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上天要捉弄我,我也要自求緣分
夕然走出幾步,身後傳來天下的聲音:“夕然。”
夕然停下腳步,心中默道:“你果然還是追出來了。”轉過身來回了一聲:“天下。”
天下望着這雙如小鹿般清澈的眼睛:“夕然,對不起,我不該丟下你的,我以爲離開你,可以讓我忘了那件事,是我錯了。”
夕然道:“天下,這不是多麼難以啓齒的事,你應該看得開纔對。”
天下點了點頭:“嗯,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可我不能不在乎你。”
夕然茫然道:“在乎我的看法?你的出身我早就知道,要是在乎我怎麼會來找你?”
“那是因爲你認定那個畫像上的人是我。”
“難道你現在還不相信他就是你嘛?”
“不,我相信,因爲我感受得到你的真誠,我知道,他一定是前世的我。”
“既然知道,那你在逃避什麼呢?”
天下望了望身邊來來往往的身影,道:“一個人死了,他就真的消失了,不是嘛?要不是你的出現,我只會是文天下,甚至永遠不可能知道我還有前世。我只會是我,不會是他,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你和他是同一個人這是事實,不會因爲我或者其他任何人改變的!”
“我們不會是同一個人,每一個人都是依託於記憶而存在,每一個都是在擁有記憶的基礎上有了自我,可我連一點前世的記憶也沒有,現在的我真的和他沒有任何關聯!”說到這裡,看了眼臉色欠佳的夕然,柔聲道:“這樣的我,你爲什麼還要千辛萬苦找尋?”
夕然注視着天下,回道:“因爲我相信,總有一天那些記憶會回來的。”夕然說的確是事實,也是天下再一次成爲天下的唯一方法,那就是塵封於心底深處的前世記憶再度迴歸。
天下擡頭望向天邊,據吳萱和妙言說,那裡有一處叫小天堂的地方,想必前世的自己也一定在那裡待過。想到這裡,不由感慨萬千:“我要是真的接受你,是不是對他很不公平?”
這句話深奧至極,夕然一時無法明白含義:“這有什麼區別嗎?你是他,他也是你,你怎麼會這麼想?”
天下神色黯然,心中說到:“因爲連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找尋的只是天下,我不過是他的影子,一個你找錯的寄託而已。我永遠替代不了他。而上一世的我,也一定是抱着這樣的決然進入輪迴,他和夕然分別之際,也一定承受着極大的悲痛。”天下的確喜歡夕然,可若是他接受了夕然這份情意,若有一天夕然明白過來:她的天下永遠不在了,他永遠替代不了夕然靈魂深處的那個人。那時節,他們該如何面對彼此?而那一天始終會到來,當他們朝夕相處一段時日後,一定會到來。那時他還能不能放得下她,她又會不會假裝仍舊一往情深,而內心默默承受着落寞悽苦。那個時候,他要如何做才能兩不相傷,互不辜負?天下知道自己做不到,可夕然此時沉浸深陷於重逢的喜悅中,因而沒有認清一個事實:她的愛早已許給了再也回不來的人。可天下若是一再逃避,夕然必定不會罷手,萬一在你追我逐的過程中,發生了難以預測的事端,豈不追悔難及?
想到這裡,天下不得不接受這份擁有又必將會失去的愛,於是道:“那支笛子,一定是他送給你的。”
夕然見天下眼神清明,似乎想開了一些,露出一絲笑容:“是啊,他說這樣就算他不在身邊,也還有笛子陪着我。”
天下試圖回想那一幕:“他在離開之前,一定很捨不得。”
夕然點了點頭:“或許吧,當時你沒有告訴我你要進入輪迴之獄,所以我以爲那只是短暫的分別,誰知那一別就差點再也見不到,現在想來,那時你的眼神確實很特別。”說到這,夕然停了下來,望着天下的眼睛打趣道:“對,就像你現在的眼神一樣,好像藏着什麼似的。”
天下忙將頭低下,避開夕然探索的目光:“我哪有什麼悲傷?”
夕然也是隨口一說,對天下的答案自然也不在意,因而沒能想到天下說出的就是答案,她接着道:“當我知道事情的真相後,我真地好難過,還好那天我感受到了風之力,於是便苦苦哀求君上答應我下界,雖然他最終答應了,卻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
天下問道:“他說了什麼?”
夕然略略思考了一下:“好像是什麼‘他也不再是他了’,就和你剛纔說的一樣讓人摸不着頭腦。”
天下明白過來:“她說的君上原來早已看清這些!這被稱之爲君上的人莫非就是小天堂之主?可他既然知道這段感情再也不會有結果,又爲何答應夕然下界?難道小天堂之主竟也是這般薄情,寧願看着我和她在這沒有盡頭的路上受盡煎熬?”想罷,強忍住悲傷,轉而問道:“夕然,那天你爲什麼忽然趕我走?”
夕然歉意地低下頭去:“是我誤會你了,我忘了你那時什麼都看不到,對不起啊。”
天下聽不明白:“這跟我看不到有什麼關係嘛?”
夕然忽然臉上一紅:“你不要問啦,人家怎麼好意思說出口?”
天下見她如此反應,更摸不着頭腦,只好問其他的:“你是小天堂之人,按理說你也應該是修行之人,怎麼不會五行之術呢?”
這個問題,夕然回答得很利索:“因爲我不願爲了自己的事讓小天堂布置天心法陣,而我的下界之法還不成熟,所以就弄成了這個樣子,我本來會的法術叫暮光之力,也就是你以前一直看的晚霞啦。”
天下心頭回想了下小時時常注目的情景,又想到這千萬里路,已是普通人的夕然如何好走,想罷憐道:“這一路來你一定很辛苦。”
“是挺辛苦的,不過在遇到你之後,這一切都值得了,此刻反而覺得美妙甘甜。”見天下似乎不太明白,再道:“以後你會明白的,你不是也有要找的人嗎?”
天下搖了搖頭,他並非聽不懂夕然說的,而是因爲懂所以心情才更爲複雜:“嗯,我相信我也會和他重逢的。”
夕然嘟了嘟嘴:“你說的也一定是大眼睛吧。”
天下見夕然醋意盎然,笑了笑道:“關於大眼睛的事,你以後會知道的。”頓了頓再道:“夕然,我喜歡你。”
這句話毫無先兆,夕然措手不及地愣在原地:“你……”
天下鄭重道:“對,我喜歡你,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爲你的善良美麗吸引,我深信,我們一定是前世故人,陪在我身邊好不好?”
夕然沒想到天下彎轉的這麼快,剛纔還一副不願意的樣子,此刻就這麼直白地說出這些話,直羞得轉過頭去,不斷挽着垂在身前的青絲,嗔怪道:“你說這些話倒和上一輩子一樣,都是那麼不知羞。”
天下擡頭望天,問道:“上輩子也是這樣嗎?”
“不對不對,比上輩子更沒趣,起碼上輩子說這些話還是在重山溪畔,現在你看這大街上多少來來往往的人……”說完,好像街上的人果然都奇怪地看向他倆,於是跺了跺腳,朝人少的地方走去。天下只好默默跟上。
夕然直走到城外的山林下,這纔在一座小山坡上坐下,託着腮望着遠處。
天下跟着坐在身旁,道:“夕然,你把你們的事講給我聽好不?”
夕然轉頭看了看天下,點了點頭:“我們在瀟湘湖畔初識……”
夕然把自己和天下前世經歷一件件講給天下,天下邊聽便努力回想,他能感覺到,心中有東西在隱隱悸動,卻又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壓住,任憑天下費盡心機,那封鎖的屏障仍紋絲不動。
夕然正講到兩人漫步於重山的溪邊時,忽然林中走出一個身影,夕然不得不停下來。
天下也看向那人,這人懷中抱着一個姑娘,卻早已魂斷香殘。
夕然不解地問:“天下,他怎麼這般神情?”
天下回道:“所謂哀莫大於心死,他這個樣子想必是因爲懷中的姑娘吧。”
“你說那位姑娘是怎麼死的?”
“應該是他們的愛受到了阻攔。”
“爲什麼這麼說呢?”
“你看男的服飾,再看這位姑娘的?”
夕然仔細看去,女的衣着顯然是大家閨秀,而男的一身布衣,單獨看倒不覺得,可兩者一對比,多少顯得有些太過樸素。
這人來到山坡下的花叢前,將女子緩緩放下,自顧自地在地上刨起土來,就這麼用手硬生生挖出了一方土坑,將女子埋葬了,之後一言不發地坐在墳前。
夕然不忍再看下去,拽了拽天下,兩人回了客棧。
到了客棧後,天下並未看到吳萱和妙言,便問小二道:“小二哥,上午坐在這裡的兩位姑娘呢?”
“你問的是兩個漂亮姑娘吧,她們說等你回來了讓我告訴你,她們去了皇城幽州,你要是沒事也可以過去。”
“知道了,謝謝你。”隨後,二人撿了處地方坐下,天下道:“夕然,她倆可能去找吳萱的哥哥吳痕了,我們接下來去哪呢?”
夕然忙問:“吳痕、吳萱?是清風山下吳府的人嗎?”
“嗯,是。”
聽後夕然心中有了計較,不過當下還是天下的事更爲緊要,便道:“關於東海不下雨的事你查到什麼了嗎?”
天下回想一番:“關於此事,我已經有了一些猜測。據這邊的老百姓說,沿海這幾年不時會出現下雨的徵兆,可是每次雨雲都會莫名其妙的飄走,也不知在什麼力量的驅使下,雨都降到了大海深處,我們追尋過去,發現那些雨滴中都含有水之力,且都有了自主意識,在這種意識的驅使下,有意向大海深處聚集。”
夕然聽罷,想起君上曾經所說,便道:“君上曾說,當年他和你還有天相同遊東海時,發現深海處的海面上不浮萬物,無論是多麼輕的東西落在海面都會沉下去。”
“有這種事?那我的猜測十有八九沒錯了,東海深處有吸引它們的力量。”
“對對對,君上也是這麼說的,也正是因爲這件事,你才以輪迴之身下界。”
“夕然,你嘴中常說的君上想必就是小天堂之主了。”
“對啊,啊,我忘了告訴你了,君上他是你哥哥,親生的哦。”
天下一下子愣在原地:“我有哥?他是我哥?”
“對呀,很疼你的哥哥,他叫天上。”說着,臉上露出羨慕之色。
天下沉思半晌,自言自語道:“既然這樣,哥又怎麼會讓你下界?”
夕然聽天下在小聲說着什麼,卻沒聽清,便問:“天下,你說什麼呢?”
“哦,沒什麼,我只是高興而已。”
夕然也沒在意,再問:“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想去找大眼睛,這麼長時間了,也不知他過的好不好?”天下一直掛念着大眼睛。
“嗯,這樣吧,我們先去找吳萱她們,然後再去找大眼睛。”夕然打定主意。
“找她們?”天下稍有不解,因爲他還沒有告訴夕然二女是元素法劍人選。
“我有一件事要告訴吳萱。”接着,夕然將關於吳府的變故以及吳痕和衛林月的事講了出來。
天下聽完道:“吳痕當時眼看着心上人死在眼前,按理說仇恨之血應該會有強烈的反應。”
“按理確實如此,可我跟着吳痕直到清風山,這一路上他只是對着衛林月的骨灰髮愣,並未發現他有異常的舉動。”
“這麼說,吳府遭遇變故後他才變成那樣?”
“嗯,將老人家說的和吳痕與衛林月的事結合起來,我想仇恨之血並非沒有解救之道。”
“你是說吳痕的仇恨之血之所以當時沒有甦醒,是衛林月的愛意感化消弭了吳痕的仇恨?”
夕然點了點頭,這時想起吳萱去了幽州城,急忙道:“吳萱二人去找吳痕,若是讓王氏一族知道,說不定會傷害她,這一來……”
天下不等夕然說完,道:“嗯,你答應老人家不讓他倆誤入歧途,我們快追她們。”說完,顧不得用餐,帶着夕然匆匆上路。
在路上,夕然也曾問天下:“天下,你和吳萱是怎麼認識的呀?”
天下回道:“這個說來話長。”便將幾度救了吳萱的事講給夕然,順便提了提吳萱救下染上瘟疫的村民,這一來少不了幾句誇讚。
夕然聽後直嘟囔:“現在又多了一個吳萱,哎……”想着想着,一路上話也少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