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五年級的夏天,鎮上舉辦煙火大會,父親因加班打電話說沒法趕回去了。
五更其實無所謂,她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吵且鬧,煙花在天空中綻放,這景象電視轉播也能看得見,一定要去現場觀看的意義她不是很明確。
只是看到弟弟失落走回房間的背影,感覺到揪心。
“姐姐帶你去。”回過神來,話語不由得說出口。
熱鬧非凡的慶典,尚算年幼的弟弟被氣氛感染四處亂跑,無奈,五更只好牽住他的手,防止走丟。
——
前往會議室的路上,牽着西野手的五更,腦海中莫名想到了這些。
那時的煙火大會,五更沒想到會聚集這麼多的人,平日冷清的街道,只有節日時,纔像是從沉眠中醒來,打了個哈欠。
一路上,五更牽着弟弟的手,在河岸邊看天空中綻放的煙花,伴隨着身旁的驚呼,一瞬間的璀璨,然後被微涼的夜吞噬,接着是另一顆的爆發。夜空被炸得遍體鱗傷卻又毫髮無損。
“七瀨去過煙花大會嗎?”
剛在會議室坐定,五更突然問道。
意料之外的問題。
“……和家人去過。”
但還是回答了。
這樣啊……五更點了點頭。
“我不喜歡煙火大會,”在西野疑惑的視線中,她繼續說道:“人聲鼎沸,總是先看到綻開的煙花,爆裂聲才姍姍來遲,總感覺到一種錯位的不協調感。但是,卻談不上討厭,相比較而言,我更討厭那個。”
西野順着五更的視線望去,是兩架固定好的攝像機,黑洞洞的鏡頭透露出蒼白的冰冷感,流露出一種從容不迫的意味。
“尤其是現在。”五更補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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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內凝滯着不安與期許,空氣不再流動,聲音蟄伏,一兩聲咳嗽,都像是夜間乍起的雷聲,令人不適的突兀。
西野盯了一會攝像的鏡頭,然後低下頭,看到裙子上褶皺。她嘗試着用手撫平,一次又一次,未能成功。
如同光明下必定有陰影,褶皺與裙子彷彿有一種宿命般的姻緣,在那根紅線尚未斷絕之前,它會一直停留在這裡。
西野眨了下酸澀的眼睛,似乎要流出眼淚。
“大家。”
是設樂的聲音,似乎是從演播室連線過來的。音量不大,但在這前一秒還被靜默支配的空間,像是擊穿結界的箭矢,成員們被迫從自我的情緒中脫離。
“能聽見嗎?大家。”
“……能聽見。”爲數不多的迴應。
“現在開始將發表演唱出道單曲的16名成員。發表的形式是手機。”
有的成員還未理解,露出疑惑的神情。
“從現在開始,只有被選拔上的成員會接到乃木阪46運營事務所的電話。”設樂解釋道。
“所以電話沒有響,就是沒被選上的意思對吧?”日村說道。
“沒錯,就是這樣。”
嶄新的選拔髮表形式,同時給成員施加了更大的心理壓力。
真是惡趣味啊,五更想。
房間內,演播室的聲音如同擰緊水龍頭後被切斷的水流,靜默與沉悶再度捲土重來,它們攜手相伴,擁有更爲霸道的力量,肆意張揚地滲入成員的內心世界。只是聲音雖然被切斷,但餘韻還停留着,如同關閉的水龍頭,依舊會有沁出的水珠。
前排桌前圍坐的成員,面前放着手機,後排成員的手機則被握在手中。手機吸引了絕大多數的注意,成爲了這裡最爲注目且牽動心神的存在。
五更從沒這麼認真細緻地觀察過自己的手機,視線彷彿要將其穿透。
夏普的翻蓋手機,寶藍色,型號SH6XXXC,2010年發售。
這是她父親去年送她的生日禮物,五更手機用到的時候不多,大多時間在揹包中棄置不理,邊角磨損並且有深淺不一的劃痕,她想起自己常把手機鑰匙與其放在一起。
壞習慣,應該對自己的生活管理的更規整些,準時的入睡與起牀,看書,吃清淡健康的食物,人本來應該更健康有序的活着,但卻總是因爲追求有害混亂的事物而使自己的生活變得一團糟。
她想着亂七八糟的東西,放任意識漫無目的的遊蕩,鬆開平時握住的牽引繩,意識便有了生命,轉瞬間奔出好遠。
在這樣的空間內坐着,生命本身似乎被扭絞,使人暫時性地忘卻“以後”“未來”之類的概念,而覺得人生被壓縮在了連接的一瞬一瞬中,這一瞬過去,下一瞬過來,沒有不快和痛楚,精神連同肉體似乎在一種外力的作用下,被物理性的揉搓擠壓。她只能借紛飛的思緒,使自己短暫脫離苦海的煎熬。
五更在滯重的空氣中,把手放在桌面。合理的動作,然而內心卻突然萌生起一絲罪惡感,彷彿某種客觀的存在,指控她行爲的有罪。
身邊坐着的中田花奈,飛快地瞟了一眼她移動的手臂,然後視線迴歸原位——盯着桌面。
五更蠕動着桌上放置的手指,調動全部的精神去感受桌面細微的凹凸紋路。在這時,電話鈴聲響起。
她原以爲自己會因鈴聲的乍起而驚嚇到,事實全然不是,身旁的西野甚至沒有擡起低垂的頭,只是搓着裙角的手慢慢停下。
鈴聲如同薄如蟬翼的長刀,巧妙地切入沉悶的空氣,當五更意識到時,白石已經接通了電話。
“是,……是,謝謝,謝謝……”
斷斷續續說着感謝的話,白石離場,此時“恭喜”的祝賀聲才姍姍響起。
白石離開的座位,在房間內像是被撕開的一道傷口,五更想到,煙花大會上,夜空被炸裂的花火,燙出的一個小洞。她當然知道那是視網膜上的記憶殘像,但與眼前的景象對應,她更覺得傷口和小洞是真實存在的。
祝賀的掌聲響起,感覺像是被無名的力道牽引,五更不自覺地鼓掌。掌聲將傷口凝固,變成肉眼可見的某種存在,它橫亙在那裡,僅僅存在着。
鬆村沙有理,橋本奈奈未,生駒裡奈,高山一實……
緊接着,一個又一個手機響起,每位離開的成員都留下了一道傷口。留下的成員用掌聲形式的祝賀將其凝固。
這似乎成爲了一種儀式。
直到,身邊的鈴聲響起,西野七瀨接通電話,淚水洋溢出眼眶,她捂着嘴巴,哽咽着應聲,眼睛卻看向身旁的少女。
五更笑着無聲開口:“恭喜。”她此刻心中除了爲少女感到高興,更多的是一種慶幸,如果西野接到的是最後一通電話的話,五更此刻說不定會哭出來。
不是因爲未被選中而悔恨,而是不想她看到自己敗犬般的模樣。
留下了最鮮明的一道傷口後,西野抽泣着離開。五更第一個鼓掌。
房間內並未因成員的離開而空曠,反而越發擁擠。
最終,最後一通電話鈴聲響起。
五更如釋重負地呼氣,手腳發麻,腦袋像到站的電車,前一秒還擁擠的車廂,頃刻間空空如也。她沒聽清電話中的聲音,只是下意識的應答,回過神來,聽筒那頭已是忙音。
五更起身離去,某種東西從她的身體中被抽離出來,停在原地。少女沒管那些,徑直走出了房間。
掌聲在身後響起。
她沒有回頭。
——
至此,出道單選拔成員如下:
七福神:白石麻衣,鬆村沙有理,橋本奈奈未,生駒裡奈,高山一實,生田繪梨花,星野南。
齊藤優裡,西野七瀨,五更逝宵,齋藤飛鳥,能條愛未,井上小百合,中田花奈,川村真洋,櫻井玲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