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煉

然而,聞言的宋繪紗卻並未同樣欣喜,最初尚且因了感動有幾分訝然喜色,這寥寥一瞬沉默裡便是理清了思緒收了喜色,只慮及展言他們難得熱情不好直接摧殘,才擇了最溫柔的口氣回絕:“這……怕是不太好吧……畢竟還有正事,實在不必爲我浪費心力……”怕他們懷疑是自己抹不下面子才拒絕,宋繪紗還特意尋了頗多理由助力:“之前對戰那鬼修時候,我們本以爲勝券在握,然而還不是被他得了機會逃跑?此時他不是逃回洞府,至少也在自覺安心的地方,其間種種手段還未可知。若我們貿然前進,不是會又如方纔一般落入陷阱嗎?”

雖說他們也清楚以宋繪紗性子加上目前仍在尷尬以上熟悉以下的關係,就算是有了萬全之策,她也未必會隨他們前去又落下一個人情,不過難得爲她全心打算卻被拒絕得如此乾淨利落,是誰也要鬱悶幾分的,展美人早早修出喜怒不形於色的冰山光環看起來尚且淡定,葉希夏珊檸卻不然,明顯泄出了幾分鬱郁,帶得宋繪紗險些生出幾分罪惡感來。

不過交情歸交情,理智歸理智,宋繪紗畢竟還是要爲自己打算的。

現在他們願意爲自己尋找修行之法,多半其實是爲了應付接下來的靈雎宮副本,或許有幾分真心,但也到不了對陸嘉彌那種全心全意——說穿了,就算他們真能全心全意,自己又真敢收嗎?

再者,自己最初跟隨他們守護他們大半是因爲柳千牽那句能幫她轉世或復生,只要她一日還是鬼物,行止便只會優先復生,即使他們並不是趁人之危迫人做事的人,她也實在不願再被恩惠絆手絆腳了……

這些理由雖說是她真實心念,然而細細說出勢必顯得薄涼,她畢竟還頗爲在意這幾人,總還是不希望他們有如此印象,因而只給了前半段理由,打算用這理由誆過去再說。

這理由雖說不合心意,畢竟聽來靠譜,之前他們那麼有把握都還是着了一道,如今貿貿然追殺人家,還是在人家的地盤,還真不定吃虧的是誰。再者,有了之前誆展言的例子,活學活用也能將宋繪紗如今心思猜出個心思,何況他們現在已經頗是清楚心魔的重要性,並不完全不打算以身試法,因而思量之下均又起動搖,下意識看回展言想得他一個迴應順勢結束話題。

哪知這邊宋繪紗態度婉轉卻是決然,那邊展言也難得強硬,水墨一卷的清俊容色顰出苦大仇深一副怨色,開口一句並非勸服宋繪紗卻是先提了無關緊要一人:“你知道陸嘉彌吧?”爲防宋繪紗不懂,還特意又補充了一句解釋,“魔印。”

這突兀發言果不其然又炸得衆人一怔,考慮到展言修爲裝備都相對更好,擔憂他察覺到了什麼,夏珊檸葉希訝然一道對視,幾乎立時心頭蹦出不會又出事了幾個大字,而後齊刷刷低頭去看顧自沉眠的陸嘉彌,看及她一如既往的默然無神,這才放心般各自一嘆,夏珊檸甚至不放心地又以傀儡蠱試了試陸嘉彌,確認她還在夢境,這才總算緩下一口氣,旋即悲痛地又一道對視……

總覺得最近一段時間的日常就是陸嘉彌出事——救她——又出事——繼續救……他們現在居然莫名覺得對風平浪靜的陸嘉彌很不適應……不過難得被糾結的主角不是陸嘉彌,他們兩人確認了陸嘉彌沒事,還是目光灼灼又關注起了宋繪紗同展言的對話——說起來他們也是許久沒見展言如此固執,且還是爲了其實並沒有多少爭議性的問題,着實令人有些費解。

此時提到陸嘉彌,葉希夏珊檸的腦回路自然而然都鎖定在陸嘉彌又出什麼問題了,因而直接完美避開了正確選項,倒是宋繪紗,不知是否經歷風霜更久,竟是從這寥寥數字間艱難理解了展言的真正意圖——魔印一事徹底昭告了修仙界展言實力爲尊的原則,也讓他從此對自己實力耿耿於懷起來,然而提升實力畢竟不能一蹴而就,他們幾人如今修爲慘淡又沒有旁的門路沒辦法再努力,只有一個宋繪紗還能拔一拔了。

這理由倒也並非不能接受,只是……原來不過擔憂所受恩惠太大難以回報,如今又加如此重擔,唉,她自己都有些懷疑能否圓滿完成任務了……

看及宋繪紗的糾結,展言也並不好受——其實他原本也不打算這麼做,畢竟從鬼修手中奪得修煉法門便是不易,修煉到實力提升更是不易,他們總不能一直留在此地等到宋繪紗修煉成大神動手吧?再者,萬一這法子不好或者不夠好呢?宋繪紗雖是強大助力,但也不能真當武器使用,總要好好考慮一下長遠問題吧……

只是……他卻不得不如此……

因爲,他有一個無論如何也要這麼做的理由……

來自宋恕的理由……

宋恕二字,對如今的宋繪紗基本已成了執念,便是不深敘,只略略一提也足夠做了尚方寶劍剎那穩下宋繪紗的情緒,迫着她一瞬斂盡紛繁思緒,半是惆悵半是希冀看回展言,那一剎波瀾甚至隱約還有幾分澀然卑微,不覺令觀者也漸次揪起了心。

這目光雖是主要投給展言,卻也對葉希夏珊檸一視同仁,展言是心思堅定並真有實情可說,得了宋繪紗那般祈求之色也能安之若素,他們兩個卻是既無執念又無資料,再在這裡參與人家如此私密的愛恨情仇總是不太好,因而對視一眼便擇了個探查周邊環境適不適合動用法術便不迭退出了風波,只留了宋繪紗展言面面相覷。

似乎打定了主意相信展言,宋繪紗對了展言這突兀態度也始終選擇了相信之後必有隱秘,因而看他如今顰眉默然,也乖巧等了下來,只待他心思平定再說。

而此時的展言面上八風不動,心底也不覺起了苦笑,其實細算來,自己早在打定主意勸宋繪紗接受這個意見的時候其實就做了以自己擁有宋恕記憶爲理由誆宋繪紗的打算了,然而他畢竟不是鐵石心腸,以個人目的隨意把玩他人感情,帶出了人家心心念唸的兄長卻未必能還她一個圓滿結局,他到底,也是會有愧意的……

可是,若提及手段,他卻不打算愧疚。

說他自私也好,說他冷酷也罷,如今這個團隊中,葉希夏珊檸並無領導意識,陸嘉彌人事不省,最爲靠譜的柳千牽沉眠,第二靠譜的宋繪紗又明顯擺出了跟隨指揮只打醬油的態度,展言便不得不接了柳千牽任務,以隱隱爲首姿態開始籌謀他們之後的計劃。

不得不說,魔印一事對展言打擊頗大也令他思考良多——其實展言面上沉穩冷定,骨子裡卻還是腦洞奇大的中二少年,骨子裡仍有不成熟且不切實際的妄想,早年是拯救世界維護和平的夢想,後期就成了行俠仗義仗劍江湖的心願,再到如今的逍遙六界恣肆紅塵,無一不隨了心念早早沁入了他一切行止。

也正是如此,他實際上仍是頗爲幼稚的,明明清楚了追殺他們的是如何一羣妖魔,卻還懷抱着滿心基於無知的自信,一心以爲他們總能逢凶化吉,且因了有頗好的武術根底基礎實力就是不錯,柳千牽還贊過他根骨不錯,修行在幾人間又最是順利,便一葉障目覺得自己頗是優秀隱約有了好勝乃至驕矜之心,哪怕是封印失敗他們不得不前去尋找神司,他居然也最擔憂同陸嘉彌關係而非一路風險。

直至那場魔印危局,他才總算被徹底打醒。他以爲固若金湯的展家被妖魔如此輕易入侵又險些輕易毀滅,陸嘉彌柳千牽雙雙被他們輕輕易打入絕境,而自認尚且修爲不錯的他連撐過第一招都做不到,更不提拯救他所親所近之人;之後柳千牽爲陸嘉彌阻下魔印徹底陷入沉眠再無法給予他們幫助與指導,展家也不能再被牽涉其中不得不抽身離去,之後一切都要他們孤軍奮戰了,他那時,竟是並未有任何鬥志,而一瞬只有惶恐——分明葉希夏珊檸勸自己收手時,自己還信誓旦旦一定要召喚出月老救回陸嘉彌解決如今一切危局……

這樁樁件件,無一不直接剜在他的心頭,迫着他真正開始直視自己內心,看清自己的好與壞,善與惡,勇敢與懦弱……也許他唯一應該慶幸,就是自己十幾年來養出一副矜傲風骨,令他總算能撐過這段迷惘與驚慌,逼着他醒悟了自己的渺小可笑,褪卻了自己浮華的驕傲之心,又明晰了自己尚且能做到的一切,堅定了他努力提升實力的執念。

他還是想成功的——只是如今,已非是功成名超凡脫俗如何如何,而只是同自己所有牽念之人好好活下去。

不必多麼偉岸,不必多麼華麗,也不必多麼圓滿,只要是能夠好好活下去。

這些人裡,應該有展家,有陸嘉彌,有葉希,有夏珊檸,也該有柳千牽,有宋繪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