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是個絕世好男人,但問題是她心裡裝了沈瀾,再放不下旁人。可是她如果能自主選擇,沈沅會如何傷心呢?真正的圖瑪已死,她是異界靈魂的事要不要告訴沈氏兄弟呢?還有,沈瀾上回求婚的態度那麼傲慢,如果以後還這樣,她是不能忍受的。並不是因爲她身份地位改變了,而是因爲如果讓他得到太容易,讓他不明白她所要求的尊重,以後的婚姻也會出問題吧?就算她全容忍他了,她現在的身份不可能嫁到江國來,他那樣傲慢的男人會肯招贅到圖國嗎?沈沅也不會放手吧?
還有,她現在是女王了,兩國交好,無思無我再長大些,是否可以到圖國去過個寒暑假?她呢,要不要調查之前究竟是失身於誰?所生的寶寶又在哪裡呢?
唉,很多的煩心事。而等她這位質子回國,還有很多朝政要處理吧?天哪,讓她死了吧。人家重生都是享福去的,爲什麼她要做苦工呀。她從來沒有野心,本想平淡度過新的人生呀!
柔腸百轉了好幾天,景鸞終於代傳聖旨,要方初晴進宮。
……
“要回去了嗎?”沈沅問,眼睛並沒有看向方初晴,而是望着窗外。
今年的春天來得又早又猛,雪融之後,幾乎一夜之間就千樹萬樹花開似錦,春寒只在早晚時分才能體會,像現在這樣的午後,微醺的暖風吹得人沉沉欲醉,一開窗就滿室花香。
方初晴進宮後,先是陪沈沅吃了午飯,然後又陪他到書房中喝茶聊天,一派悠閒光景。不過,她知道沈沅是有話要說,而“她”心裡似乎也有強烈的渴望似的,想跟他單獨相處,想對他說一些從沒說出口的話,聽他也說。最後,就是分別。
她感覺心中既有要滿足願望的欣喜,也有即將離別的惆悵,還有那萬分的不捨,隱約着撕扯着她的心臟。若不是她還把持着理智,差一點就衝口而出,“我哪兒也不想去,我想和你在一起!”
“非要回去嗎?難道就沒有可以禪讓王位之人,你和父皇可以一起來江國,生活在租界。或者,就留在我身邊。”半天,沈沅又說,但還是沒看方初晴,也不知是不敢,還是不捨。
“皇上,我……”
“你愛上我二弟了嗎?”沈沅慌張地打斷方初晴,“青兒,桑青花死而復生了。我們,可不可以重新開始?別走吧,朕捨不得你。難道你忍心看朕孤獨一輩子,再也不會歡笑?青兒!”最後的呼喚飽含深情,似乎是從心底最深處發出的呼喊。
就是這一聲,彷彿是打開方初晴內心中殘留意識的鑰匙,令她一下就混亂起來,似乎身體被另一個靈魂迅速佔據。上回,也是因爲這一聲呼喚,她想起了與沈沅相戀的一切。這回,她會做出什麼事?
她僅有的理智試圖抗拒,結果愕然發現,在她強烈的念力面前,圖瑪的意識似乎有退卻,可同時她又感到一陣悲傷絕望,簡直沒辦法形容的難過,似乎整個身體都泡在眼淚裡,骨酥筋軟,再沒有一分力氣。
幫她吧?她好像有心願沒有完成。幫她吧!就當玩人鬼情未了了,把自身作爲媒介,讓兩個隔着生死的靈魂有哪怕一剎那的契合。沈沅和圖瑪是這天下間最可憐的人呀!況且,這身體本來就是人家的,還是不要太小氣。就算她的靈魂再回不來,也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
這麼想着,她就感覺一瞬間置身事外了似的,只有圖瑪的心、圖瑪的靈魂、圖瑪的頭腦、甚至圖瑪的身體再跟沈沅交流。她,只是個蹲在角落裡的旁觀者。
“沅。”圖瑪說,連目光瞬間變得溫柔,滿是傾慕。
沈沅的瞳孔緊縮,驀然心頭一熱。這纔是他的圖瑪,他的青兒。以前,雖然對着相同的人,卻總感覺隔着一層透明的玻璃似的,看得見對方,卻似永遠接觸不到。但現在不同了,眼前的,絕對是他的青兒。
他上前一步,卻又生生止住腳步,因爲太過確定,反而膽怯了起來。
“沅,你聽我說。”圖瑪輕訴着,“原諒我的自私。從我懂事起,就是爲父皇而活,爲圖國而活,但自從見了你,我想爲自己活一次。所以我背棄對國家的責任,一直跟着你。可是啊,沅,我再沒有過與你爲敵的念頭,只想兩國和平,只要我的人民也過上如此安寧富足的日子。”
“青兒,別說了。我懂。我都懂。”沈沅好像感覺得出圖瑪的悲傷,也感覺得出她說完話就要離開,所以試圖打斷。
但圖瑪卻伸出手指,輕輕按在他的脣上,“你讓我說完,沅。跟你認識這麼久,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想說話。我知道你是我的情劫,知道遇情劫必死,可是我不後悔。如果只是活着,沒有與你痛這一場,愛這一場,人世間就算是白來一回,所以如果給我選擇,我還是會愛你。但是,我要對你說,眼前的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
隱藏起來的方初晴一驚,突然意識到圖瑪要說什麼。她想阻攔,可是來不及了。只能聽着圖瑪把她是異界靈魂的事說了出來,說明她們是共用一個身體的兩個靈魂。
沈沅呆了,一時之間無法反應。
或者他是不願意相信,因爲那意味着他的青兒死了,離開了這個塵世,永遠永遠也不會回來了,他再也無法擁有她。
當他努力承擔起一切,當他覺得可以的時候,他的青兒卻要離開,回不了頭。
“幸好我身有異能,這才把方初晴從異界帶來,讓她替我活下去。”書房中什麼聲音也沒有,所以圖瑪的聲音顯得格外漂渺,“希望你不要怪我,因爲我捨不得你,因爲我還有很多話要對你說。”她哽咽了。
“不,你的本命花死而復生,一定有意義的。一定有意義的,對不對?”沈沅突然大聲道,但聲音裡卻有着莫名的恐懼。這個男人,高高在上,榮辱不驚,有着最好的風度,可在這一刻,全崩潰了。
圖瑪沒說話,只是扭頭向那盆花望去。沈沅隨着她一起看,然後心如死灰。
那盆花活了,只是變了顏色,原來是淡淡的小黃花,如今卻長出了粉嘟嘟的花苞,只怕不幾日就要怒放。美則美矣,可卻不是原來的了。
“不,你不要走!我們想辦法,就算拿我的命去也行了。只求你,不要走吧!”沈沅衝動地抱住圖瑪。以前因爲自己已經娶妻,不想玷污她半點,雖然早想把她擁到懷中,現在卻是第一次,而卻已經物是人非。
“不要貪心啊,沅。我能留這麼久,藉着已經屬於別人的身子,已經大違天道。”圖瑪笑着,臉上卻滿是淚痕,“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會等你的。如果有來生,我們一定可以再相遇。如果你怕記不得我,就記着桑青花。記得啊,千萬記得啊,拿着桑青花的姑娘,一定就是我。
沈沅心頭大痛,就好像正被凌遲。他抱緊圖瑪,只否認着、拒絕着,好像這樣,他的青兒就會留下。
“對不起,我心願已了,就要走了。“圖瑪說得極溫柔,卻也極其心碎,“我喜歡你,永生不悔。你……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我喜歡你!圖瑪,我的青兒,我喜歡你!這一生,只喜歡你!心裡再沒別的女人。”沈沅終於說出一直壓抑着心頭的話。
我喜歡你,只四個字,卻是他的絕唱,她的一生。
圖瑪執着着、堅持着,寧願有天大的痛苦也情願忍耐着,只爲這一句話。如今終於聽到了,心願全了。
“可憐的沈沅啊。”她輕輕掙脫沈沅的懷抱,輕撫着他的臉,好像要用手指記錄着他的一切,眼神愛意綿綿,就算用來一輩子相思也已經足夠,“我走了,只快活的去等你,可憐你還要陷在痛苦裡頭。所以,之前我怕你忘記我。現在,忘了我。來生再想起就可以,現在,忘了我!”
“不不不,絕不!絕不!”沈沅狂亂地的拒絕,可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眼前人的眼神慢慢遙遠,帶着滿足的微笑,消失,然後軟倒。
他緊緊擁抱着那熟悉的身體,用盡力量把她留住,失去她的恐懼像一條無形的繩索,仿如勒進了他的肉裡,疼痛難當。
而懷中人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已經不再是他所愛的那個人了。不管他願不願意,不管他如何哀求上天,他的圖瑪,他的青兒,他的心上人,走了!再也不會回到今世的他身邊,永遠!
書房內,暖風吹着靜靜的花香,像一陣無聲的訣別。書架上,那盆桑青花悄悄地開了,但不再是原來的那一朵。
他輕輕放開方初晴,儘管知道她不再是“她”,卻仍然淚眼模糊地道,“青兒,我不知道來生。但我知道今生我不會有皇后,因爲只有你纔可以坐到我身邊。從今天開始,我娶的是大江國,既然有太多東西要我揹負,我就會走到底。但我,絕不要忘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