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體

“魂魄契約已成,接下來,就是夢境亂流入口了。”因了此次面對的乃是神器碎片所成的相當於小型洞天的結界,柳千牽也不敢怠慢,非但早早備齊了全身上下的仙器靈器,還特意現了真身結下法陣,並留了紅翼守在洞外不教靈氣外溢,免得招惹無妄之災。

如今,柳千牽正端坐墨色古琴前,明顯也是法器的裙袂流光轉側,衣裾之上都隱約帶了嶙嶙青焰,一道靈器烏木簪半挽流雲長髮,簪間靈光迤邐流遍身形,恰恰做了一道完整護障將柳千牽蔽在其間,腕間身側琳琅滿目的各色寶器,分門別類分工合作將柳千牽護住,連了案上顧自吞吐冷香的博山香爐也似乎頗有來頭,香菸馥郁之間正正將柳千牽周身靈氣籠入朦朧煙靄,隨了香菸流轉加強了一重又一重,這些倒也罷了,尤其是案上那架伏羲式古琴,中正大氣之外尚有屬於仙器的隱秘威勢不覺泄出,縱有柳千牽重重阻隔,輾轉而出的幾縷也足夠帶得修爲不足的展言幾人駭然一個激靈,旋即竟不自覺正襟危坐起來,生怕怠慢了這氣勢天成的仙人之器。

據柳千牽所說,她身上所有仙器都是月老漫不經心丟給她隨便用的,唯有這架無名之琴極爲小心翼翼,只說是留與她保命,非到萬不得已不可動用,柳千牽當時便頗是好奇,上品法器分爲四品寶器靈器仙器神器,這架古琴也不過仙器間普通品質,按着月老那將寶器靈器當垃圾隨意亂堆的性子,着實沒理由對這麼個尋常仙器如此青眼,如此軟磨硬泡數個月,磨得月老實在無法,便總算鬆了口告訴她此乃故人所贈,除此之外便鋸嘴葫蘆一字不發,柳千牽無奈,加之看出月老面對此琴時素來假面般的和藹剝離得乾乾淨淨只餘難得悵然之色,深知此事或有隱秘,便聰明地也再不提了。

閒事暫且不敘,再說回柳千牽。此時柳千牽已萬事齊備,交代了展言幾人以靈器護好自己萬萬不可隨意動作,這才屏息凝神於古琴上落下第一音。

鑑於月老就是個頗爲文藝的老頭,琴棋書畫詩酒花無一不精,柴米油鹽醬醋茶也頗爲熟練,因而柳千牽對這些也是頗爲精通,此時動手也是頗有章法,弦列流轉便是起音春水,翩躚撥泛更是水煙眷眷,桃花繾綣成闕,春風旖旎入懷,一時竟帶得展言幾人頗是一怔,不覺略有沉迷,然而及至她指尖一錯,花影扶疏剎那做了風雪歷歷,才恍然驚覺這並非才藝表演而是貨真價實的驚險鬥法,才補救般狠狠用了心撐回結界,倒是又頗爲幸運在風捲洶涌前恢復了萬全,不至於被突兀而來的風雷之卷直接侵吞入腹。

當是時,柳千牽的琴音已從春水眷眷轉爲了風雪滿城,隨了琴聲漸厲,琴音也漸起漸烈,且漸次具化爲風雪異獸呼嘯着撲向了陸嘉彌,在觸及陸嘉彌的一瞬又如風雪崩解融入陸嘉彌身側,且漸次湮滅無蹤,並在柳千牽一浪高過一浪的音波之下將源源不斷的風雪異獸送入陸嘉彌體內噬向神器碎片。

就在展言幾人提心吊膽等待下一輪風雪異獸的前來之時,陸嘉彌本安然靜臥的身形剎那一顫,竟是在幾人面面相覷之下徑直坐起,雖仍是眉目緊閉,卻已從身側爆出無數銀色雷霆,在脫體而出的一瞬剎那結回銀色巨龍呼嘯撲回柳千牽,且目標明確地直奔柳千牽指尖古琴,銀龍一旋一繞炸回銀色雷霆迎着柳千牽方帶起的幾隻風雪異獸炸了過去!

銀色雷霆來勢洶洶,柳千牽反應卻也不慢,銀龍現身一瞬她已是眉目微顰,指尖如飛剎那化出十數只風雪異獸,帶得身側展言幾人都是不覺瑟瑟一顫,柳千牽卻面色不變,眼看着銀龍炸回的雷霆被風雪異獸阻住,便毫不猶豫環着古琴將身形向後一撤,左手於古琴上幾輪輾轉聚成攻勢更烈的異獸,右手則幾道扶搖牽出長長一道靈力之焰,順勢將銀色雷霆牽繞其中直接向自己身畔拽了過來!

銀色雷霆在柳千牽動作之下剎那崩解無蹤,連着風雪異獸也隨之湮滅成細碎雪色,而後瞬間消隕麗色,消頹了流煙蒼茫裡一抹淡色剪影。

以陸嘉彌此刻雷霆萬鈞的出手,饒是對陸嘉彌不甚熟悉的宋繪紗都不會錯覺這就是她,而只能想到這恐怕就是神器碎片操控她所爲,幾人眉目一時俱是一肅,尤其眼看方纔還是勢均力敵,此時卻連柳千牽人影都不見,便均是齊齊一驚,下意識便要去尋,好歹還記得柳千牽囑託拼力一滯略做觀望。

果不其然,他們這一滯之機,柳千牽纖細身影已隨雲煙流轉又化回人形,抱了琴於洞中石臺上一立,而方纔的一道雪色雷霆卻已煙消雲散,唯柳千牽指尖古琴尚自嫋嫋,綿延出不絕餘韻來,恍然一道仙氣飄飄的威懾。

然而這般的平靜也未維持多久,方偃旗息鼓的銀色雷霆倏忽間又捲土重來,似是已然確定了柳千牽實力不俗,神器靈識此次出手便再無保留,銀色雷霆攜捲了雪色狂風乍然披靡而來,且甫一出手便將風雪之勢徑直鋪滿小小山洞,剎那將柳千牽並展言幾人均捲入越流轉越是凜冽的風雷之間,險些將展言幾人直接轟出洞外,連着洞外的紅翼都似乎有所覺,趕在風雷又一次呼嘯前傳音詢問是否出了問題,得了柳千牽一句無礙才顧自收了音。

重重結界外的紅翼都已有所覺,更不提其他真正有大能者,忌憚神司或其他修仙門派循跡而至鬧出什麼事端,柳千牽再怎麼冷靜也不覺有些焦灼,隨手將葉希幾人並宋繪紗一鬼收拾進結界,柳千牽將展言以魂魄契約強制提至身後,眉目剎那提厲,毫不猶豫將氣勢又升了幾分,指尖拈了數道銀針靈器在自己奇經八脈一提一轉暫且迫寬靈力經絡,冒險將神器碎片本身靈力也吸入經脈,直接打算拼着經絡受損來速戰速決,免得再引禍上身。

神器的意識到底只是碎片,到底失了些靈動,此時又尚在暴走,雖說實力大大增強,機敏性卻大大降低,能吊打方纔的柳千牽,卻已奈何不了氣勢剎那暴漲的柳千牽,一時被柳千牽捉了機會幾招之下困在掌心,被柳千牽順勢而來的一系列連招迫得再無還手之力,倏忽間奄奄一息歇在了柳千牽指尖,無可奈何被柳千牽引出了夢境亂流。

按着展言幾人的打算,神器碎片的開啓勢必也是非常炫酷,哪知道除卻神器碎片靈識脫離的一剎頗是驚人,其餘一切均是來得頗爲淡然,全然不若他們默默設想過的什麼驚天動地,而竟只是安安靜靜於空中騰起了一幕幕影綽幻象,乖巧到幾乎令葉希幾人以爲這是仙界的PPT,唯獨展言同柳千牽已有魂魄契約,得了柳千牽一痕心緒,才清楚這就是令柳千牽也聞之色變的夢境亂流,眉目剎那鎖出了沉沉憂色來。

既制住了神器靈識,柳千牽便也不糾結其他,直入主題地牽起重重華光,直接撲向了安靜之下暗流涌動的夢境亂流,打算強行破開一道入口送展言進入——對於幻境類的仙器,一般只有三種方法進入,要麼作爲主人,要麼作爲客人,要麼,作爲敵人——第一種是做不到,第三種卻是不可做,如此,便只有迫神司靈識屈服,助他們打開入口了。

循了這般心思,柳千牽甫一出手就是雷霆之威,重重華光剎那覆上指尖神器靈識,一手於琴上飛速幾轉爆出九音之陣合了玄光流轉將所過之處融成一片空洞,與此同時,恍然星河之光的滄然劍氣自九音之陣間爆起龍捲,磅礴氣勢無風自起,玉山傾頹般直赴神器靈識,日月威光剎那凝於那一痕月色,隨了她指尖一動,睥睨轟向了空中幻境!

分明只是柔柔一道月色,落地之剎卻已醞出了駭然之勢,洞外情形尚未可知,洞內幾人卻已然惶然失色,只覺一瞬間天地同震,八荒共撼,天地間只餘劍光熠熠生輝,迫得展言幾人都心頭髮澀,好險震出一口心血,而柳千牽此時也顧忌不得他們,眉目顰出駭然冷意,雙手連拂又帶起數道玄光,恍然亙古長夜中陡然躍起羲和一幕,下一瞬,夢境亂象已是在這一劍之下被生生劈做了兩半。

“好了!神器碎片的靈識已被我拖住,展言,按我說的法子令魂魄離體,趁此機會進入夢境亂流!”拼力撐住劍光不滅,柳千牽頭也不回對了展言厲喝一聲,而展言也應聲而動,指尖如飛運起紛繁法訣,華光流轉之下已是肉身倒地,一道魂魄流影徑直對了柳千牽劈開的一痕墨色撲了過去,倏忽一轉已湮沒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