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刪照片？”郝有責露出一個無辜的表情，“我刪了照片怎麼跟廣告公司的人交差啊？我辛辛苦苦拍了幾個小時，不就白做工了嗎？你家何心和楊帆不就白辛苦了嗎？”
“不要裝傻。你知道我說的是哪些照片。”何心爸爸的語氣嚴肅得像是在審問犯人。
郝有責繼續不動聲色地笑道：“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啊。”
“那這麼說吧。”何心爸爸拉過一張椅子，坐到了郝有責的旁邊。郝有責注意到，何心爸爸從頭到尾的工作都特別規整、有力，坐下來之後也是雙膝垂直、腰板筆直，一看就是經過長年累月訓練的人。
何心爸爸的臉隱沒在晦暗不明的LED燈光中，帶着極強的壓迫感：“郝有責攝影師，我希望你能把你偷拍的關於我和我家人的照片通通刪掉。”
郝有責的瞳孔微微睜大，一瞬間就反應過來了。
這還真是……
郝有責苦笑一聲：“被你發現了啊。我還以爲，自己做得很隱秘了。”
“你的確做得很隱秘。如果是普通人，肯定發現不了的。但是，我的職業比較特別。由於職業的特殊性，我的各項感官要比普通人敏感很多。所以，當你第一次偷拍我的時候，我就立刻感覺到了。”
“我明白了，我會把照片刪掉的。”郝有責決定緩和一下氣氛，從另一個角度爲何心媽媽再爭取一下，“但是，這樣真的好嗎？你知道，你的太太來找我的時候，是怎麼說的嗎？
她說，你們的孩子都已經快1歲了，家裡還沒有一張全家福。
她還說，她理解你，但她也真的很想要一張全家福照片。哪怕一張也好！她就想偶爾拿出來，看一看……”
看着何心爸爸的眼眸不斷加深，身上的氣息逐漸減弱，郝有責便知道——他動搖了。
郝有責嘗試着更進一步：“或許，你的職業真的很特殊。但是，你真的不能稍微體諒一下你太太的心情嗎？畢竟，她要的真的不多，僅僅是一張全家福照片而已。
哪怕只是她這樣一個小小的願望，你也不能滿足她嗎？”
聽完郝有責的話，何心爸爸的眼瞼垂了下去，掩蓋了所有能夠透露出情緒的目光。整個化妝造型區的氣氛也跟着沉寂下來，沉寂得讓人有些心顫。
郝有責不動聲色地等待着。他知道，何心爸爸此時一定在進行着極爲激烈的內心掙扎。這個時候，還是不要打擾他比較好。
半晌，何心爸爸終於緩緩地開了口：“我太太，跟你說過我的職業到底是什麼嗎？”
“你的太太沒有說過。不過，我大概能夠猜到一點。”郝有責瞥了一眼何心爸爸端正的坐姿，“應該是警/察或者軍/人相關的職業吧。”
何心爸爸點了點頭：“差不多。我是一名緝/毒/警/察。”
郝有責愣了一下，然後立刻反應過來：“所以你才……！”
何心爸爸再一次點了點頭，肯定了郝有責的猜測：“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保護我的太太、我的孩子、我的家人。
幹我們這一行，最容易遭到打擊報復。我曾經有一位同事，因爲工作犧牲了。大家爲他立碑紀念，舉辦了隆重的葬禮。然後，葬禮過後不到一個月，他全家人都被殺死了。
從那以後，我們行業裡便定下了一條規矩——任何犧牲的同志都不能立碑，不能舉辦葬禮，不能讓親友到墓前弔唁。所有人，都叫同一個名字——烈士。”
說到這裡，何心爸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顯示，他是在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我體諒我太太的心情，我也很想滿足她的願望。可是我不能這麼做！
因爲我不能冒險！我承擔不起這個風險！
我從業的時間也不短了。我的名字，我的臉都是在毒/販那裡掛了號的。假如我的全家福照片流了出去，落到了毒/販的手上，那他們就很有可能順着照片找到我的家人，對他們下毒手！
我，我想要保護他們！
所以，哪怕我知道自己的行爲有可能深深地傷害我家人的感情，讓他們失望，我也不得不這樣做！
因爲比起讓他們失望。我更加不能失去他們！”
化妝造型區內的氣氛再一次沉寂下來。這一次，氣氛比上一次更加凝重。因爲，在情緒的掙扎之外，這一次更加上了生命的重擔。
半晌，郝有責才緩緩地開口：“我明白了。不過，我還是想要勸你一句，不要把目光總是看得太遠，也稍微把目光放到眼前。
的確，對任何一個人來說——活着，纔是生命的重中之重。但一個人活着，並不能僅僅因爲活着。如果爲了活着，而捨棄了一切的親情、友情、愛情，割捨了一切的愛好、娛樂、歡笑。那這樣的活着，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意思。
人活着，就是要活出一個美好的人生。去體味人生中的歡樂與幸福。這樣，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回首往事的時候，纔不會因爲只單形影而悔恨，也不會因爲了無樂趣而遺憾。
給歲月以美好，而不是給美好以歲月。”
說着說着，郝有責心裡一動，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安安、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現在正在做的事情。
一時間，郝有責百感交集，甚至有些分不清楚，自己的這一番話到底是在勸說何心爸爸，還是在勸說他自己。
稍微停頓了一下，郝有責接着說道：“何心爸爸，我們加個威信號吧。這次我拍攝的照片，我不會再發給你的太太，而是直接發給你。
至於最後照片到底是留還是刪，就由你自己來決定吧。”
何心爸爸嚴肅的表情徹底柔和了下來，堅硬的眼神中也充滿了動容。他深深地看了郝有責一眼，道：“謝謝。”
兩人加了威信好友。在收起手機的時候，何心爸爸又再次看了郝有責一眼：“郝攝，你勸我的話說得很好。那麼，你自己呢？”
郝有責一愣，然後瞬間反應了過來。
所以說真不愧是專業人士嗎？這種察言觀色、看透人心的本事，還真是不能小覷啊！
郝有責不由得露出一個苦笑：“我也，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