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嘉彌的離去並沒有在六界中真正掀起什麼風浪，能爲她的死歡喜的忙着自己的大業無暇理她，能爲她的死悲哀的也耽於幻境無法理她，最終，能爲她一瞬嘆息的竟只有還奔忙於逆行六界元世界的將離。
事實上，將離現在的日子也不好過。
陸嘉彌去得乾淨不必再憂心身後之事，將離卻不得不撿起所有爛攤子一力扛起，如今忙得幾乎生不如死。
人界因爲千年封閉本就勢力單薄，唯一成氣候的神司又自己都一團亂麻，好在元老院在神仙陣營的果斷退場保存下了一些實力，然而放在這處處漏洞的人間又實在杯水車薪。
偏偏人間又連着歸墟的一部分，一旦人間失守，勢必會殃及歸墟乃至其間的六界通道，令少辛從此入六界如入無人之境。
如此才逼得將離卯足了勁剝靈力制傀儡一個個往人間送——如今自己和霖均都在元世界，人間幾乎再無可用的大能，霖均在那邊牽制少辛不可分身，便只能自己犧牲多塑些傀儡救急。
是的，在成功解決宿主這個後顧之憂後，霖均也正式和少辛翻臉了。
如果陸嘉彌在這兒，絕對不會相信霖均的所謂希望有一個新世界卻不希望以這麼慘痛的代價有的鬼話，而只會清楚這是霖均徹底控制不了少辛了。
可惜陸嘉彌已經不在了，而擺在眼前的局勢也不容許將離推開這僅有的助力，便只能陰的陽的一股腦兒都信了，先配合到解決問題再說。
她未必不清楚霖均如今的行動有幾分真心又有多少無奈，只是事到如今，哪還有時間有心情多計較這些，光是守着六界不至於被禍禍完了已經足夠辛苦了，其他的，她實在不願想了。
如今想來，陸嘉彌唯一丟給自己的重任竟反而是她唯一的放鬆了。
心底苦笑一聲，將離重又開始翻這個逆行六界的元世界——少辛如今被霖均絆着，應該再沒時間折騰這幾個沒什麼作用的小角色，所以他們理應還在元世界，可是不知爲何，自己已經快把這裡翻天覆地了還是沒能找到分毫蛛絲馬跡。
這倒真是奇怪了。
心地如此波瀾壯闊，將離面上卻分毫不顯，既然暫時沒有線索，她也不再無謂亂找，而是略停了停以重新捋一遍找人以來的一切，從而探一探是否自己錯過了什麼。
而她這麼一思考，倒是確實想到了什麼。
說起來，那個所謂的破鏡重圓崖，出現的頻率是不是太高了？
她初入這個世界，就是憑的破鏡重圓崖確認的世界重合，歸墟通道的暴露又是在這個破鏡重圓崖，甚至最後，陸嘉彌說月老和她攤牌還是在這裡。
的確她可以告訴自己這只是因爲這些事基本是一天之內完成的，不換地方也正常，但是這既然是個真實世界，用什麼地方不好非要翻來覆去用這個地兒？
說不定就是有什麼古怪。
將離其實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想法已經接近破罐子破摔了，然而自己這找了這麼久了仍是什麼痕跡也沒有，實在已經很着急了，別說是破罐子破摔，只要能給她折騰出一個不重複之前的失敗的方案，她都會毫不猶豫用下去。
反正這世界就算是真的，那也是少辛的產業，就算她夷平了這破崖來找人，他又能怎麼樣？
要真是逼得他來對峙，她倒反而要歡天喜地了。
如此想着，將離也不拖拉，從小臂中取出長劍，毫不猶豫就向着那個每每出現就給她帶來無盡壞消息的破鏡重圓崖劈了下去。
也許真是否極泰來吧，隨着劍氣龍吟落盡，偌大山崖也被劍氣衝攪得四分五裂，不堪一道呼聲便轟然倒塌。
而將離心心念唸了許久的一行人，正正在山崖廢墟間顧自沉眠，安然到讓將離咬牙，又平安到讓將離恍惚。
還好……還好……
月老向來做戲也要做全套，所以分發給他們的驗生石貨真價實，將離略微試了試他們只是昏迷而非中了其他禁制，便放心大膽地用驗生石喚醒了他們。
顯然他們的心思一個個還停留在溯夢之術的各個世界裡，醒來也是一片茫然以爲自己猶在夢中，好在總還記得人，緩了幾秒便馬上追問起了失蹤的幾位。
“他們幾個呢？怎麼不在？”
“現在是哪個朝代哪個地方了？其他人呢？”
“陸嘉彌呢？展言呢？他倆沒事吧？”
前面兩個疑問將離還能勉強平靜地回覆，後面一問卻險些又逼出將離苦心埋藏的憂然，本想先只提溯夢之術真相，等他們緩幾天再說陸嘉彌的事，然而看他們個個面色焦灼，將離又不覺有些不忍，長痛終究不如短痛，與其讓他們繼續帶着疑問擔驚受怕，還不如一口氣說個清楚。
反正……如今的情景，也不容他們不接受了。
誰知，將離這邊還在醞釀開口的方式，察言觀色許久的夏珊檸已經急了，當下不顧一切地問出了口：“前輩，陸嘉彌是不是已經出事了？”
將離被她一問，倒是恢復了幾分冷靜——是啊，自己幻境中最後所見，也是展言爲陸嘉彌失蹤之事找上了瓊璉的影子，他們之間有驗生石可以傳遞消息，這等大事展言又不可能不通知他們，所以……他們其實應該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了……
“前輩，事情是不是已經無法挽回了？”葉希卻比夏珊檸看得更深，以將離的爽直性子，很少會有這樣避之左右不肯開口的情況，要不是事關自己不願多說，必然就是事情嚴重不好說了。
而他們又明明問的是陸嘉彌……
“陸嘉彌，是不是已經在少辛手裡了。”葉希問得很慢，一字一句，卻落得莫名篤定，逼得夏珊檸立刻腫着眼睛看了過來，就連立場還不足以用摯友身份質問的靈雎宮衆人也駭然看了過來，分明是期待她回覆，又好像希望她永遠不要開口。
眼見避無可避，他們也已經提出了大半，將離索性也不再瞞，咬牙，說出了實情。
“陸嘉彌，已經死了。”
靜，最先聽到的，是萬籟俱寂的靜。
誰也沒有開口，卻好像誰都已經說了千言萬語。
一路走來，他們什麼樣壞的打算都做過，卻唯獨沒想過這一條。
是啊，誰不會死呢。
本來就只是活不過百年的凡人，入的還是這麼危險的修仙之道，他們哪能沒想過死呢。
可是，不應該這樣。
在他們猝不及防，甚至一無所知的時候，到來的死。
很久之後，才終於有了聲音，似乎是水滴落地聲音，又似乎是拳頭落地聲音，更或者，其實只是連哭泣都壓抑到了極點的喘息。
將離只是那麼看着，便也覺冷寂千年的心中有了些微痛意。
可是，感情上，她很想留他們很多時間慢慢發泄，理智上，她卻容不下哪怕一秒的浪費了。
如今的情勢，已經嚴峻到連他們這樣等級的存在也無法再縱情肆意了。
所以，她必須打斷他們了。
“不想聽她最後的話嗎？”
……
法器原就是她留給陸嘉彌的，因而即使陸嘉彌已化在帝諸鍾內，將離依然召喚回了法器給了他們。
而後面的故事，她沒有看。
她已經過了可以不顧一切的時候，所以，她必須確保隊伍中至少有一個人冷靜，甚至冷酷。
其實說到底，她也可以以六界局勢之名扣下這些逼着他們先做正事，免得浪費時間徒然悲傷，然而就像陸嘉彌把圓滿的希望寄託給將離，將離也希望至少這羣人能讓她看到背叛欺騙以外的戲碼。
總要有人揹負，也總要有人走下去。
她不能幫他們揹負，更不能幫他們走下去，至少，她可以選擇讓他們揹負着什麼走下去。
“前輩在想什麼？”開口的是展言，或許因爲他得到的留言最短，因而很快，他便結束了。
不過將離清楚，展言應該是明白爲什麼陸嘉彌獨獨只給他那麼少的。
“你不怨她嗎？”將離回頭看他，他的眼底沉然一潭墨色，卻已經平靜得看不到任何風浪了，“她連騙你來生都不肯。”
“因爲她認真吧。”展言似乎是想笑，然而努力許久，到底還是沒有那麼老狐狸，泄出了幾分痛意，“她對我很認真，所以不願給我泡沫般的希望。”
“她到底是有眼光的。”將離低低呢喃一句，不知是在向誰說，然而很快，她還是生生掙回了面無表情，“他們，可以託付給你嗎？”
“可以。”即使心間已經痛到連撕扯都麻木，展言還是維持住了平靜深深點頭。
他們都很清楚，什麼比悲傷更重要。
“少辛會有辦法的……”將離也點頭，雖然話到最後她也不知道在安慰誰了，“只要解決了他，他就會有辦法的，所以……”
“所以我們都會撐住的。”展言卻好像真的被那語無倫次的話安慰到了，再開口時甚至多了幾分溫柔，“我們會去找洛衡他們，我們會去幫忙傳音六界，我們會好好等着你們的消息。”
將離一時竟也喉間凝澀了。
“所以前輩你放心去吧。”展言還在說，卻好像剎那放下了許多，鬆快了許多。
將離默然擡頭，果不其然，其他幾人也端正了神色站了起來，即使爲首的夏葉二人依然蒼白着面色搖搖欲墜，也依然咬着牙站在了展言身後，以默默的姿態爲展言的話做着最好註釋。
因爲他們其實都清楚，誰都早已今非昔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