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羣該死的狗賊。”妥歡帖木兒覺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不用問朱屠戶從哪裡變出來的糧食了,中書省東南那一片,夏糧剛好在五月份前後收割,再算上入庫時間,紅巾賊打上門去,連裝糧食的袋子和牛車都不用準備,官府早已替他們準備好了。
“陛下息怒。”樸不花沒想到自己隨便捅了脫脫一刀子,居然會讓妥歡帖木兒也受了重傷,趕緊撲過去,用雙臂將自家主子抱緊,“陛下息怒,這都是紅巾賊的瞎話,未必屬實。”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早已恭候在外的哈麻和雪雪兩兄弟,趕緊也衝進來,跟樸不花一道攙扶住妥歡帖木兒。
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幾個都沒什麼根基,這輩子的榮華富貴,全都依賴於妥歡帖木兒的信任,一旦妥歡帖木兒被氣得駕崩,他們三個,就徹底成了喪家的野狗,誰見了不順眼,都可以狠狠踢上幾腳。
好在妥歡帖木兒自幼坎坷,吃過足夠多的苦頭,所以心臟也足夠強大,短暫的眩暈過後,就慢慢又緩過了精神,將哈麻、雪雪兄弟一一推開,他咬着牙,盯着二人的眼睛質問,“你們,你們哥倆兒,莫非也是第一天聽說紅巾賊打到了中書省的消息,如果不是紅巾賊自己在報紙上炫耀,你們,你們哥倆還準備瞞着,瞞着朕到什麼時候。”
說着話,他覺得心中悽苦,不知不覺間,眼淚就流了滿臉。
哈麻和雪雪見狀,立刻跪倒在地,放聲大哭,“陛下,陛下息怒,我們兄弟,我們兄弟兩個真的不知道此事,真的不知道此事啊,那邊,那邊是益王的領地,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都有權選擇是否向朝廷上報,臣,臣等,從沒見到益王的奏摺,也沒見到過他的告急文書。”
“沒見到告急文書。”妥歡帖木兒聽了,心中的焦急感覺稍減,益王買奴是個老成持重的人,沒向朝廷發告急文書,說明他還有把握對付得來,當然,也有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他的告急文書被人偷偷扣下了,滿朝文武誰都沒機會見到。
“在賊軍沒進入中書省之前,即便打下了安東、海寧兩州,也屬於脫脫丞相的管轄範圍,所以,可以當作是賊軍的圍魏救趙之計。”哈麻想了想,繼續補充。
權力傾軋也要講究一定技巧,不能打擊面兒太廣,眉毛鬍子一把抓,所以像紅巾軍北渡黃河,而朝廷卻不知情這種事情,最好全把責任推到脫脫和也先帖木兒兄弟倆頭上,剩下的什麼益王,什麼樞密院事脫歡,什麼宣慰副使釋嘉納,就全都可以主動忽略。
果然,當聽聞此事又是脫脫的責任範圍,妥歡帖木兒的眼神瞬間就變得無比冰冷,的確,臨出征前,他曾經給了脫脫全權處理戰事的許諾,可那並不意味着脫脫就可以在前線爲所欲爲,更不意味着任何事情,都不用向他請示彙報,“樸不花,幫朕擬一份聖旨,召脫脫速速回京師見朕,手中大軍,交給哈麻代爲執掌。”
“不可。”沒等樸不花答應,哈麻立刻緊緊抱住妥歡帖木兒的大腿,厲聲勸阻,“陛下慎重,臨陣換將乃是兵家之大忌,脫脫丞相與朱屠戶兩個激戰正酣,臣帶着聖旨去接替他,肯定會導致軍心大亂。”
“嗯。”妥歡帖木兒沒想到哈麻居然不肯接受自己的任命,愣了愣,眼睛裡涌起一團迷霧。
“若無陛下賞識提拔,就沒有臣的今天。”哈麻可不是脫脫,沒勇氣放任妥歡帖木兒心裡的疑團增大,立刻又磕了頭,大聲解釋,“脫脫雖然驕橫跋扈,但此刻從整體上來說,他還是在壓着朱屠戶打,臣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拿了聖旨去接替他領兵,名不正言不順,此外,太不花、蛤蝲、賈魯、李漢卿等,都是脫脫一手提拔起來的臂膀,萬一他們結起夥來鋌而走險,臣死固不足惜,可耽誤了陛下之事,縱使臣到了九泉之下,也不敢閤眼啊,陛下。”
“嗯那,,。”妥歡帖木兒鼻孔裡噴出一股粗氣,胸口上下起伏,擁兵自重,如果不懂得什麼是擁兵自重,儘管去看脫脫,可嘆自己將三十萬精銳交給脫脫的時候,居然沒想過有朝一日,此人會對自己包藏禍心。
解決起來風險太大,但是任由脫脫像現在這樣跋扈下去,終究不是個事兒,否則等哪天此人羽翼豐滿,效當年燕帖木兒故事,自己就只有束手待斃的份了。
“皇上,臣素聞,打虎忌急。”哈麻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想了想,繼續低聲補充,“皇上如果真的下定了決心,要法辦脫脫和也先帖木兒兩兄弟,就只能先忍下這口惡氣,然後派遣心腹,假借增援或者送糧餉輜重爲名,進入平叛大軍當中,攤薄脫脫的權力,然後再找一個合適理由,調脫脫回京師輔佐皇上處理朝政,只要他離開了那三十萬大軍,就是魚兒到了沙灘上,皇上是炸了他也好,蒸了他也罷,皆可以隨心所欲。”
“嗯,,。”妥歡帖木兒繼續沉吟,哈麻的辦法很妥當,只是需要自己先耐住性子,多等待一段時間,而在兩軍交戰正酣的關頭把脫脫換掉,也的確容易引起前線將士們的反彈。
想到這兒,他嘉許地看了哈麻一眼,笑着吩咐,“你起來說話,朕依你便是。”
“多謝陛下。”哈麻趕緊又給妥歡帖木兒磕了個頭,從地上爬起來,弓着身子站到了一邊。
“雪雪,你也起來。”妥歡帖木兒笑了笑,繼續吩咐,“來人,給朕燒一壺奶茶過來,朕要跟哈麻、雪雪兩兄弟,品茗夜談。”
“謝陛下賜茶。”雪雪也打了個滾兒,站起身,看向自家哥哥哈麻的目光中充滿了欽佩。
無論脫脫此番南征是勝是敗,失寵已經是必然的事情,而趕走了脫脫和也先帖木兒之後,自己兄弟兩個就可以分別取而代之,從此之後位極人臣,將那些曾經瞧不起自己兄弟倆的傢伙統統踩在腳下。
“都坐吧。”妥歡帖木兒嘆了口氣,緩緩坐在了牀沿上,十三年前,自己跟脫脫兩個,就在這所寢宮裡暗中謀劃,如何才能剷除權臣伯顏,沒想到,今天又輪到自己和別人合謀,一道去對付脫脫了,兩相比較,讓人如何不唏噓。
但帝王怎麼可能有朋友,漢人別的不成,詞卻造得極好,寡人,寡人,不就是一輩子註定要形單影隻麼,想到這兒,妥歡帖木兒又長長地嘆氣,低聲說道:“倉促之間,寡人手裡拿不出更多的兵馬,只能先從禁軍中撥兩萬出來,雪雪,你回去準備一下,後天出發,帶着禁軍去前線增援脫脫。”
“謝陛下信任,臣即便粉身碎骨,也不敢辜負陛下所託。”雪雪立刻又跪了下去,重重叩頭。
“起來。”妥歡帖木兒衝他輕輕擺手,“去了那邊之後,你一定要隱忍,在沒得到朕的旨意之前,一切都唯脫脫馬首是瞻,千萬別讓他看出什麼端倪來。”
“是,微臣一定牢記陛下叮囑。”雪雪大聲答應着,緩緩站起身,躊躇滿志。
“還有。”妥歡帖木兒想了想,繼續吩咐,“如果他讓你去打仗,你一定要竭盡全力,朕跟他兩個之間的事情,可以拖一拖再解決,但那朱屠戶,卻是朕的心腹大患,絕對不能任由他繼續再成長下去了。”
“是,臣遵旨。”雪雪將手按在胸前彎了下腰,以蒙古人的禮節迴應。
“此外。”妥歡帖木兒即位之後,先和脫脫一道,剷除了權臣伯顏,隨即又放逐了太皇太后弘吉剌·卜答失裡,內鬥經驗可不是一般的豐富,很快,就又想起了另一處疏漏,繼續低聲叮囑道:“朕不能給你任何密旨,也沒任何憑據,如果在朕準備好之前,你讓脫脫抓住了把柄,拿去執行軍法,朕絕對救不了你,也絕對不會救你,甚至連今晚的事情,朕也絕對不會承認,雪雪,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雪雪願意爲陛下粉身碎骨。”雪雪將手舉過頭頂,鄭重立下誓言。
“嗯,你明白就好。”妥歡帖木兒嘉許地點頭,“你也不是孤軍深入虎穴,朕很快就會派月闊察兒帶着另外一哨兵馬前去幫助你,等月闊察兒安頓下來,朕還會繼續派第三波,第四波援兵,絕不會讓你們兄弟兩個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謝陛下。”哈麻和雪雪一道躬身,感謝妥歡帖木兒的推心置腹。
“唉,朕多麼希望,這只是一場誤會。”一下子說了這麼多話,妥歡帖木兒忽然覺得形神俱疲。
“脫脫狼子野心,有負陛下信任,罪該萬死。”哈麻、雪雪、樸不花等人唯恐前功盡棄,一起大聲發出譴責。
妥歡帖木兒做事也許不夠果斷,但一旦動手,卻絕不後悔,疲憊地笑了笑,繼續說道:“朕當然知道他罪無可恕,但是,哈麻,雪雪,你們兩個覺得,如果朕多給他一點兒時間,他能替朕平了朱屠戶麼。”
“這”哈麻迅速給雪雪使了個眼色,不準自家弟弟輕舉妄動,然後又沉吟了片刻,非常坦誠地說道,“前段時間外邊曾經有傳言,說脫脫勾結朱屠戶,準備以黃河爲界平分天下,說實話,這種無稽之談,臣是絕對不敢信的,所以也沒向陛下提起,如果萬一哪天流言傳進了宮中,還請陛下切莫被其矇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