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雄雞一聲天下白!這幅本來平平的畫因爲你這一句才得以大放光彩。”
有人擊掌讚歎。
張重聽着從後面傳來的聲音,感覺好笑,這人好大的口氣,竟然說這樣一幅畫是平平之作。
等他轉頭看去,卻是一愣,說話那人他認識。
其實也談不上認識,不過之前在江陽有過一面之緣。
“何院長?”張重略帶驚訝道。
何如初聽到眼前這個年輕人叫出自己,也是有些驚訝,“我們認識?”
張重笑道,“之前在江陽有幸見過一面,何院長事務繁忙,想來也不記得我了。”
何如初上下打量了一遍張重,又看向後面的胡慧芳他們,等他看到芃芃的時候,眉毛一挑道,“哦,我想起來了,這位小朋友的畫給我留下的印象挺深。幾位是到燕京旅遊麼?”
“嗯,聽到這邊有畫展,就順道過來看看。”
何如初點了點頭,又道:“你剛纔說的那句‘雄雞一聲天下白’應該是你自己的吧。”
他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爲他畫了這麼多年雄雞,關於寫雄雞的詩詞讀過無數,卻從來沒有讀過這一句。
如果這是以前就有的,這麼有氣勢的一句詩他不可能沒有聽過。
“我只是有感而發。”
張重沒說直接說這句詩是自己寫的,不過聽在何如初耳中就是肯定的答覆。
何如初撫掌說道,“沒想到在這熙來攘往的商廈裡面竟然臥虎藏龍。”
“何院長過譽了。”張重謙虛道。
“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何院長但說無妨。”
“我想在我的這幅拙作上題上你剛纔說的那句詩,你放心,我絕對會在題跋後面寫上你的大名,而且我還會支付一定的費用。”何如初說道。
“費用就算了,何院長要是想用,只管用就是了。”張重笑道。
何如初擺手道,“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我用你的東西,支付費用,這是理天經地義的事情。”
張重想了想,說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推辭了,何院長要是想用,支付我一元華夏幣即可。”
何如初一愣,隨後哈哈大笑起來,“好好好,一元就一元,現在我就支付給你。”
說完他還真的就從口袋裡面掏出一元硬幣來。
張重接過那一元錢,笑道,“承惠。”
“你們稍等,我去要來紙幣,現在就把這題跋寫上。”
老頭辦事風風火火,跟張重他們說了一聲,就走到邊上找了工作人員。
沒過一會兒,就有工作人員搬來一張方桌,把畫拆出來,然後又弄好文房四寶。
何如初蘸好墨水,準備書寫之前,問道,“不知貴姓名?”
“張重,弓長張,重量的重。”張重答道。
何如初拿筆的手頓了一頓,隨後又盯着張重看了一會兒。
最後他將毛筆往張重手裡一遞,“既是你的題跋,理應由你來寫。”
何如初聽到張重這個名字的時候非常驚訝,但是張重的樣子他只是在新聞報紙上看過一眼,本來印象就模糊,而眼前這個男子還戴着墨鏡,他也沒有辦法確定倒是是不是那個張重。
所以他下了個決定,把毛筆交給年輕人。
假如眼前這人真是張重,大概率會接過毛筆。而如果對方只是個普通人,一般情況下肯定會推辭。
張重笑了笑,上去接過毛筆,不用何如初說,他直接揮毫在空白處寫道:
零落棲遲一杯酒,主人奉觴客長壽。
主父西遊困不歸,家人折斷門前柳。
吾聞馬周昔作新豐客,天荒地老無人識。
空將箋上兩行書,直犯龍顏請恩澤。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雞一聲天下白。
少年心事當拿雲,誰念幽寒坐鳴呃。
張重
題於庚子年甲申月乙未日
這一篇行草寫就,旁邊的何如初看得雙目放光。
他是國畫大師,在書法一道也算是有些見解,而眼前這字如龍飛騰,似鳳起舞,既有流水之涌動,又有疾風之勁挺。
最關鍵的是這首詩,整體抒情爲主,卻靈活地運用了主客對白的方式,引經據典,卻又分屬賓主。
張重的現代詩他看過,卻沒想他在古詩一道也有如此造詣。
他的這首詩,跟那些靠拼湊詞句的“所謂詩人”不同,整首詩看似隨意,但是每一句都不多餘。
高明的詩人,說話就像是作詩。話說完,詩也作成了。
或者說,詩作完了,話也說明白了。
他肯定就是張重!
何如初覺得“張重”是個理所應當的答案,因爲只有張重這樣的人才能擁有如此才氣。
但是這樣理所應當的答案,卻又是令人無比驚訝。
一個人的才情到底能達到什麼地步?他到底是如何做到如此全面,而且每一面都能做到巔峰?
看完這首詩,再看旁邊的雄雞,何如初甚至有一種感覺,自己這個雄雞,配不上這首詩。
他畫“雄雞”已經有二十餘年,放眼全世界,也找不出一個人能在畫“雞”這個方面超過他。
眼前的這幅雄雞唱白圖雖然只有寥寥幾筆,但是這背後卻是數以幾萬記的草稿。
在何如初家裡有一間房子,堆着一大堆的廢稿,都是他這些年畫的。
都說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
何如初爲了這寥寥幾筆說消耗的時間和精力,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但是即便如此,他依舊覺得在這首詩面前,他的雄雞也需要低下頭顱。
就在那麼一瞬間,何如初的心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忽然破了。像是一層薄膜,他從未發現,卻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又突然破裂。
當薄膜破裂之時,何如初的腦海又變得清明,再看向眼前這雄雞的時候,又多了一些明悟。
這個發現,讓何如初感到十分震驚。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突然突破瓶頸。
而這個瓶頸,連他自己之前都沒有察覺到。
是啊,能察覺到的瓶頸是因爲曾經看過自己未曾達到的世界。
如果魚兒連水面都沒有跳出過,它們又怎麼知道自己頭上有一層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