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郝有責的腦袋一直是迷迷糊糊的,連官司什麼時候結束的他都不知道。
等他回過神來的,安安已經被“安安媽媽”給帶走了。
他一個人坐在漆黑的房間,沒有開燈。
在窗外射來的萬家燈火中,郝有責一點一滴地回憶着和安安在一起的細節。
第一眼看到安安的時候,她還是一個睡得昏天黑地、對外界一無所知的白團子。以“棄嬰”的身份被他抱進了屋裡。
他那個時候是怎麼想的呢?
哦,他那時候想,這個小混蛋肯定不是自己的女兒。他要儘快地擺脫她,把她丟到福利院裡去!他要重新回到花叢中,享受他美好又自由的人生。
可是,後來,真的到了要把小混蛋送出去的時候,他卻動搖了。
在不知不覺之間,他早就已經把小混蛋放在了心裡,把她當做了自己的女兒。
再後來呢?
一切都那麼順理成章。
他多了一個女兒,叫郝安。
他把自己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給了安安,給她拍照、拍視頻,教她說話、走路。爲了她學會從來不會的烹飪、育兒,爲了她敢於和全世界爲敵。
他把自己所有的愛都給了安安。
所求的,不過是三個心願:
第一,希望自己永遠健康,可以一直照顧安安;
第二,希望自己長命百歲,可以看到安安平安長大;
第三,希望安安永遠不要不愛自己。
可如今,所有的願望都破碎了。
現實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毫不留情地告訴他:“安安根本就不愛你!”
那一刻,郝有責的靈魂破碎了。
……
安安被“安安媽媽”接到了新家。
新家裡,有一個“新爸爸”。
“安安媽媽”精心烹飪了一大桌子菜,“新爸爸”也準備了一個超大的玩偶作爲見面禮。
“你是叫安安吧?你好,從此以後,我就是你的新爸爸了。爸爸會好好對你的。”“新爸爸”笑着說。
安安接過玩偶,乖乖地道謝:“謝謝叔叔。”爸爸說過,好孩子要懂禮貌,接受了別人的禮物就要說謝謝。
“新爸爸”明顯愣了一下,臉上的表情都有點僵硬了。
“安安媽媽”忍不住在安安的背後推了一下,小聲道:“安安,這個是你的新爸爸。你應該叫他爸爸,不能叫叔叔的。”
叫爸爸?
可是,這個人不是安安的爸爸。
安安抱着玩偶,把自己的腦袋埋在玩偶背後,不肯開口。
“算了算了,這纔剛第一次見面,孩子不習慣也是正常的。等以後相處久了,我相信孩子會自願叫我爸爸的。”
“這真是……唉,委屈你了。謝謝。”
“不委屈。一家人,說什麼謝啊。”
“新爸爸”和“安安媽媽”手拉着手,笑對着笑。兩人之間充滿了“一家人”的溫馨和諧。
安安抱着玩偶,沒有說話。
她知道,雖然這裡是自己的“新家”,但並不是自己真正的家。
吃過晚飯之後,安安小小地玩了一會兒便會房間睡覺了。
等確定“安安媽媽”將臥室門關上之後,安安將手裡抱着的玩偶扔到了地上。然後用雙手緊緊地抱住自己的身體,以一種胎兒在子宮中的姿勢蜷縮在被子裡。
安安想自己的熊貓玩偶了。
安安想爸爸了。
……
安安已經滿三歲了。因此九月的時候,“安安媽媽”將她送進了幼兒園。
這一天,是幼兒園的開學日,也是新小孩兒第一次被父母送到幼兒園的日子。
這一天,到處都充滿了哭聲。有小孩兒的哭聲,也有大人的哭聲。隨便在周圍掃一眼,到處都是抱在一起的小孩兒和大人。
“安安媽媽”也哭得不行,眼淚止不住地流。顯然,這樣離別的場景刺激到了她腦海深處的記憶,讓她更加感同身受。
“安安,你放心。媽媽不是不要你了。媽媽只是暫時離開你一下。等到太陽落山的時候,媽媽就會來接你的。”
說着說着,“安安媽媽”的眼淚又滾了下來。
這是她好不容易纔失而復得的女兒!如果可以,她真想24小時守着她、看着她!
安安伸出肉呼呼的小手,一臉平靜地幫“安安媽媽”擦乾淨眼淚:“嗯,安安知道了。安安等媽媽來接。”
末了,還衝着一步三回頭的“安安媽媽”做了個“拜拜”的手勢。
開始上課了,一羣還在哭的小孩子被抱進了教室。三個老師使勁渾身解數,哄了這個哄那個。過了快半個小時,終於把一羣哭鬧的孩子給哄住了。
“總算了完了……”
三個老師們癱坐在小板凳上,感覺身體都被掏空了。
這個時候,一個扎着馬尾辮的小姑娘從不起眼的角落裡跳出來,叉着腰,突然大喊一聲:“你們的爸爸媽媽不要你們啦!你們被丟掉啦!你們是沒人要的小孩啦!”
頓時,剛剛哄好的小孩子們又開始哭了起來。震耳欲聾的哭聲響徹了整間教室!
三個老師:“……?”
這是哪裡來的小惡魔?
那一刻,老師們感覺自己的手很癢,很想找個什麼東西來抽打兩下。但最終,職業道德還是壓制了野獸般的慾望,沒有讓他們邁出那無法挽回的一步。
三個老師哭喪着臉,重新投入到哄孩子的大業之中。
而那個馬尾辮的小姑娘則功成身退,高高興興地又躲到牆角玩玩具去啦。周圍孩子們的哭聲,就像是交響樂團的華麗演奏,給了她無限的樂趣。
嘻嘻,真好玩呢!
馬尾辮小姑娘環顧四周,驕傲地欣賞自己的勞動成果。突然,她發現另一個角落裡,一個小女孩正專注地玩着手裡的玩具,完全沒有被周圍的哭聲所影響。
最重要的是,臉上一滴眼淚也沒有!
馬尾辮小姑娘頓時不開心了。她覺得自己的工作能力受到了質疑,覺得自己的生活樂趣受到了剝離。
就像是吃西瓜沒有了最中間的那一口,就像吃甜筒沒有了最下面的那個筒——生命都沒有趣味!
於是,馬尾辮小姑娘悄悄地接近那個奇怪的小女孩,決定再次出擊,發出靈魂的提問:“誒,你怎麼不哭啊?難道,你不害怕你爸爸媽媽不要你嗎?”
安安擡頭看了一眼馬尾辮小姑娘,緊接着又低頭玩起了手裡的玩具。
她面無表情地答道:“我不怕。我爸爸沒有不要我。是我不要爸爸了。”
馬尾辮小姑娘:“……?”
這是什麼意思?
她很想讓安安解釋清楚,圍在旁邊提了好久的問題。但安安再也沒有回答一個字了。
因爲,所有的回答都在那裡了。
“是我不要爸爸了。”
……
安安原本以爲,以後這樣的日子就是她所有的人生了。
但令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幾天之後,她再次見到了季清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