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轉轉一圈,雲舒最終卻還是回到了錦繡山頂,卻在玉傾漓的墳前遇見了一個從不曾料想到的人。
“你來拜祭他。”她輕笑着走上前,明明是問句,卻用了肯定句的語氣,“沁兒……唔,還是叫你凝傷比較好呢?”
一身黑色的俠服,一個藏青色的包裹,一頂灰色的紗帽,卻遮不住她空蕩蕩的左袖,以及冷豔的面容。
黎沁兒看來已經拜祭完畢,朝着玉傾漓的墓碑又拜了拜,才轉過身面向雲舒,“這是塊很美的地方,他會喜歡的。”望着她的眼神很認真,一如既往。
雲舒啞然,卻失笑,“那當然,這裡的風水可不比龍脈差啊。”目光在她的包袱上兜了一個圈,“拜祭完他,你這是要……”
黎沁兒自然知道她想說什麼,甩了甩手上的紗帽,“我要出去遊歷。”
經過那麼多事,出去走走忘了些不該記得的事倒也不錯。雲舒點點頭,走近幾步,“那你要往哪裡走?”
“南方吧,聽說那裡的景色很美。”黎沁兒的眼神裡閃過片刻柔軟的微光,讓雲舒有剎那的心神盪漾。
“不管你二哥了?”
黎沁兒的嘴角浮現一抹若有若無的笑,“他不在乎的。”不過離府的時候又在那邊哭天搶地鬧着玩就是了。
轉身,遠望遠處的羣山連綿,蒼翠欲滴。春天的腳步就這樣不知不覺從這裡蔓延開去,綻放了百花,滋潤了山木,感染了天地。
“我走了。”她伸手蓋上紗帽,凝視了雲舒片刻,“你……保重。”
成熟老練的語氣,與在黎家時的初見面相差太多,竟讓雲舒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自己的心也未免太老了。她不禁自嘲地笑笑,朝她拱手,“你也要保重啊。”
黎沁兒點點頭,繞過她,毫無留戀地朝着下山的道路走去。
雲舒站在玉傾漓的墓前,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才收回目光。“她都已經走了,你還不出來嗎?”
一抹黑色的人影從樹影后走出,一如既往陰森森的打扮,如今空了右袖管,倒是更多了點瀟灑的感覺。一柄刀跨在腰間,一個包袱背在背上,竟也是一副要出遠門的樣子。
“你都走了,冥邪谷怎麼辦。”所以雲舒的第一句話,便是那麼問。
殘暝臉上的表情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太多,是絕望過後的一抹釋然,還是悲傷中自欺欺人的表面平靜?他以眼神隔開雲舒探究的目光,“問歌繼任了谷主之位,望月和符離都會協助他的。”
問歌,居然是那個小子,不過……回想起他仰望星空時的那神情,或許不錯,至少不會再陷入什麼江湖糾紛,也不會是什麼反面角色。
“那你呢?”雲舒忍不住看了看他的右袖管。
凝傷斷臂爲殘暝,而殘暝斷臂卻是爲了她雲舒,說出去這是多麼的諷刺,卻是他們亦敵亦友的關係的最佳寫照。但如今小白都已不在,說這些倒是沒什麼意思了。
“四處走走吧,看看這河山。”殘暝望向那墓碑,眼神中閃過一抹柔色,“阿漓他以前,一直那麼想着。”
雲舒心中微微閃過細微的疼,“是麼,那你也往南走?”
殘暝正視她,“不,往北。”
一南一北,天各一方。斷臂又如何,不是你的人,付出太多也就是這樣了……黎沁兒的離開未必不是認清了這點。
“北方也好,風景開闊,和江南的小家碧玉一定大不一樣吧。”雲舒勉強笑了笑,“好好保重,明年清明,總是再見的了的吧。”
殘暝嚴肅的表情總算是露出些許的輕鬆,與雲舒對拳,“來年再見。”
雲舒點頭,目送他離去。
若擱在劍拔弩張的當初,誰敢想會有這樣的對話。如今的落幕,每個人的結局,彷彿都在情理之中,卻又都在意料之外。
“或許,這結局也不錯。”雲舒輕輕撫了撫石碑,“是吧,小白?”
漫山的樹輕輕搖曳,似乎是某個人細碎的笑聲,與溫柔的眼眸。
——
雲舒慢慢地逛下山,她的包袱和馬匹都存在山下的客棧裡。大家都把接下來的日子規劃的那麼好,她自然也不甘落後了。
現在回無幻樓,無論對她還是對他都太殘忍了,她需要些時間慢慢調養。
江湖那麼有吸引力,老妖怪師父和老頑童師叔去遊玩四海了,黎沁兒和殘暝也一南一北踏上旅途了,自己又哪能落於人後?況且……自己的身體狀況,也不允許一絲一毫的浪費了,若是能遇到什麼江湖奇遇,那就好了。
若是不能,那也趁着這幾年的光陰,給自己找塊風水寶地,死了也能庇佑一下這幾個死黨。說起來她們倒是個個都幸福了,自己一個人倒是要“一蕭一劍走江湖”了。
正嘆着氣牽馬欲走,卻看到街上的人不約而同涌到一個地方,戲館?又不是節日又不是慶典的,哪來的戲班子唱戲?把馬往門口一栓,雲舒索性也擠進去聽聽。
是她最喜歡的洛劇,不知道唱的是哪一齣。
“各位父老鄉親們,本戲團這次應邀前來唱戲,唱的是一出新戲,還望多多指教,多多提意見。”
喲,新戲,真賺到了。儘管只是站在人羣的最外面看看舞臺,雲舒還是有些高興。
“這一齣戲,名爲《暮吟煙魂引》,講的是當朝的一段傳奇故事,而這引子,就是百年之前那流傳而下的暮吟古陵,帝國寶藏——”
雲舒的心跳倏地漏跳一拍,撥開身前的人羣,硬是擠到了第一排坐下。
戲臺上,戲子穿梭;戲臺下,人聲鼎沸;臺上臺下時而一片歡騰,時而紛然落淚……好一段江湖奇緣,好一個古墓尋蹤。一齣戲,一天卻演不完,今天只演三折:
一折,花雲巧會黎家鬧;
二折,白衣勇探無幻樓;
三折,武林大會喜相逢。
看的臺下觀衆笑的笑,哭的哭,隨着劇情跌宕起伏,難以自抑。看的雲舒,感動之餘,卻是慢慢的疑惑,是誰那麼熟悉他們的故事……又費了不少心思將它編成戲劇。
曲終人散,不知不覺,三折戲已過,臺上臺下人影漸散。雲舒卻仍靜靜地坐在原位,四周靜得能聽到自己心臟躍動的聲音,她知道,她在等一個人。
“曾經,我以爲像她那樣瀟灑自在的人是不喜歡看戲的,但她卻告訴我戲如人生,人生如戲,她一向喜歡看戲。”低沉而又優雅,熟悉得她剎那之間便能辨析那聲音,但她卻沒動,任憑那聲音夾雜着腳步聲走近,“逐漸相處,我才知道,她說的沒錯。她把戲當人生看,也把人生當戲看。”
——
“看不出來……你居然會喜歡看戲。我以爲你坐不住呢……”
“是啊,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我最喜歡看戲了,可惜的是總是一個人。”
——
那道身影就停在自己身後,似乎還能聞到那股淡淡的雅香。
“現在,我只想問她。人生這場戲,我是不是有資格,陪她走這一遭。”
雲舒的手漸漸握緊,她緩緩起身,站直,轉身,映入眼簾的毫不意外是那風姿卓絕的容顏。隨意散下的發,認證凝視着自己的鳳眸,妖魅的淚痣……
她笑,“抱歉,我這個人從來只喜歡看戲,卻不會演戲。”一身白衣翩然而過,卻是沒有剎那之間的遲疑和停滯。
擦肩而過,還有兩人瞬間的心跳。
門口,只剩下兩匹馬,一黑一白。
她轉身,他的背影依舊在那,未曾動搖。
“我不演戲,但是看戲的話,不介意身邊有個人一起。”
白馬嘶鳴,高高揚起前蹄,雲舒調轉馬頭,只剎那的功夫,身後卻又多了一個人。緊緊地抱着自己,倒像是個耍賴的孩子。
“喂,騎自己的馬,兩個人太擠了。”她黑線。
身後的人沒動靜。
找PIA——雲舒毫不留情地一把撩開他,輕夾馬腹,白馬便揚蹄跑出好遠。
馬蹄聲參差,身後黑馬不曾遠離。
——
“阿瑾,陪我去看看這江山可好,你說究竟爲什麼有那麼多人要爲爭奪它而血流成河?”
“阿瑾,我們先不回無幻樓了吧,玩個失蹤怎麼樣?”
“阿瑾,我好幾天沒認真吃東西了,今天晚上大吃一場吧!”
“阿瑾,聽說不遠的有個叫臨溪的地方,三年一度的百花誕又到了,我們去湊熱鬧吧。”
“阿瑾……”
“好。”
——
哪怕只剩下一天的壽命,我也要認認真真活着,和你一起看遍這山川湖色。
以我右頰酒窩的執着,許你左眼淚痣的永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