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驟然安靜下來的萊比錫伯爵,阿道夫微微頓了頓法杖,將那窗口再度補了回去。
“……用地屬性法力使用冬天司的法術,還是有些太勉強了嗎。”
阿道夫眉頭微微緊皺。
居然這麼慢才凍上……如果是石化術的話,萊比錫伯爵一瞬間就要變成石頭了。
老人發令道:“把它搬走,搬到樓上去。”
伴隨着他的指揮,他身後浮現出許多亡靈,它們嬉笑着應了下來,在老人看不到的地方無憂無慮的打鬧着。
而在這時,黑袍老人卻突然看向了一個角落。
在那裡,騎着幽靈天馬、皮膚明顯發白的阿萊斯特逐漸浮現出來。
她此刻正在用貝亞德的軀體——她要替代莉莉與塞勒涅兩人支付生命力,而比起阿萊斯特本身,貝亞德的軀體身爲成年人、體內的血氣要旺盛許多。
阿萊斯特猛然呼出一口白氣,看向那被亡靈們簇擁着的冰雕,有些好奇的發問道:“那是誰?”
“萊比錫伯爵,應該還挺有名的。不過不必在意。”
阿道夫隨口答道,皺着眉頭打量着貝亞德模樣的阿萊斯特。
他推了一下眼鏡,盯着看了好一會,才半蒙半猜的認了出來:“阿萊斯特?”
“是我。”
阿萊斯特笑道:“怎麼換了副模樣,您就認不出來了?”
“……還是有點類似的,不過都是靈魂的血肉皮囊。”
阿道夫放鬆了下來,嘴硬道:“至少都是黑髮,也都是綠眼。並且也都是月之子……”
“聽起來您似乎有些臉盲。”
“呵,怎麼可能,我在美之道途也是有職業等級的。當年我的素描畫,在星銻藝術界的評價可相當高……”
老阿道夫提到這事時,顯得頗爲自豪。
“星銻還有藝術界?”阿萊斯特有些訝異。
這倒不是陰陽怪氣,而是她確實沒聽過星銻有過多少藝術家——隔壁鳶尾花王國的藝術家倒是確實很出名。
“其實還不少。只不過星銻的藝術家們通常都在通靈塔。”
阿道夫輕笑一聲:“要麼是導師,要麼是學生……要麼是屍體,要麼是鬼魂。”
兩人之間安靜的對視了一會,阿萊斯特才意識到阿道夫副校長好像是想要講個冷笑話。
阿道夫輕咳一聲,看向了莉莉與塞勒涅:“這兩位……想必就是你所說的……”
“——灰天司的重生容器。”
阿萊斯特嚴肅了起來:“還請您帶個路。”
“放心吧,”阿道夫點了點頭,舉着法杖帶着騎在馬上的阿萊斯特走向電梯,“老師他已經在準備儀式了。在你離開的時候,老師就認爲你一定能將狂獵之王帶回來。而在剛剛你過來的時候,儀式就已經預熱啓動了。”
他說着,看了一眼阿萊斯特身下的幽靈天馬,有些遲疑又有些好奇:“這位就是……狂獵之王嗎?”
“是的,我叫赫勒欽。”
阿萊斯特身下的幽靈天馬突然口吐人言:“不過這只不過是我用於隱藏力量的姿態。”
“……赫勒欽!”
阿道夫的語調高了一些:“我聽過你的名字,一位精靈英雄!”
“唉……嗯。”
赫勒欽似乎有話想說,但最終還是把它們吞了回去,點了點馬頭沉默應道:“但如今,我只是……主人的侍從。”
“……主人?”
阿道夫愕然看向阿萊斯特。
讓一位第六能級的狂獵之王認定爲主人?
狂獵之王都是與偉哲立下過契約的英雄之魂,這世上根本沒有能讓凡人強制約束狂獵之王的契約!
也就是說,這隻能是赫勒欽自願達成的主僕關係……
“真是令人感嘆。阿萊斯特小姐居然有這般偉力……而我還沒見過狂獵之王到底長什麼模樣。”
阿道夫半是遺憾半是期待:“希望一會能有機會見識一下。”
而阿萊斯特也終於意識到了老人心情不錯:“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黃昏道途的超凡者,如此清晰的顯露出興奮與好奇……是因爲赫勒欽是第六能級的亡靈嗎?我聽聞你們在培養第六能級的亡靈。”
“不,這是兩碼事。我這邊是因爲狂獵——我對狂獵非常感興趣。”
阿道夫聲音再度略微上揚:“那是改變了我人生的一夜。甚至可以說,那是讓我走上了死靈之道的起點……”
說着,老人陷入了往日的回憶之中。
黃昏道途的超凡者總是很喜歡回憶過往,對他們來說過去的事比現在要清晰得多:
“我們星銻的牧師比較少,因此野外的亡靈會比較多。我父親去世的早,十幾歲的時候我就管理家裡的廠子,在外面跑業務。
“有一次,我爲了趕訂單……在接近黃昏之時選擇了強行發車。按照正常的速度,等天完全黑下來,應該也足夠我抵達下一個城市邊緣了。結果誰能想到,我們在野外被魔物襲擊……雖然沒有人員傷亡,但是車子卻壞掉了。
“馬伕與護衛當時警告了我,說是停留在晚上的話會被亡靈襲擊,要求我和他們一起棄車逃跑。但對我來說,那一車的印刷石板本來就已經要超時了……它們是我從地精銀行借貸纔買下的。如果它們被弄丟或者弄壞的話,我就要支付一大筆的違約金。到了那時候……我和我的弟弟妹妹們就上不起學了。
“在星銻,上學幾乎是平民唯一能改變命運的辦法。我當時頭腦發熱……雖然在現在看來衝動且愚蠢,根本沒有考慮家中的母親與弟弟妹妹們要是離開我該怎麼活。但我還是毅然決然的選擇了與這一車貨物共存亡。
“我當時作爲一名第二能級的‘畫師’,手中又有畫筆與拓印用的板材,自信於能解決比較弱的亡靈。結果……”
“……結果遇上了亡靈海?”
阿萊斯特猜到了事情的發展。
很多城裡人根本不知道,野外的亡靈在晚上往往是成羣出動的。流竄到城邊田地裡的亡靈不多,其實是因爲教會自帶的燭火光輝能驅散亡靈。即使連主教都沒有的空白教會,它們的存在本身也會聖化土地,從而一定程度上的驅逐亡靈。
——反過來說,既然亡靈在形成一定規模之前不願靠近有教會的城市,那麼它們在哪裡呢?
那自然是都被驅逐到了見不到城市光芒的荒郊野外。
“……我原本以爲,會來襲擊我的亡靈最多也就是三四個。結果數目比我想象中的多出十倍不止……光是它們出現時的寒意,就讓我抖個不停、手指根本沒法穩定作畫。”
阿道夫嘆了口氣:“我當時真的以爲我要死在這裡了。死前我才突然反應過來,我要是死在這裡……我的母親、我的弟弟妹妹們又該如何生活呢?他們可都不是超凡者,也都沒有繼承我父親的人脈……
“——就在那時,我見到了狂獵。它們在狂獵之王的帶領下破雲而來,砍殺了那些亡靈,將我救了下來。
“我當時被凍到哆嗦不止,甚至出現了幻覺。因爲恐懼或是寒冷,我並沒有打開車廂的門……因此我也沒有見過狂獵之王的模樣。從那之後,我也沒有時間再去追尋狂獵。也是從那時開始,我才意識到亡靈並不可怕。”
“星銻的狂獵之王……”
阿萊斯特回憶着:“我記得他應該是攜帶的瘟疫靈光吧。他好像是個裂土戰爭中,死於鍊金術師投毒的騎士……應該是個赫拉斯爾帝國的貴族。”
“……原來是瘟疫靈光嗎?我說怎麼我回去就生了一場大病。我還以爲是亡靈的緣故……”
“您之後就沒再找過它嗎?”
“忙。而且也不好找。”
阿道夫嘆了口氣:“狂獵之王決定救下哪些人、殺死哪些人全憑心情與運氣。就算我抵達了第五能級,也沒有自信能在狂獵之王的殺意之下倖存。如今我已經快要……我原本就打算,等我交接好一切、就去尋找當年曾經拯救過我的那個狂獵之王。哪怕死在他手上也無所謂。
“那恐怕是我最後一次能見到狂獵之王的機會。”
“怪不得您會對狂獵之王這麼感興趣。”
阿萊斯特笑道:“那您一會就能見到啦。”
他們談笑着之時,電梯已然升至頂層。
但這裡仍是空無一人,那位巫妖還在準備儀式、並沒有前來迎接幾人。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
阿道夫突然想起來了:“萊比錫伯爵,好像是來找你的。他說你是紅相的情人……有這事嗎?”
他就像是每一個黃昏道途的適應者一樣,對過去很久的事記得清晰、而對近處的事容易忘卻。
“哈?”
阿萊斯特愣了一下,隨後心中猛然涌起一股被侵犯的憤怒:“我都從來沒見過他們父子!”
伱誰啊你?你配嗎?
她感覺自己的攻擊性頓時就上來了——阿萊斯特同時感受到了身爲女性被色批盯上的噁心感、以及作爲男性被色眯眯的男同惦記的噁心感。而最恐怖的是,紅相彭波那齊極有可能這兩個都是。
“我覺得也是,所以幫你推掉了。”
阿道夫輕飄飄的將“把萊比錫伯爵凍住”這件事視爲“幫你推掉”,但他也謹慎的補充道:“不過那位伯爵大人提過……紅相彭波那齊可能等會要來通靈塔。與萊比錫伯爵不同,那位可是真正意義上的大人物。他可不比校長弱多少。”
“……在這種大雪之下嗎?”
雖然阿萊斯特會因冬天司引發的雪災而皺眉,但她知道這雪災對月之子的削弱、遠比對普通人的影響更大。
對普通人來說,這就是一場能夠隔絕聲音的大雪而已。但對月之子來說,這可是極爲不利的場地——它的本質與冬魔並沒有太大不同。
“要我幫你攔住嗎?”
阿道夫貼心的說道。
“……不必。等他來了,我親自和他談談。”
阿萊斯特眯起眼睛,沉聲說道。
阿道夫必定不是紅相彭波那齊的對手——初代紅黑相,都是至少抵達第六能級就能與降臨的天司戰鬥的級別。只不過少了至關重要的一個等級,才讓他們會被天司壓制。
但即使如此,墮天司也沒有來找過他們倆麻煩。這種程度的力量,如果讓阿道夫去阻攔的話、有可能會讓這位老先生遭遇不測……即使是在這種大雪天裡,彭波那齊的力量也仍舊深不可測。
而到時候,阿萊斯特的狂獵之王要被拿去作爲容器、承載灰天司的意識。也就是說,到時阿萊斯特也沒法切換自己正在出戰的大罪之獸……
等手術結束……他們這邊可就要憑空多出來一個第六能級的狂獵之王了。
比起正面衝突,不如先讓阿萊斯特去談話拖拖時間。如果阿萊斯特沒有猜錯的話,彭波那齊所說的那個“熟人”應該指的是影魔貝亞德——他認錯人了。
也正好,他是來自帝國解體之前的老人。
阿萊斯特恰好有一個關於貝亞德的疑問。
艾華斯當初在晉升儀式中,曾問詢過守護精靈迪奧米德斯。
他說過,在帝國還沒有解體的時候,第一位莫里亞蒂與帝國的貝亞德家族做了一個交易。
那個交易的具體內容不得而知……但莫里亞蒂家族的詛咒,就是貝亞德家族所簽訂的。
影魔自己並不知道這件事,但紅相彭波那齊或許知道更多的細節。
而在這時,巫妖格呂內瓦爾德終於浮現。
“儀式已經準備好了。”
他空洞虛無的聲音帶着迴音響起:“請跟我來。”
“啊,老師……”
阿道夫見到從虛空中浮現出的初代黑相,便走過去將自己把萊比錫伯爵凍了起來、以及彭波那齊一會可能要來的事都說了一遍。
“無妨。”
格呂內瓦爾德平靜的說道:“讓他來吧。不必害怕,孩子。
“——這是我的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