從傷口上涌出滴落,他只是默默前行,如果停留在原地,又能好到哪裡去呢?

愈靠近櫻花樹,路邊便走得越穩,那棵樹的引力使得他們能在草地上真實行走,同時築成一座空中花園。樹枝已罩在他頭頂之上,感慨美的慾望在一秒後化爲地上不那麼銳利的鍼芒,他的內心還是在恐懼。在樹下看,“天空”是黑色的,沒有羣星,唯有花發着白光,照亮整個島嶼,而草叢間零落的花瓣更像星星。

小噗走到那人跟前,那人朝他微微一笑,隨後拉着他坐下。

男孩:你又來了呢,是有什麼線索了嗎?

小噗:沒有。

男孩:那你還準備走嗎,不可以留下來陪我嗎?

小噗:嗯。

男孩:小噗是要去見什麼人嗎?

小噗:不知道呢,也許吧,我曾撿到過一本日記,日記的主人也叫小噗,他記下的第一句話是――我清楚我沒有過去,卻總有個聲音在我腦海裡響起,他一直在說――我會等你,我在等你,在『深淵』中凝望你。

小噗:那篇日記的日期正好是我撿到它的那一天。往後,我也常聽見那句話。

男孩將頭搭在屈膝上,低頭半天沒說話。

男孩:嗯……那――可以給我看看嗎?

小噗:好。

虞泡沫點了一下揹包,使用日記本。

“公元2020年,6月28日.

每次用法陣傳送,整個人都會虛脫,這次昏睡幾天不清楚,只是醒來時居然還會頭暈噁心,是睡太久了嗎?

這個星球不是球形的,像一個倒圓錐形的開瓶器,貌似是一座空中島嶼。起初只能看到蒼茫茫的野草,萬頃碧波如通電駭浪卷襲併吞沒着我,天空不是淡藍色,也沒有云飄動,那麼我是怎麼呼吸的呢?

島中央有一棵櫻花樹――竟是地球上存在的原系樹種!(當然也可能只是外形像,我始終覺得它不普通。)漫天櫻花罩住這座小島,這種粉色在獨角獸童話裡十分常見,但凝望久了,那顏色居然就深沉起來,是猩紅,隱藏在皮肉下的顏色。

我的手心是溼的,冷汗將我從頭到腳衝了一遍,發覺這一點時,已經跪在了地上。地面的溫度比我的每一寸皮膚都高,暖流瞬間從我全身流經而過,終於開始回溫。

這真是個美麗的童話,我將它命名爲【Himmelrei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