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的劍道部,位於教學樓右側用於體育活動的室內館。
這地方原本是作爲籃球部的活動地被常年霸佔的,其他體育活動部門想要申請館內練習,除了遞交書面申請,還要經過籃球部指導老師的同意。所以室內館又有個別稱,籃球室。
這樣的叫法,自然含有諷刺的意味。籃球部的成員卻欣然接受了這個稱呼,覺得貼切又有分量,正好坐實了對這個室內館的使用權。
在鹿兒島這種鄉下,學生本就對繪畫唱歌體育活動不感興趣,即使是學校大力號召,大多學生經歷了幾天的社團體驗後,多數淪爲回家部,何況每年學校的新生入學數就不高,大多數社團連維持本身存在都成問題。
唯有籃球部是個例外,高額的社團活動經費,充備齊全的硬件設施,還有隨時可用的訓練場地。
自然有其他社團抗議,但籃球部的成果有目共睹,連續兩年入圍青少年籃球大賽東京決賽,入學的新生有十分之一是衝着籃球部的來的。
只可惜隨着決賽出場成員的畢業,籃球部的輝煌成爲昔日榮光,最後甚至因爲社團人數的不足慘遭廢部,最後場地使用權便宜了劍道部……
“所以你是從哪裡聽來的?”大園忍不住疑惑道,作爲故事來說倒是有種英雄遲暮的悲涼感,但真實性有待證實。
身旁的朋友,推了下鼻樑上的黑框眼睛,陽光的照耀下,鏡面反出一閃即逝的光,“……自然是道聽途說的。”
我想也是啊。她忍不住心中吐槽。
本來只是打算送朋友一程,結果被迫在劍道部的門口聽她的長篇大論。
“所以你要入部嗎?”大園輕聲問道。
“當然,”朋友搓了下指頭,停頓,然後再次嘗試,最終爲了緩解尷尬清咳了兩聲,“咳咳,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大園猜想對方應該是想打個響指。
“你確定不是因爲受到上午看的劍道題材漫畫的影響?”
“……不確定。”
兩人站在門前一時無話,時間就這麼毫無意義地流逝。
“……我可以回去了嗎?”大園做轉身離開狀,試探地問。
結果被朋友一把拉住。
“……末末。”
似乎是預想到了之後將會發生的情景,大園哭喪着臉,爲難地看着朋友。哀求似的音調,完全沒有打動名叫末末的少女。
她拉着大園,大步前進,豪爽地推開劍道部的木質大門。
館內練習的成員被這突如其來的入侵者下了一跳,朝大門的方向望去,手中的竹刀還高高揚在頭頂。
被衆多的目光注視,大園下意識的就繃緊了身子,血緣變得凝滯,流速減緩,腦袋嗡的一下,像是被木棒敲擊了後腦,一時間掉進了空白的混沌中。
“別愣着!繼續!”
下一刻,嘹亮高亢的聲音驅散混沌,她才獲得了少許身體和意識的支配權。
“哇哦。”末末感嘆。
發聲的是身穿紅色運動服的女子,長髮幹練的束於腦後,銳利的眼神讓大園聯想到了荒原急奔的獨狼。她雙手搭在立於地板的竹刀上,目視眼前訓練的學生,如同將軍目視着一場即將取得勝利的戰役。似乎是教練。
“是想要入部的學生吧?”一旁的少女走過來,面容溫潤柔和,面對突兀的闖入者,依舊笑容不減,“新井,劍道部部長,新生?”
“是是,新井前輩,”身旁的末末搶着回答,“我末末,還有桃子!想要入部!”
“我、我就算了……”
雖然想着明確表達拒絕的態度,但新井的視線轉到自己身上,轉瞬間勇氣漏得七七八八,低着頭,聲音越來越小,弱不可聞。
新井並不在意,笑了下,然後說道:“正好有兩套乾淨的護具,先穿上,實戰體驗看看再決定要不要入部,怎麼樣?”
說到這個程度,大園實在沒勇氣直接開口拒絕,被末末拉進了更衣室,幾位成員幫自己穿帶護具。
鬆垮的袴與劍道衣,明顯不是很合適。然後是面、胴、甲手和垂四部分的護具。
“感覺像是機甲組裝一樣啊。”末末沒心沒肺地笑。
大園扁着嘴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回到館內,之前訓練的成員圍坐在一旁休息。新井走過來遞給兩人竹刀。
末末很爽快地就接下了,拿在手裡,模仿着各種劍道姿勢,玩得不亦樂乎。大園猶豫了下,顫顫巍巍伸手接過,期間一直沒敢和新井對上視線。
很快,末末像模像樣的拿着竹刀與新井對峙,大圓學着周圍成員的樣子,跪坐在旁邊觀戰。
不出所料,末末胡亂揮舞着竹刀奔向新井,雖然氣勢驚人,但每一擊都被輕易地化解,或引開或擋下,實力差距一目瞭然,但在新井的引導下,兩人打得也算有來有往。直到末末扶着膝蓋,滿頭大汗的喊停。看樣子是盡興了。
“接下來,桃子同學上來體驗下吧。”
無奈,只好拖着僵硬的身子站在新井面前,因爲緊張拼命攥着手中的竹刀,眼睛盯着新井腳下的地板。
“放輕鬆點,儘管攻過來。”
雖然被如此鼓勵了,還是不能往前邁出一步。兩人僵持了兩三分鐘,周圍圍觀的成員竊竊私語起來。這反而更加重了大園的緊張感。聲音漸漸從耳畔消失,指尖的麻痹感往手臂蔓延擴散。
趕快結束這一切就好了,少女咬緊牙齦,如此期盼着。
對面的新井頗爲無奈,這孩子一看就不適合劍道,性格柔弱,極度緊張,別說參加比賽,和別人的對戰練習都成問題,反倒是另一個資質尚佳,竹刀碰撞間傳遞過來的力度稍重,身體素質不錯。
邀請大園體驗本身就是順帶之舉,場面繼續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她看了眼一旁觀戰的教練,對方微微地點頭。
“小心點,我要過去嘍。”
對面的少女似乎正處於情緒的緊張狀態,沒接收到自己的信息。
新井深吸了一口氣,放鬆手臂和肩膀,腳趾緊抓地板,身體前傾。腿部肌肉的突然爆發,將她往前方推進,高揚手臂,竹刀舉過頭頂。
長年累月的練習,肌肉已形成記憶,不需要過多的考慮,順着身體的指引。
只要一步,越過的距離,足以將落下的竹刀擊打在對方的頭部護具上。
一次錯誤的邀請,演變成了一次錯誤的對陣,但新井至少可以適用正確的方式將這錯誤終結。
然而——
竹刀順暢地劈開空氣,出乎意料的順暢感,反而使人錯愕。刀尖順着慣性輕輕落在了地板上,藉着碰撞的力道,在地板上彈了一下。
“誒?”
落空了?
現實與腦內預演的場景微微錯開,意識稍微停滯了下,擡頭才發現少女癱坐在地上,竹刀正打在她岔開雙腿的空檔處。
“桃子!你沒事吧!”
直到少女的朋友撲過來,纔回過神,蹲下身子查看少女的情況。
萬幸,沒有任何擦傷,只是坐在地上時撞到尾椎骨而已。
此刻少女換下了防具,在友人的攙扶下,眼眶溼潤地揉着屁股。
之後,兩人告辭離開。
“那孩子很有天分。”
正注視着兩人遠去的背影,身旁的教練突然說道。
“……碰巧吧?”
“我看到了,你在腳步移動的瞬間,那孩子就後退了一步,兩者幾乎同時進行,雖然立刻因爲腳軟摔倒了。”說到這,教練頓了下,繼續說道,“當然我指的天分不是這個。”
“……?”新井疑惑地望向教練。
“你沒發覺嗎?那孩子哪怕摔倒在地上,手中的竹刀也是正對着你的。”
“她……好像不怎麼喜歡劍道。”新井猶豫着說道。
“看出來了,但她擁有的不只是學習劍道的天分,”教練目光灼灼地說道,“那孩子一旦找到想做的事一定會全身心地投入進去的——我說的是這種天分。”
——
偶爾大園也會思考自己的性格怎麼會和末末成爲好朋友,一個軟弱怯懦,認生,容易緊張,一個個性開朗,直來直往,行動力爆棚。
之前甚至兩人合謀(末末主導)去了趟東京,當然,末末的哥哥同行。
那天還是上課時間,平生第一次藉口不舒服逃課,緊張到忘了把室內鞋換下。
原本是參加乃木阪的見面會,結果末末那不靠譜的哥哥記錯了時間,去的時候見面會早就結束了,還好官網上得知成員的學校,原本是去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的遇見了。也要感謝末末和她哥哥給自己打掩護,不然門衛攔着根本進不去學校。
當然,回來還是露餡了,學校通報家長,被訓斥了好久。
也算是一次美好的經歷,畢竟以大園的性格,可能一輩子也不會做出這種過激的行動。
末末攙扶着大園走出校門,傷勢並沒有多嚴重,雖然尾椎還是有些隱隱作痛,但也沒到無法自力行走的程度。
“……都說了,桃子是不行的。”
心中還是有些埋怨的,好在也不是小肚雞腸的類型。
在末末再三許諾的蛋糕賠償中,兩人重歸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