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遠回了內室,越想越氣悶。抄起桌上一個茶杯重重的摔下,砸得粉碎。他仍不解氣,走到梳妝檯前,“?啷”一聲,把首飾匣裡的首飾全倒了出來,把那雙龍鳳金鐲子拿了起來,“關懷備至!”狠狠把那對鐲子對着牆壁就砸了過去!回頭又開始翻揀一桌子的首飾,下剩的全都是自己贈安寧的。他的氣似乎消了一點,轉身倚在牀上,又覺得鬱悶,把手邊的枕頭也隨手扔了出去,卻見得輕輕的叮一聲,似有什麼東西從枕頭裡掉了出來。
上前拾起一看,絲帕裡包着一物,他抖開絲帕,大吃一驚,裡面居然是安寧那支早已遺失的銀簪!怎麼又出現在這裡?
秦遠大聲喊道,“來人!來人!”
侍從們見他發脾氣,哪裡有人敢進來伺候,這會兒聽見叫人了,有個太監才戰戰兢兢閃了進來。“二殿下?”
秦遠拿着那簪子道,“此物從何而來?”
那太監道,“奴才實在不知啊?”
秦遠咆哮道,“把這宮裡所有人都叫進來!”一時外廳裡跪了一片。
秦遠冷冷道,“這簪子究竟從何而來?若你們都說不出,那便全部拖下去砍了!”
半晌,有個宮女哆嗦地回道,“回二殿下,前幾日奴婢打掃屋子,換洗被子,在夫人的枕頭裡發現此物。但奴婢絕沒有動過,換了枕頭,照舊放好了呀。”
秦遠的眼神凌厲如刀,他把簪子收進懷裡,踢開面前幾名侍從,就往宮外衝去。見了侍衛,他從牙縫裡擠出五個字,“備馬!回五清山!”
▪ тт kǎn▪ C〇
安寧和樑淑燕白天做了些針線,晚飯後在旁邊樹林裡散着步閒聊,秋桃和春霞提了燈遠遠的走在前面,素琴提了燈綴在後頭,只有小熊跑來跑去的跟在她們腳邊。
安寧一時感慨道,“這日子過得真快,過些天便是七夕了,今日若不是來你這兒,我幾乎都忘卻了。”
樑淑燕笑道,“你整天有人陪着。不覺得悶。只有我這麼悶的人,纔會惦記着這些。”
安寧臉微微一紅道,“樑小姐,你也取笑我?”
樑淑燕道,“不是取笑,是羨慕呢。”她忽地輕輕嘆了口氣。
安寧道,“你有心事?”
樑淑燕道,“也不知周大哥瞧見香袋裡的信沒有,準備得怎麼樣了,怎麼也沒個動靜?”
安寧輕聲道,“這裡雖不是皇宮,卻也是守衛森嚴的,他們想進來,恐怕不易。耐心些,慢慢等吧。”
樑淑燕點了點頭。
安寧道,“你若是出去了,準備上哪兒呢?晉國肯定是不能呆了。”
樑淑燕道,“我也不知道,周大哥帶我上哪兒,我就上哪兒。”
安寧聽得詫異,瞧着她半天不語。
樑淑燕一時發覺失言。臉也紅了。
安寧忽輕笑了起來,“周大哥是個好人,值得託付終身的。”
樑淑燕瞧見兩邊侍女都離得遠,方鼓起勇氣道,“安寧姑娘,周大哥他也喜歡你吧?”
安寧柔聲道,“周大哥是個好人,對誰都很好。我早就嫁了阿遠了。”
樑淑燕道,“可我覺得他心裡還惦記着你。”
安寧道,“周大哥這人很重情義,心地又好,他不過看我孤身一人,所以對我多些關懷,我們沒什麼的。”
樑淑燕道,“我相信你們。”
安寧微笑道,“你若喜歡他,就好好珍惜他,周大哥聰明能幹得緊。你知道他的過去麼?”
樑淑燕道,“知道,周大哥跟我說過。”她附耳在安寧耳邊道,“我知道他是做山賊的。”
安寧笑道,“他連這些都告訴你了麼?足見沒有把你當外人。”
樑淑燕聽得心裡甜滋滋的。
安寧道,“他們可不是壞人,我跟他們相處過一段時日,他們都是些好人。”
樑淑燕笑道,“我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他就覺得他是好人。”
安寧道,“你們究竟是怎麼認識的?”
樑淑燕把認識周復興的經過講了一遍。
安寧笑道,“原來如此。看來你們還真的是有緣份呢,這樣也能認識!”
樑淑燕臉又紅了,忽又一憂道,“也不知我能不能出去?”
安寧道,“會的,一定會的,你們都是好人,老天會保佑好人的。”
樑淑燕道,“安寧姑娘,你也是好人,老天也會保佑你。”
安寧嘆道,“我只要能平平安安的,多過一天是一天吧。”
樑淑燕道,“你怎麼這麼說?”
此時,忽聽前面秋桃道,“娘娘,前面就是拜月亭了,沒路了,咱們回頭吧?”
樑淑燕和安寧對望一眼,不約而同笑道,“咱們去瞧瞧月亮!”
加快了腳步,走到那亭子裡,擡頭仰望。一輪明月高懸空中。亭子下面便是懸崖,晚上也瞧不見有多深,憑欄而立,夜風涼爽,果是賞月的好地方。
安寧道,“七夕時若仍能在這住着,咱們便到這裡來拜月乞巧吧。”
樑淑燕道,“好!只是不知你到時得不得空。”
安寧道,“我儘量來!”忽聽旁邊不知哪裡傳來兩聲短促輕忽的竹哨聲,她心中一驚,忙豎耳傾聽。過了一會兒,又是兩聲竹哨,安寧心裡怦怦直跳,莫非是周大哥來了。
樑淑燕見她臉色變了,問道,“怎麼了?”
安寧耳語道,“快把人支開,好象是周大哥來了。”
樑淑燕大喜,想了想道,“咱們回去吧!秋桃春霞,你們仍走前面。”
秋桃春霞轉身先走了,安寧和樑淑燕卻站在那裡不動,素琴本來就沒進亭子,一直在後面跟着,她在宮中多年,極是會察顏觀色,眼見安寧和樑淑燕刻意不動,也不驚慌,安寧對她作了個手勢,她點點頭,退到一旁,更不上前了。
此時,兩道勁風一閃,兩個黑影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一個高個的黑影到秋桃和春霞的身後,兩手分別一戳,點了兩個丫頭的穴道,她們只覺似被什麼東西輕輕叮了一下,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一個矮個的黑影竄到素琴旁邊,剛想動手,素琴卻輕聲道,“自己人!”
那黑影一猶豫,安寧道,“不用了!”
黑影一下竄到安寧身旁,拉下面罩笑道,“六姐!”
“頂天!”安寧的眼裡閃着喜悅的光芒,“果然是你們!”
旁邊樑淑燕瞧着那高個黑衣人一會,笑着撲了上去。拉着那人卻又掉下淚來。
安寧拉着趙頂天走到前面轉角處迴避了,這才問道,“你們怎麼來了?”素琴跟着他們又往前站了好些,警戒着看着四周。
趙頂天緊握着安寧的手道,“我們早就來了,就在這山腳下,呆了好些天了,上來了好幾次,一直沒有機會見你們。”
安寧眼裡有淚在往上涌,“我方纔瞧你,功夫似乎長進不少!小弟,你又長高了!”都快和她一般高了。
趙頂天眼圈紅了,“嗯,我跟周大哥這些天學了不少東西,六姐,謝謝你給我找了個好老師!”
安寧道,“你好好學,六姐還等着瞧你將來做大將軍呢!”
趙頂天點頭道,“六姐,會有那麼一天的,你等着啊!”
安寧用力點着頭笑道,“能見到你,真好!”
趙頂天道,“六姐,你過得好麼?宮裡有人欺負你麼?”
安寧心中一酸道,“沒有,六姐過得很好,沒人欺負我!”
趙頂天托起她的臉道,“六姐,那你爲什麼眼中有淚?”
安寧含淚笑道,“這是見到你高興流的淚,你知道的,六姐,本來就很愛哭……”
趙頂天道,“可你眼中還有憂愁。”他伸臂輕抱着安寧道,“六姐,你若過得不好,就跟我們走吧。我長大了,能保護你的!”
安寧心中一暖,哽咽道,“小弟,你是要做一番轟轟烈烈大事業的,還記得麼?你不要爲了六姐,就什麼都做不了!”
趙頂天道,“可是六姐,你若過得不好,我走到哪裡都不會安心的!還有大哥!”
“我很好,我真的很好!”安寧輕輕推開他道,“你瞧我穿的多好,這些衣裳首飾多麼華貴!秦遠,他,他很寵愛我的,這宮裡也沒人敢欺負我。”
趙頂天道,“他,只是寵愛你麼?他有真心待你麼?”
安寧忙不迭的點頭道,“有的,他是真心待我的。”
趙頂天想了半天,方纔道,“六姐,若是,我說是若是,哪天他不寵愛你了,你便來尋我吧。哪怕你老了,醜了,不美了,你放心,我也會待你和現在一樣好的。”
安寧忍不住撲進趙頂天的懷裡,“小弟!”
趙頂天道,“若是,若是我等不到那天,戰死沙場了。你便去尋大哥,雖然他沒說,但我知道,大哥的心,跟我是一樣的!他一定會保護你的。”
安寧掩住他的嘴,哭道,“我求求你,小弟,你別說了,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們的心。你不會死,你一定會長命百歲,平平安安!做最威風的大將軍!”
周復興拉下面罩,拍着樑淑燕的背,好一會兒,才讓她漸漸止住了哭聲,“淑燕,你這些天,過得好麼?”
樑淑燕使勁點着頭。
周復興道,“我們不能在這裡久呆,淑燕,我現在跟你說的,你一定要記清楚!”
樑淑燕點着頭,忍着眼淚。
周復興愛憐的拭去她臉上的淚花道,“這裡的地形,我都看過了,只有一條路通向外面,路上層層關卡,要想不動聲色的逃跑,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咱們必須要冒些險,淑燕,你相信我麼?”
樑淑燕使勁點着頭。
周復興把她拉到亭邊道,“那你敢不敢從這裡跳下去?”
樑淑燕往下瞧了一眼,“你讓我跳,我便跳!”她作勢便欲往下跳。
周復興緊緊的拉住她道,“謝謝你,淑燕,這麼信任我。但不是現在跳,你不要怕,這裡看着很深,其實下面有樹木遮掩着,並不太深,我在下面樹叢裡已經拉了網子,佈置了機關,自己也跳了幾次試驗,跌不傷人的。你明晚一更或是後日晚上尋個機會,出來散步,就從這個地方,一定要記好方位,假意失足跳下來,你放心,我會在下面等着你。從這裡跳下去後,宮裡的人肯定以爲你失足跌下山崖,即便下來救你,我也準備了一個假屍首。到時你脫下衣服換上,我帶你從那後面的水路游出去。你就自由了!”
樑淑燕道,“好,我記清楚了,我明晚就來!”
周復興道,“你別心急,一定要擺脫人,別讓人瞧出破綻!”
樑淑燕道,“周大哥,你現在帶我走行麼?今兒皇后回宮了,二殿下也不在!”
周復興道,“本來今天是個好機會,但你跟安寧在一起呢!你若跑了,她怎麼脫得了干係?”
樑淑燕道,“我真笨,怎麼把她給忘了!我若跑了,可不就連累她了。”
周復興道,“淑燕,我再問你,安寧,她在宮裡是不是有什麼危險?”
樑淑燕有些遲疑,道,“那個,那個……”
周復興道,“是不是秦遠待她並不好,你快說!”
樑淑燕道,“二殿下待她倒好。”她想了半天,關於太子的話實在難以啓齒,又惦記着應承過安寧的話,便道,“只是她畢竟沒有名分,難免受人輕視些。”
周復興這才舒了一口氣道,“這也沒辦法,只要二弟能好好待她就行了。咱們也該走了,淑燕,一切小心啊!”
樑淑燕點了點頭,周復興上前叫了趙頂天道,“頂天,此地不可久留,咱們趕緊走!”
安寧忙推開趙頂天道,“小弟,周大哥說的對,你們快走!救了樑小姐後,不要停留,趕緊出晉國!再也不要回來了!”
趙頂天依依不捨的望着安寧,周復興拉着他,又把臉蒙上,先把兩個丫頭的穴道解開,這才往樹林深處而去。
秋桃和春霞醒來後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素琴淡淡的道,“走吧!”她倆迷迷糊糊的就跟着走了。
回了蒼翠閣,樑淑燕想着明日便可脫離皇宮,有些興奮得睡不着。
安寧笑道,“早些睡吧,若是真跑得掉,這一路上還不知怎麼辛苦呢?”
樑淑燕有些不好意思,閉上了眼睛,兩人剛剛睡着一會兒,忽聽重重的一聲巨響,似是宮門被踹開了,一下把兩人驚醒。還等不及侍女們過來掌燈,便有人衝了進來,掀開帳子,一把將睡在外面的樑淑燕先拖出牀去,兩人嚇得尖叫了起來。
素琴衣衫不整的拿着燈衝了進來,她一照,呆了。屋裡這人,竟是二殿下!他橫眉立目,似要吃人一般。
秦遠此時也才瞧見拉的是樑淑燕,安寧坐在牀上,面色慘白的傻望着他。
秦遠扔下樑淑燕,上前一把將安寧拖到地下,吼道,“你們都給我滾出去!”
此時秋桃和春霞大着膽子從門口衝上來,把嚇傻了的樑淑燕拖了出去。秦遠也沒阻攔她們,素琴放下燈,走上前想攙扶起安寧,卻被秦遠一巴掌打到地上,“滾!”
素琴猶豫了一下,就在那地上跪着,秦遠走上前,一腳踹過去,咆哮道,“我叫你滾!”
素琴的嘴角慢慢滲出了絲鮮血,安寧終於回過神來,她爬上前,推着素琴道,“快出去!出去!”
素琴擔憂地看了她一眼,這才慢慢退到了門口。
秦遠蹲下身,一把揪住安寧的衣襟,額上青筋暴起,眼睛血紅,忽然揚手重重的打了她一耳光!
安寧覺得半邊身子一麻,整個腦袋一下子就懵了,耳朵裡嗡嗡作響,半天回不過神來。等了一會兒,覺得嘴角一鹹,擡手一拭,有血沾在手上,她震驚的擡起頭,瞧着秦遠,似是從未見過他一般。
秦遠從懷中掏出銀簪丟到她的面前,聲音如刀鋒般冰冷,“說!這是怎麼回事?”
安寧撿起銀簪,定睛一看,心裡反倒平靜了下來,輕聲道,“這是我的簪子。”
秦遠怒吼道,“我當然知道這是你的簪子,這簪子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支來!你不是說它丟了麼?怎麼又回到你手裡!”
安寧心知他有些誤會,便道,“阿遠,這簪子是丟了,就是上元燈節時,我和楊大媽帶着小紅、拴住去看燈時,擠丟了!我跟你說過的!”
秦遠道,“那怎麼現在又回來了?”
安寧心想,便說實話也無妨,“是大哥還給我的。”
秦遠一把揪起她的衣襟道,“又是你那好大哥!你不要告訴我,你丟了以後,恰巧就被他拾到了!”
安寧有些急了,沒有多想就道,“我確實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這是大哥讓送進宮小弟給我的,小弟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得來的!”
秦遠瞪大了眼睛道,“宮裡?你們還在宮裡偷偷私會?”他怒氣更熾,又是一拳揍了過去,打得她五臟都疼了。
安寧好半天才忍着疼道,“阿遠,你真的誤會了!”
秦遠吼道,“我誤會?那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安寧道,“這簪子,我真的不知道大哥是怎麼拾到的!小弟只進了一次宮,也是關心我,看我過得好不好,他給我簪子就走了!你要是不信跟我去見他們,當面問個清楚!”
“見他們?”秦遠臉色鐵青地道,“天知道你們又會編出什麼樣的故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