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了班車許諾才發現這次一道分來的居然有五十多個人, 男生居多,大家既興奮又拘謹的坐在一起。許諾跟旁邊坐的女生打了個招呼,就開始閉目養神。畢竟是年輕人, 很快車上的人開始逐漸交談起來。許諾睜開眼, 發現隔壁的女生正用熱切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嚇了她一跳。那女生笑容很爽朗, 問許諾:“你分在哪個部門啊?”許諾說:“人事部。”女孩子的表情很羨慕:“我在行政部。”“是北京人嗎?”她又問。許諾點點頭, 配合的問她:“你呢?”女孩子說:“我家是河北的。”許諾忽然想起陳福裕,不由得噗哧笑了。女孩有點不安,看着許諾, 許諾趕緊說:“哦,我叫許諾。”女孩笑了:“我叫李貞。”
女孩子都是最愛成羣結對的, 李貞就此跟上了許諾, 做什麼事都要在一起。
集訓的地方是君和的一個果汁廠, 只是他們活動的地方是宿舍區,跟廠區不在一個方向。訓練是在操場, 住的是寬大的員工宿舍,十幾個女生都住在一間屋,分上下鋪,李貞搶了許諾的上鋪。
被褥是統一的,據說是剛洗過的, 許諾滿懷疑慮的聞了半天, 還是決定晚上睡覺的時候不脫衣服。放好了東西, 都集中在會議室開始培訓了。
負責的人是君和人事部培訓主任徐慧, 四十多歲一位大姐, 對大家表示了歡迎,宣佈了一下日程, 基本上都是每天上午出操,下午學習公司有關歷史和規章制度。然後讓大家進行自我介紹。這是第一次,新人們有機會好好看清彼此,雖然每個人發言的時間不長,但是還是能夠看出有些人口齒伶俐態度落落大方,有些人就比較拘謹畏縮,還有人很愛現,說個名字都抑揚頓挫的。
第一天就在學習公司歷史和員工手冊中度過了,這一天下來,許諾覺得公司確實很有必要特別拿出時間來組織員工學習,因爲公司的業務太龐雜了,董事長的經歷太坎坷了,董事長的思想太博大精深了,公司的宗旨太需要深入領會了,以至於她幾乎什麼也沒記住。
食堂的飯做的非常馬虎,許諾只草草的吃了幾口。李貞直勸她多吃點,許諾說:“我實在吃不下去,帶了點零食,回頭餓了再墊補吧。”看着周圍大部分人都吃得十分香甜,許諾羞愧的低下了頭。
回到宿舍,有人在聊天,有人在打牌,男生們在操場上打籃球,許諾去宿舍樓的傳達室給家裡打電話。媽媽聽她聲音無精打采的有點擔心,許諾安慰她說累了,沒事。看後面還有人排隊等着打電話,忙跟媽媽說了再見。
剛躺回到牀上,呼機就響,是陳福裕留言:感覺怎麼樣?還適應嗎?要不要我去送飯探監?許諾笑了,有心想給他回個電話,想想那裡排隊的人挺多的,還是算了。
李貞正跟一幫女生聊得開心,招手叫許諾過去。許諾本來無意參與她們,但是不好表現得太不合羣了,還是過去了。其中有一個女孩子,也是北京的,分在銷售部,問許諾:“哎,昨天我在公司門口看見你了,來接你的那男的,是你男朋友嗎?夠款的,開那麼好的車。”許諾一時僵在那裡,沒想到上來就遇到這樣的問題,心裡暗罵陳福裕給她找事。“哦,那是我二叔。”許諾淡淡的說。
“你二叔?”那女孩半信半疑。“那麼年輕?”
“嗯,我爸媽結婚早。”許諾很煩她爲什麼不就坡下驢。
“那你們家也夠有錢的。”女孩又下了個結論。
許諾不知道說什麼好,是交代我爸是幹嗎的我媽是幹嗎的收入多少你的有錢的標準是多少你看我家真不算有錢,還是怎樣,只好沉默了。
“我去洗個臉。”許諾跟李貞打了個招呼,藉機離開了,默默感受着背後大家審視的眼神。
接下來的兩天,許諾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大學時代,不過是比較不好的那種感覺。他們穿着傻兮兮的迷彩服,在太陽底下站軍姿踢正步,有女生暈倒,居然不肯休息堅持着又接着訓練,遭到了教官的表揚。
許諾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就像大學時的那一個月軍訓,訓完了以後大家該怎樣還怎樣一樣,還是會睡懶覺,不出操,還是會嬌氣怕累,並沒有因爲那一個月的摸爬滾打而脫胎換骨,反而極端的象許諾這樣的,對莫名其妙的軍訓制度充滿了仇恨。只是那時候小,大部分同學也都從了,現在,是爲了什麼呢?不教他們如何開始工作,怎樣認識社會,爲什麼要回爐折騰他們踢這該死的正步呢?爲什麼有些人還能象當年那樣投入呢?
中午吃飯的時候,李貞要拉着許諾跟其他女生坐,許諾不肯,李貞埋怨她:“她們都說你傲,你就跟她們說說話,以後大家都要做同事的嘛。”許諾笑了:“爲了她們不說我傲我就要過去討好她們?再說,她們說得沒錯,我就是傲,幹嗎要掩飾啊。”李貞恨鐵不成鋼的看着她。
下午討論的時候自由發言,談談關於學習公司歷史的感想。許諾沒有想到有些人學習的這麼深刻,七情上面,說得有理有據有聲有色,非常得到在場領導的讚賞。許諾吃驚的看着他們熟練地說着一些諸如發揮個人聰明才智振興中華,優良傳統和作風,肩負的重任之類只能在人民日報上看到的話,悲痛得想:難道以後我也要天天把這些掛在嘴邊上了?
許諾每一天都在懷疑人生,不管是上午的軍訓還是下午的套話連篇的學習,還有跟其他女孩子的格格不入。許諾是個慢熱的人,不習慣一下子跟那麼多生人混得姐姐妹妹的,幹什麼都要你等我我等你的在一起,似乎一個人連個廁所都不會上。李貞前兩天還老跟着她,後來扛不住集體的溫暖,也棄她而去了。許諾其實也想加入話題,可是她發現實在很難,因爲大家雖然名義上是同事,但是沒有真正共事過,所以完全沒有公事可談,說的都是私事。幾天下來,有那種沒心眼嘴快的,基本上連情史都交代過了。
其實大家最有興趣的還是許諾,經常有人搭訕着問她:“你這個手錶挺特別的。”“嗯,塑料的。”許諾一般這樣回答,其實這是SWATCH,只是認識的人不多就是了。每次她參與閒談,大家常常話題就會轉到她身上,似乎很多人都有個默契,就是看誰能讓許諾承認她有個有錢的男朋友。
到第四天晚上許諾終於有點抗不住了,抽空去給陳福裕打電話。“喲,終於想起我了。”陳福裕在那邊笑了,“是要我去給你送飯嗎?”許諾苦笑着:“送飯不必了,聽我發發牢騷就行。”“行,你說吧,我洗耳恭聽。”陳福裕態度很好。許諾卻不知從何說起,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嬌氣,太孤僻,爲什麼別人都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偏偏自己就度日如年。
“是不是後悔當初沒聽我的,這個單位選錯了吧?”陳福裕瞭然於心的問。
“你要早說半年行了。我手續都辦了,檔案都轉了。再說,應該每個單位都一樣吧,過了這幾天正式上班了是不是就能好點了?”許諾泄氣地說。
“不是我打擊你,你真別那麼樂觀。”陳福裕一點也不配合,“那時候跟你不是很熟,你又一副癡心不改的樣子,當時沒好多說什麼。你這單位,最愛搞那些假大虛空的東西,你在這兒學不到什麼真本事,象你這樣剛來的,沒什麼資歷的,頭一年,你的工作,除了求人就是騙人,許諾,這單位真是不適合你。”
許諾徹底頹了:“那我怎麼辦啊。”
“什麼怎麼辦啊,走啊。”陳福裕輕描淡寫地說。
“走哪兒去啊。我合同都簽了,檔案還在呢。”許諾恨他怎麼聽不懂中國話呢。
“你怎麼死盯着一個檔案不放啊,那不就是個文件袋嗎?找個地方放檔案還不容易,回頭我幫你解決。”陳福裕一口應承。
“你行嗎?”許諾半信半疑,“就憑你一句話?”
“許諾,我說過我會照顧你。我說話算數的。”陳福裕正色道。
許諾的臉忽然紅了:“你要這麼說,我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你看看你小氣的,好像我要怎麼着你一樣。其實我是雷鋒,你放心了吧?”陳福裕無奈地說。
“我不是那個意思。”許諾不好意思的小聲說。
“你就是那個意思。”陳福裕毫不留情的揭露她。“不過許諾,”他聲音軟下來,“我不介意,我等你接受我。”
這一晚許諾都沒睡好,她想了很多,卻又什麼也沒有想清楚。
接下來每一天許諾都是咬着牙靠着倒計時度過的,雖然她知道這個工作她做得並不會長久,甚至每天她都有一走了之的念頭,但是對於一個剛剛踏入社會的女孩子來說,就這樣拋下一切,還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
總算回到城裡,許諾先狂吃了一頓媽媽做的紅燒肉,晚上九點多就睡了,只是似乎一夜都在做夢,夢裡自己一直都在激烈的跟人辯白着什麼,累得她聲嘶力竭也沒辯出個結果來。
許諾上班的第一天她都不願意回想,那種畏手畏腳的瑟縮,那種摸不着頭腦的失落感,那堆似乎永遠也整理不完的人事檔案。許諾不明白,這種找個高中畢業生都可以做的工作,爲什麼要她一個學心理學的人來作呢?她不敢想太多,怕自己就像班裡其他同學那樣,變成怨婦不停的說都是別人的錯,社會的錯,可是,難道這是她的錯?
她胸中的鬱悶,沒法跟爸媽說,不想讓他們擔心,可以傾訴的,就只有老好陳福裕了。
陳福裕當天晚飯有應酬,許諾主動找,說什麼也要擠出時間來,八點半結束了晚飯,飛車來接許諾。看她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說:“在山溝裡待頹了吧?走,帶你去花花世界開開眼。”許諾此刻只想着換換心情,哪怕他拿她當豬去賣,也就跟着走了。
他們去了東四那裡的演歌臺,許諾以前跟宋閔也去過不少夜總會,但是進了演歌臺才知道什麼叫紙醉金迷、燈紅酒綠,大堂高朋滿座,當時還不多見的菲律賓樂隊在臺上賣力的獻唱,容貌姣好的服務生穿了絲絨的禮服往來穿梭,XO象水一般一瓶瓶的開,每個人看上去都很開心。
他們落了座,一個美麗的女孩子過來,跪在他們面前的地毯上,帶着甜蜜的笑問他們要喝點什麼。許諾吃驚地看着陳福裕點了小食和果盤飲料,才發現原來這裡實行的就是傳說中的跪式服務。
當然因爲沙發很軟很低,他們腳下的地毯也很厚很乾淨,可是,她還是不能接受這些年輕的女孩子就那樣坦然地跪在那裡,而被服務的人也沒有絲毫的不安。
卻聽得陳福裕在輕笑,許諾問他:“你笑什麼?”陳福裕示意許諾看他背後站的一個金髮外國女人,說:“剛纔她說臺上的那個女主唱,一個東方人,胸部比她還大。”許諾氣結,覺得今天在場的所有人統統都是神經病。
樂隊當然是很好的,小食也很精緻,果盤新鮮爽口,可是許諾如坐鍼氈,這不是她的地方。原來只是因爲宋閔在哪裡,她的位置就在哪裡,即使是夜總會酒吧她也如履平地,可是她自己,並不喜歡這裡。
好容易捱過了兩首歌,許諾跟陳福裕說:“我想走了,這裡太吵了。”陳福裕有些意外,但是馬上招手示意結帳,許諾向他請求:“我覺得這些女孩子很不容易,你能不能有點表示。”陳福裕一口答應:“待會兒多給小費就是。”當那個女孩看到跟賬單同樣金額的小費被放在眼前的時候,臉上的訝異和歡喜一覽無遺,許諾卻不忍多看她,拉着陳福裕匆匆離去。
許諾帶他去了京城大廈後面的酒吧,一進門酒保就跟她打招呼:“好久沒來了。”熟門熟路的給她倒上湯力水。許諾問陳福裕:“給你點Tequila Bang好不好?”陳福裕搖頭笑說:“那是女人喝的酒,我喝威士忌。”
許諾諷刺他:“我以爲你要喝XO。”陳福裕懂她的意思:“有些事明知道傻,還是要做。比如吃龍蝦喝XO,但是那是應酬場面上的事,不得已而爲之。我沒那麼缺心眼。”說完想想他又笑了,有點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想說什麼?”許諾看在眼裡,去推搡他。
陳福裕又笑了,樣子竟然有點羞澀:“其實前幾年我生意剛開始火的時候,就是一暴發戶的樣子。”他比劃着,“戴這麼大翡翠的戒指,手裡拿着大哥大,幾個哥們一起吃飯,坐下都把大哥大擱桌上,覺得自己特牛逼。自己人吃飯也去王府什麼的,有幾個愛鬧酒的,喝多了就砸東西,砸完了再賠,王府門口那兩個石獅子要是我們搬得動,估計也給砸了。”
許諾象聽評書一樣張着嘴,原來傳說中比賽摔XO的傻大款們說的就是陳福裕這樣的人,她終於見到活的了。
“那後來呢?”許諾急於聽下去。
陳福裕的表情有點凝重,“那時候做的都是買空賣空的投機生意,錢來得容易去的也快。後來有個哥們兒做期貨賠了,跳樓了。我就想,這樣的日子,活着跟死了有什麼區別,天天這麼造,早晚要遭報應。就洗心革面,消停了,改走低調路線了。”
“可你也太矯枉過正了吧?”許諾又想起陳福裕那假裝外地人的一幕。“我當時真以爲你是個河北來的什麼機關裡的小處長一類的。”
“別說,你眼睛還挺毒的。我是在機關工作過啊。”陳福裕說。“我一畢業就進了部委,當時好多人羨慕呢。”
“那後來爲什麼出來了?”許諾對這個比較感興趣。
“一是覺得從進去的第一天就能看到退休的那一天,每次想到這個就覺得人生沒有意義。還有就是當時覺得社會上機會挺多的,自己也積累了點關係,心思活動了,就出來了。”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是許諾知道在前幾年從機關辭職下海需要多大的決心和勇氣。
兩個人想到一塊了,陳福裕說:“其實,我看到現在的你,就好象看見當時的自己。當時我辭職出來,領導找我談話,我家裡也跟我鬧,覺得我是自毀前程。可是我總覺得,我有手有腳有學歷,就算是放棄一種安逸的有保障的生活,混得再差我也不會餓死,但是我如果不邁出那一步,我永遠不知道自己能走多遠,不想到老了以後再後悔。”他喝了口酒,平抑了一下被往事勾起的激動的情緒,“事實上,我的選擇是對的。雖然剛出來的那兩年很辛苦,從被人求到四處求人,找項目,找錢,陪人應酬,可是,我學到了真本事,靠的是我自己,不是我背後那塊金字招牌,打那時候起,我就什麼也不怕了。”
許諾出神的聽着,也覺得有些熱血沸騰,她覺得自己心裡那個模糊的念頭正在逐漸的清晰起來。
陳福裕看着她,笑了:“怎麼?被我說動了?你那個班還上嗎?”許諾搖搖頭:“讓我再想想。”她心裡的大心事,並不是上不上這個班的問題,這個工作,她早就不想做了。
“對了,我都讓你帶溝裡去了。”許諾還是對他們初見面那次耿耿於懷,“你走低調路線也不能騙人啊。”
“哎呀,你還記得那事呢?”陳福裕覺得這個人生污點一輩子也洗不清了。“我當時就覺得你一個小姑娘,就隨口那麼一說逗你玩的,你還當真了。你越當真我就越不敢說實話,怕你面子上掛不住。你不會爲了這事一輩子都記恨我吧?”
其實他有一句實話沒敢說,他當時想的是,跟許諾也就是一面之緣,估計以後不會再見,卻沒想到會糾纏得這麼深。
許諾搖頭:“我比較恨我自己。我媽就說我,看着聰明,其實最傻了。讓人賣了都不知道。”
陳福裕看着覺得心疼,去拉她的手:“誰說的?誰忍心騙你啊?”
許諾把手縮了一下,讓他握了幾秒鐘,還是掙脫開了。“我要回家了。”許諾急需回家整理一下思路,今晚對她來說,至關重要。
回到家爸媽已經睡下,許諾一個人躺在牀上,激動得心怦怦跳。她一直是個雖喜歡隨心所欲但是從來不出圈不冒險的人,對自己的人生基本上也是隨波逐流。命運給了她什麼,她就接受並且儘量享受其中好的部分,從來也沒做過任何改變,而現在,她想要做點什麼了。
她在牀上興奮的躺不安穩,想來想去,還是給陳福裕打了個電話。還好陳福裕還沒睡,聽到她的聲音很驚訝。
“哎,你說,我要不在君和工作了,你真能幫我把檔案轉出來嗎?”許諾問。
陳福裕笑了,小女孩就是存不住心事,可能對她來說,這就是人生轉折的頭等大事了。但是這樣的大事能跟他商量,讓他心裡頗有暖意。
“是啊,肯定沒問題,一個檔案,又不是戶口,我給你找地方落就行。”他心裡盤算着身邊這些關係,誰跟君和的老總有往來。
“可我還簽了合同呢。”許諾還是擔心。
“合同更好解決,你還在實習期呢,又沒開始正經上班。”陳福裕安慰她。
“那我明天還去嗎?”許諾真是不想去上那個班了。
陳福裕笑了:“明天還是得去。”許諾在那邊失望的嘆了口氣,陳福裕安慰她:“明天聽我信兒,我爭取讓你儘快辦手續離開就是。”“唉,好吧。不過謝謝你,我知道你肯定要搭挺多人情的,這些我只能慢慢還了。”許諾輕輕地說。
說的陳福裕有點難過,好像自己趁虛而入似的。他對朋友和女人一向慷慨,也沒想過回報的問題,大家各自都有相處和平衡利益的方式,只有許諾讓他近不得遠不得,給不出又放不下。
他趕緊轉換話題:“這麼大事,跟你們家商量過沒有?”“嗯,我會跟我爸媽談的,沒事,最後他們還是要聽我的。”對爸媽許諾還是比較有把握的,雖然她都能想見他們吃驚的樣子。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麼辦啊?”陳福裕並不想讓許諾到自己的公司裡來,他一向把公事和私人的感情分得很清楚,但是又不想讓許諾離自己太遠。他有種感覺,他跟許諾象兩條相交的拋物線,如果不在這個交匯點抓緊她,可能兩個人又要越滑越遠了。
許諾猶豫了一下說:“可能還是讀個書吧。我覺得本科生的就業前景不怎麼好哎。”
對她這個選擇陳福裕很滿意,她就適合不食人間煙火的在學校裡念念書,保持她那種迷人的介於女孩和女人之間的氣質,不用沾染這俗世的煩惱,他會好好保護她。
“還是讀書好,我覺得學你這個專業,就應該是搞研究的,不要去什麼公司管人事這些,學的東西有多少是用的上的。將來有機會,能去美國念最好,在心理學方面,還是美國最權威吧。”
“嗯,是啊。我有個特別要好的同學就想去美國,現在正在家準備託福呢。”許諾慚愧地想起正在苦讀的小葉,她要是吃得了那份苦,其實兩個人是可以做個伴的。
“沒關係,以後機會有的是。”陳福裕安慰她。許諾不欲繼續這個話題,又問了他關於檔案放在哪裡比較妥當之類的問題,兩個人絮絮說了半天,一個內心彷徨念頭忒多,一個滿腔柔情捨不得結束,竟然是自認識以來聊得最久的一次。直到許諾聽到陳福裕在那邊控制不住的打了個噴嚏,才趕緊說:“哎呀,說太久了。耽誤你休息了,你彆着涼了吧?”關懷客氣了一番才掛了電話。
許諾幾乎到凌晨才睡着,頂着兩個大黑眼圈腳底下踩着棉花一樣的去上了班。她根本無心工作,一隻眼睛偷瞄她的上司徐慧,耳朵聽着電話的動靜。可是直到中午,還是風平浪靜。李貞來叫她去員工食堂吃飯,她也是吃得恍恍惚惚。李貞跟她抱怨每天上班就是讓她統計覈對固定資產,大到汽車小到鉛筆都算在內,感覺就是這些工作長久沒人做,專等着大學生來了做這些水磨工夫。許諾那裡何嘗不是,覈對新員工材料,整理整個集團員工的人事資料,她做的工作就是把材料按一定順序放好,尺寸統一,疊放整齊。不過她不打算抱怨,因爲這不會是她的人生。
下午三點多,徐慧忽然表情很古怪的來跟許諾說:“你是要走是嗎?怎麼都沒跟我說一聲?過來補個離職手續吧。”許諾的一顆心忽然落了地。辦完手續,她走出君和的大樓,來去匆匆的她,勢必在今後的一段日子裡,成爲君和人嘴裡小小的傳奇。
吃水不忘挖井人,她先跑去給陳福裕打電話。電話響了好久才接,許諾還以爲自己打錯了,因爲陳富裕的聲音聽着悶悶的。“你感冒了吧?”許諾問,“嗯,有點。你手續是不是辦好了?”“嗯,謝謝你啊,挺順利的。”許諾真是高興。
“沒事,就打了兩個電話,我有朋友認識君和的老總。”陳福裕上午被朋友問了個底兒掉,問他跟這個剛畢業的小姑娘什麼關係。陳福裕只好羞澀的默認在追求許諾,頗被對方趁機羞辱了一番。
“哎呀是不是昨天晚上跟你聊得太久害得你感冒了?”許諾有點不安。
確實是這樣,但是陳福裕死也不會承認是因爲他接許諾電話的時候剛洗完澡,還沒來得及穿戴整齊,又捨不得打斷許諾,終於吹了涼風后倒下了。
“沒關係,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你吃午飯了嗎?要不。。。我去看看你?”許諾猶豫着說,她總覺得自己應該有所表示,何況這兩天她心情頗爲激動,簡直沒法一個人待着。
此刻的陳福裕,□□是虛弱的,但是心跳是強勁的,他帶回家的女孩子不止一個,但是沒有一次比許諾的到來更讓他期待和緊張。
她先在新源裡買了點水果,然後一路走到國際友誼花園的陳福裕家,陳福裕掙扎着起來開門,看到許諾帶着微汗的笑臉,覺得自己病好了一半。
兩人寒暄着進屋,許諾一路疑惑的覺得陳福裕哪裡看着不對勁,跟平時有什麼不一樣,待面對面坐下了她才發現,陳福裕沒戴眼鏡,看上去年輕了至少五歲,尤其是沒有穿他穿慣的那些黑乎乎的沒有性格的T恤,而是穿了件白色馬球衫,比平時精神很多。
陳福裕被她盯得有點發毛,趕忙張羅去給她倒水,許諾心想難道是我人逢喜事精神爽,還是自己是勢利眼而他幫了忙,爲什麼今天看他這麼順眼呢?她第一次覺得陳福裕長得還挺不錯的,他是那種儒雅的單眼皮男人,曬成古銅色的皮膚其實穿淺色最好看,爲什麼平時把自己弄得像個國家幹部似的呢?
“你吃飯了嗎?”許諾揚聲問他,“要不要我幫你做點什麼?”她問。
“沒事,我今天起晚了,沒什麼胃口,剛纔煮了點面吃過了。”他給她端了水過來。
陳福裕的家是個典型的單身漢公寓,白牆上幾乎沒有裝飾,深色的地板和簡單典雅的傢俱,品質很高的音響設備,看上去大方而穩重,是個能讓主人和客人待得都很舒服的地方。許諾心裡其實頗有點羨慕,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也能置辦這麼一頭家,把門一關,物我兩忘。
“我喜歡你這裡。”許諾笑眯眯的說。
“你心情挺好啊,重獲自由了。”陳福裕看着她高興,自己心裡也很舒暢。
“嗯是啊。哎,我幫你削個水果吧,感冒了要多吃水果多喝水。”許諾站起身來,“我先洗洗手。”
許諾進了衛生間,就看到洗手檯上放着陳福裕的眼鏡,她隨手放到一邊,覺得有點不對勁,拿起來一看,發現居然是平光的。這個人,不近視戴什麼眼鏡。
在寥寥幾瓶男人用的剃鬚膏、凡士林、鬚後水中,許諾看到了幾瓶lancome的化妝品,很顯然,這不是陳福裕的。
許諾好像不小心窺視到了別人的秘密,趕緊洗了手出來,覺得自己這一趟真不該來,最近跟陳福裕走得太近了。
陳福裕有個很乾淨整齊的廚房,看得出來用的雖然不多,但是並不是擺設,一應傢什俱全。許諾洗了梨,用小刀慢慢削着,陳福裕倚在廚房門口享受的看着,很久沒有體會到被女人照顧的感覺了。
許諾仔細的把梨去了核,切成小塊放在盤子裡遞給陳福裕:“多吃點,對嗓子好。你要有精神,最好煮點梨水喝,潤肺的。”
“你也吃啊。”陳福裕招呼她,許諾拿起一片梨,想起以前跟宋閔在一起的時候,他從來不肯跟她一起吃梨,因爲他說“不要分離。”多諷刺啊。
“你怎麼沒戴眼鏡?”許諾實在忍不住了,問他。
陳福裕這纔想起自己今天的行頭換了。
“其實我不近視。”他不好意思地說。
果然,許諾心裡暗想。“這也是低調路線的一部分?”許諾笑着問他。
“是啊。”陳福裕很汗顏,象作弊被老師當場抓住的小學生。“原來人家老說我的長相看着陰險,跟我打交道對我就有戒心。等我打扮成機關幹部了,人民羣衆就比較信任我了。”
許諾哭笑不得,這男人身上真真假假的東西太多了。
“你的名字不會也是你自己改的吧?”許諾疑惑地說。
“名字是真的,不信我可以給你看身份證。”陳福裕有點着急了。許諾笑了:“不用了。”其實她心裡真想看看,因爲她想知道陳福裕多大了,現在看上去他也就是三十出頭的樣子。
“嗯,我就是來看看你,你沒事就好。回頭多吃點水果,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吧。”許諾站起來告辭了。
陳福裕覺得很突然,又不知道應該怎麼留她,“要不你多坐一會兒,我們一起吃晚飯?”他試探地說。
“改天吧,我今天必須回家跟我爸媽吃飯,都先斬後奏了,今天態度一定要好。”許諾就這樣走了。
陳福裕坐在那裡發愣,總算盼到兩個人有私人空間單獨相處了,他居然就讓她來給自己削了一個梨就走了。這方面他不是沒有經驗,雙方都能心領神會的直奔主題,爲什麼到許諾這裡他就下不去手呢?
比如剛纔她削皮的時候應該從後面抱住她,陳福裕沒有這麼做,倒不是怕她手裡那把刀,而是許諾周身看不到的盔甲使他感覺自己被拒於千里之外,她一直在用禮貌和疏離保護着自己。曾經有那麼一兩個瞬間,陳福裕覺得自己已經很接近她了,但是不知爲什麼,那種感覺又轉瞬即逝了。
他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直到李菲菲的電話打進來,他才忽然驚覺原來自己跟許諾之間還有個李菲菲。他心裡一直沒有把李菲菲當作正式的女友,跟許諾交往的時候,他坦然的當自己是單身。可是李菲菲理所當然的表示要過來照顧他的時候,他纔想起來,李菲菲並不這麼想。
“沒關係,你別過來了。我感冒的不厲害,今天再休息一天就好了,別回頭傳染了你。”陳福裕忽然覺得很內疚,李菲菲雖然也是秘密太多,有時候也有點索需無度,但是她這個圈裡出來打拼的女孩子都是如此,而且畢竟兩個人在一起這麼長時間了,現在是他要離開她了。
“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啊?很久沒見人家了。”李菲菲撒着嬌,心裡也覺得有些疑惑和不安。
“嗯,是有點忙。要不這樣,明天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好不好?”陳福裕也不想再拖下去了。
“好啊,臺灣飯店的官府菜好不好?”李菲菲提議,對面的王府飯店名店街已經上秋季新裝了。
“好。”就這麼說定了。
許諾爸媽聽說她辭職了的反應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這一場關於未來、人生、理想、現實、保障、風險、回報的大辯論一直持續到深夜,許諾事先的準備功課沒有白做,她甚至把老陳拿來匿名作了個例子,給爸媽擺事實講道理,直說得爸媽啞口無言。
最後爸爸被說服了,媽媽有點動搖,她略有些疲憊和傷心:“諾諾,媽媽沒有別的希望,就是希望你一生都能平平安安的,能夠幸福,哪怕工作的收入少些,找的丈夫不那麼富裕,都沒關係,爸媽的一切都是你的,就是希望你能穩穩當當的。你這樣大膽,讓媽媽多不放心啊。”許諾伏在媽媽身上:“媽媽,我長大了,你要放我去闖。相信我,我不會做讓你們擔心的事的。”
夜裡躺在牀上,許諾流淚了,她今天說了謊,爲了達到她的目的,爲了不讓父母擔心,她說了謊。她甚至盼望自己被當場揭穿,也許這樣她就能重回到原來的生活軌道,不邁出那前途未卜的一步,可是她沒法回頭了。
就像她希望自己那年沒有在S大的丁香樹下碰到問路的宋閔,沒有迷迷糊糊的帶他走遍了整個校園,沒有讓他走進自己的生活,她希望自己的大學時代象其他人一樣,水晶般純潔透明,可那只是希望而已,她回不去了,命運註定,她不是個尋常的23歲的女孩。
陳福裕跟李菲菲的分手卻異常的順利,李菲菲看得太多了,她的,其他人的,男人來了又去,有些人走得很不堪,有些人就那樣消失掉了,有些人,比如陳福裕,做得還算體面。
他給的補償,她坦然地收下了。不過是用她有的換她沒有的,錢貨兩訖,還有花紅。至於真情,那是傳說中的東西,你不能要了老闆的金還要老闆的心。
她平靜的讓他送她回家,兩個人還在門口象朋友般的告別,但是感謝他,沒有說那些“繼續做朋友”的鬼話,這就是一場演出,結束了,觀衆退場,大幕拉上。下次亮相,她還是會豔驚全場。
至於幕布後的事,除了自己,誰會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