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結百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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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這道恩旨的時候,侯勝北有被陳頊擺了一道的感覺。

雖說他效忠之時,曾經請求陳頊允諾一事,當時這位陛下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如今還沒等自己開口,主動就降旨追封、賜婚,這算怎麼回事?

侯勝北可以想象,身處深宮之中的陳頊開懷大笑的樣子:“怎麼樣?朕不用卿開口,都替卿考慮到了吧?”

不過這道恩旨確實抓住了他心中所想,也只有謝恩接受至尊的一番好意了。

侯安都的開國公和封邑雖然沒有完全恢復,能夠追封縣侯也是相當的有誠意。

何況比起封爵本身,更重要的意義在於平反。

侯夫人對此喜出望外,淚流滿面地向侯安都的靈位禱告,燒了好幾炷香。

嗣爵,就是至少能夠再傳一代。

五百戶,代表着一年數萬石的糧食,數萬尺絹布的租調收入,只要爵位在,生活不會有任何問題。(注1)

蕭妙淽得封縣主,這通常是親王之女的封號,和她原來的公主身份自然不能相比,但是也高貴非同一般。

更何況封在蕭氏起源的蘭陵,意味着給了蕭妙淽的身份一個背書。

關於嗣爵的問題,侯家起了小小的爭議。

陳頊無疑是讓侯勝北繼承陳集縣侯之位,但是侯勝北並不這麼想。

他打算由四弟,庶出的侯亶來嗣爵。

庶母很是眼饞這個爵位,不過即便侯勝北這麼表示,此前侯秘也表態說不要本朝官爵,她仍然不敢有非分之想。

全家人知道這一切都是侯勝北憑着去往北周臥底、爭龍奪位、戰場搏殺,拿性命換來的恩賞。

侯夫人也不能理解,爲什麼嫡長子要好端端地放棄承嗣。

只有蕭妙淽,若有所思地看着郎君。

侯勝北解釋道:“凡世家高門,必開枝散葉。如蘭陵蕭氏,五代之前分爲兩宗,齊蕭和樑蕭,各自繁茂。”

他嘆息道:“二弟早夭,三弟無心出仕本朝,侯氏這一輩就我和亶弟二人。”

“我爲軍將,沙場立功封侯不難。何不將此爵位讓與亶弟,將來花開兩朵,各繁一支?”

“如能一門雙侯,有詩書傳家,有武力扶持,此爲光大門楣之機也。”

侯勝北的聲音變得低沉下來:“退一步來說,萬一我兵敗身死,也有亶弟可以延續宗支,不至於驟然毀敗,跌落谷底。”

“呸呸呸,說什麼呢。”

侯夫人打斷了他:“好端端的喜事,說什麼晦氣話。”

她素知蕭妙淽見識高遠,扭頭看去,見蕭妙淽也緩緩點頭:“好吧,爲娘也不懂那許多。反正這都是你掙回來的,就由着你的意思便是。”

庶母大喜,帶着侯亶便要拜謝。

侯勝北扶住她,讓侯亶也起身,正色道:“然則有一點。封邑所出錢糧,除了必要開支,須與我養軍。”

侯亶乖巧地道:“一如大哥所命,我和姨娘也用不了許多,錢糧大哥拿去便是。”

侯勝北點點頭:“如此我便啓奏陛下,由亶弟你來承嗣阿父的爵位。”

正事議畢,就是婚事了。

衆人都看着他。

侯勝北有點不好意思,還是小長安打破了沉默,天真道:“父親和母親終於要成婚了。”

全家鬨堂大笑。

這句話彷佛解除了尷尬,又彷佛帶來更大的尷尬,蕭妙淽嗔怪道:“孩子都已經七歲了,還搞出這麼一件事,令人好生難堪。”

侯夫人笑道:“那天由我帶着孩子,你安心成婚便是。這幾年辛苦委屈你了。”

侯勝北拉起她手,柔聲道:“妙娘,十年前冠禮之時,我便對自己許下承諾。必要明媒正娶,昭告天下,今日幸而得償所願。”

蕭妙淽眼中泛起淚花,只是點頭。

……

接下來的日子,侯家喜氣洋洋,忙着操辦家主的婚姻大事。

婚娶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

簡文帝一脈被屠殺殆盡,陳頊指了黃門侍郎蕭允作爲女方長輩。

蕭允也是蘭陵蕭氏出身的世家高門。

其曾祖蕭思話乃是劉宋時的名臣,任徵西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尚書右僕射,封陽穆公。

祖父蕭惠蒨任散騎常侍、太府卿、左民尚書。

父親蕭介爲樑朝侍中、都官尚書。

其弟蕭引現任金部侍郎,此前在歐陽紇麾下,侯勝北曾爲蕭允帶去家書,彼此相識。

侯勝北懇請吏部侍郎袁憲爲媒,前往蕭家納采求親。

袁憲之妻乃是簡文帝之女南沙公主,正適合此任。

其叔袁敬也是侯勝北前往廣州時,幫了不少忙的,彼此淵源頗深。

雙方見面,蕭允六旬長者,德高望重,對婚事欣然允諾。

袁憲奉上採禮,一雙大雁,取婚嫁有時,“隨陽”有序之意。

以及詢問蕭妙淽姓名的書信。

雖然有些明知故問的意思,當事人卻做得十分認真。

蕭允將寫有蕭妙淽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的書札回覆給了袁憲。

這就完成了納采和問名的兩步。

……

拿着兩人的生辰八字,納吉占卜得了吉兆,夫妻恩愛,子孫綿長。

雙方互通婚書。

侯家的婚書寫着: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蕭家的婚書寫着:赤繩早系,珠聯璧合,白首永偕,桂馥蘭馨。從茲締結良緣,訂成佳偶,花好月圓,欣燕爾之,謹訂此約。

拿着刻在竹簡上的兩份婚書,侯勝北好像又回到了十幾年前那個少年,笑得合不攏嘴。

他逗小長安道:“這下父親和母親在一起,可有憑證了。”

“和孩子胡說些什麼呢。”

蕭妙淽白了他一眼。

只見他一會兒看看這根竹簡,一會兒看看那根竹簡,一副興奮喜悅的樣子,想到當初就是這副赤子模樣打動了自己。

這幾年侯勝北歷經變故艱辛,轉爲滄桑成熟,笑容則是少了許多。

難得再次見到他恢復昔日模樣,蕭妙淽不由心中一軟,柔情萬千。

……

納徵以玄纁束帛、儷皮。

婚禮又稱昏禮,玄纁兩色象徵着黃昏,黑色和淺絳色絲帛各一束。儷皮則是一雙鹿皮,代表男子掌握射藝,有打獵養家的能力。

貴族成婚,還要加上玉器作爲聘禮。

《周禮》雲:穀圭七寸,天子以聘女……大璋亦如此,諸侯以聘女。

侯勝北此前得了一塊千年玉龍鳳佩,龍鳳和鳴甚是吉祥,正好拿來作爲聘禮。

侯家是嶺南豪族,財物之外又講究“三金”,即金釧、金錠、金帔墜。

侯夫人拿出了祖傳的金飾,將其傳給了蕭妙淽,承認她長子嫡媳的身份。

侯勝北與蕭妙淽賞玩了一會兒玉佩,取金釧戴到她腕上,金帔墜繫到霞帔一端,金錠就只有拿在手上看看了。

蕭妙淽早已把自己當成了侯家媳婦,對於民間習俗頗感興趣。

侯勝北隨口講解,說到情濃處,免不了唐突佳人,親暱一番。

……

袁憲再去蕭家請期,商定結婚日期,挑中了正月的一個黃道吉日。

前一日蕭妙淽先到蕭家,等待新郎侯勝北在儐相陪同下,行親迎之禮。

儐相本想請蕭摩訶,可想到他不善言辭,還是作罷,侯勝北拜託傅縡做了儐相。

親迎是六禮的最後一禮,也最熱鬧的一項。

較秦漢之時設宴慶賀,多了許多儀式花樣,有障車、下婿、卻扇及觀花燭等事,又有卜地安帳,拜堂之禮,上自皇室下至庶民,莫不皆然。

侯勝北騎馬陪同婚車,慢悠悠地行到蕭家。

蕭妙淽已經打扮停當,一身純白婚服,手持團扇遮住面容,意爲擋煞辟邪。

佛教中以白色最爲高貴,婚服由細紗線織成的百褶絲織物和絲綢織物等多種面料複合而成,顯得清新淡雅、返璞歸真、安定自然。(注2)

婚服並無刺繡和金銀飾品,只在衣領、袍袖、裙邊上加了一些裝飾。其中最爲特別的裝飾是纖髾,由絲綢面料製成,形如一個個下尖上寬的三角,與長裙帶結合在一起。

蕭妙淽行走之間,裙帶飄然,靈動自如,如同仙女一般。

侯勝北從未見過她如此裝扮,一時貪看傻了眼。還是傅縡推了他一把,纔想起要迎接新婦登車。

蕭妙淽款款走來,如同一朵白雲出岫,飄進了車廂。

坐定,即將啓程。

按照障車之禮,侯勝北騎馬繞婚車三匝,謂之御輪。

婚車即將出發,女方家人攔住車,以示不捨之情。

侯勝北掏出事先準備的銀錠錢串,加以收買才得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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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車行到半途,前方鼓樂喧天,一隊盛大儀仗迎面行來,看方向是朝着宮城去。

侯勝北定睛觀看,規格竟然是皇太子娶親的車輿。

不問可知,對面婚車中端坐的,就是沈婺華了。

一個月的黃道吉日就這麼幾天,黃昏也就是現在這個時段,撞上也很正常。

道路甚寬,足以兩輛婚車交錯,無需避讓。

沈婺華同樣以扇遮面,露出美好的瓊鼻上端和雙眼。

侯勝北無聲做了幾個口型:”百、年、好、合”

沈婺華當是看懂了,緩緩點頭。

蕭妙淽在身後車中,不知自家夫君和這位姑娘的這番交互,覺得彼此在同一日出嫁,頗爲有緣。

兩車錯轂之際,兩位女子彼此輕輕點頭示意。

長街沐浴夕陽餘暉,兩輛婚車重合又分開,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駛去。

三十五歲的蕭妙淽,十六歲的沈婺華,她們的人生軌跡,應該不會再有交錯了。

……

蕭妙淽到了侯家門口下車,腳不能着地,地面鋪上了幾塊氈席,須腳踏氈席而行。

氈席以錦繡製成,由下人交替而換,引導新娘來到家宅西南的吉地。

此稱爲轉席,祝願新婚夫妻傳宗接代,前程似錦。

侯勝北和蕭妙淽在此間行交拜禮,拜天地、拜父母、夫妻對拜。

拜堂之後,新婚夫妻入洞房,並坐牀沿,蕭妙淽抓起一把金錢彩果,撒了出去。

侯亶、小長安、蕭世廉等孩子爭相拾取。

洞房之外則大擺宴席,款待前來賀喜的親友。

……

待衆人鬧過洞房散去,房中只餘侯勝北、蕭妙淽二人,氣氛一下曖昧起來。

兩人食過共牢肉,飲過合巹酒,意味着榮辱與共、同甘共苦、不分尊卑、相敬如賓。

見蕭妙淽仍然持着團扇,遮住面容不肯放下,侯勝北有些好奇,問道:“妙娘,要怎樣才能讓爲夫一睹尊容?”

蕭妙淽輕笑道:“當郎展示才華,妾身才好見人。”

侯勝北早有準備,脫口而出道:“亦有佳麗自如神,宜羞宜笑復宜顰。既是金閨新入寵,復是蘭房得意人。”(注3)

蕭妙淽愕然,放下團扇露出俏顏,輕嘆道:“你這人呀,都把我父皇的詩賦背了個遍吧。”

侯勝北將她攬入懷中,伸手解下蕭妙淽髮髻的五彩纓線,纏繞到自己腕上,與紅豆串系在一起:“妙娘,這許婚之纓一系就是十五年,今日終於解開了。”

蕭妙淽一頭黑髮散開,如瀑披下,滿足地靠在侯勝北懷中:“此身此心,早已許給當郎,今日不過是圓了妾身少女之時出嫁的夢想。”

侯勝北挑起她下巴,讓蕭妙淽看向自己,四目相對,笑道:“於我而言卻是必不可少,今日起妙娘纔不折不扣,成爲我侯某的夫人。”

蕭妙淽嘆道:“可惜妾身已人老珠黃,不復青春啦。”

侯勝北湊到她耳旁,輕聲道:“蕭溧陽馬雖老猶駿,徐娘雖老,猶尚多情。韓子高雖然可惡,這句話卻是沒有說錯。”

嘴上說着話,手上早已扯開羅裳探入懷中,擁着蕭妙淽就向牀榻倒了下去。

……

過得好一陣,就聽侯勝北笑道:“妙娘,爲夫的騎術較羯賊如何?”

他們相識十八載,當年恨事早就不放在心上,隨口作爲調笑,反增閨房興致。

蕭妙淽本是埋首於枕,任他撻伐。

聞言勉力挺起身子,轉過頭去獻上香吻,輕喘嬌聲,含羞帶嗔答道:“羯賊只知快馬疾鞭,哪如當郎疼愛有加,緩疾有致。”

侯勝北揉着她豐腴之處,戲謔道:“我這人心軟,聽不得妙娘求饒,每次都高高舉起,輕輕放過,此番可不能虛度了這大好春宵。”

蕭妙淽怯怯問道:“方纔當郎難道還未盡興?”

“興頭正濃,有勞妙娘權且辛苦忍耐,再陪爲夫驅馳一番。”

不等蕭妙淽出言反對,低頭吻住檀口香腮,騰身一躍而上。

胯下名馬,懷中美人,洞房花燭夜真不愧是人生得意好時刻。

……

又過得好一陣,洞房才平靜下來。

“當郎。”

“嗯。”

“但有今日,死而無憾。”

“大喜的日子,說什麼呢。”

“妾身好喜歡梅嶺的花,梅嶺的雪。”

“下次我們再一起去看便是。”

“十八年前,就是翻過了那座山,到了伱家。”

“不是我家,是我們的家,小嘴該罰,杖責五十。”

“小弟那年才十二歲,誰曾想到今日……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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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勝北緊緊抱着蕭妙淽,兩人相互依偎,靜靜地體會時光流逝。

十八載一晃而過,十八年後,又會有怎樣的未來在等待他呢?

太建三年,侯勝北三十一歲,已從青年邁入壯年。

《青年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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