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沙喇班等了好幾個月,才終於等到了這次機會,立刻大聲領命,旋即,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白玉做成的哨子奮力吹響,“吱,。”
“吱,,。”“吱,,。”“吱,,。”中軍帳四周,無數道淒厲的哨子聲相應,緊跟着,雕花玻璃窗子被人從外邊強行拉開,數十支早已上好了弦的神臂弓探了進來。
“這”一些平素跟雪雪走得近的將領,原本還想聚集到一處給脫脫來個法不責衆,看到冒着寒氣的弩鋒,個個都傻了眼睛。
神臂弓乃大宋太宗時代創造的利器,有效射程高達三百餘步,被如此多的弩箭對上,神仙來了都得被射成刺蝟。
“老夫不願同室操戈,讓朱屠戶看了笑話,可諸位也別逼老夫下死手。”大元丞相脫脫彷彿換了一個人般,以近年來少有的矯健,一步步走向雪雪等蒙古貴胄,渾身上下都包裹着無盡的寒意,“沙喇班,把他們幾個的兵器都給我下了,然後伺候他們上馬。”
“是。”探馬赤軍萬戶沙喇班再度大聲答應,從揮手軍帳外叫進來一羣膀大腰圓的契丹武士,將雪雪、烏恩起、阿木古郎等禁衛軍將領,以及一些平素作戰消極,又跟雪雪交好的其他貴胄,全都搜走了兵器,控制了起來。
“丞相,丞相這是何意,,末將可從來沒有得罪過您的地方。”真定府蒙古軍萬戶布魯方仗着朝中還有一些人撐腰,結結巴巴地質問。
“丞相,末將,末將可一直對您忠心耿耿。”隆興路蒙古軍千戶滿杜拉圖,也佝僂起腰,低聲表白。
這種時候,可不能考慮什麼義氣不義氣,門口和窗外的武士,全都出自探馬赤軍的契丹人,一個蒙古人都沒有,可見,脫脫是被徹底逼急了,根本不會再念什麼同族之情。
“丞相,丞相,我等冤枉,冤枉。”其他被下了兵器的各族將領反應也不慢,也紛紛大聲哀求,一時間,中軍帳內喊冤聲不絕於耳,連窗外的北風聲都給蓋了過去。
“住口。”脫脫大聲斷喝,銳利的目光從衆人的臉上一掃而過,“看看爾等,都成了什麼樣子,身上哪裡還有半點兒咱們蒙古人的血性。”
“冤,,。”衆將的求饒聲驟然停頓了一下,然後又以更洪亮的幅度響了起來,“冤枉,丞相,我等從來沒想過幫別人對付您,我等冤枉。”。
血性算個什麼東西,這當口哪裡有小命兒重要,況且大夥以前巴結雪雪,不過是看中了他在朝堂上的後臺,想在將來多一條退路而已,漂亮的話說說便罷,死到臨頭了,誰會真的跟他共同進退。
看到衆人如此孬種模樣,大元丞相脫脫的心裡愈發憤怒,這種膿包軟蛋,還配做蒙古人的子孫麼,一旦自己亡故之後,指望着他們,怎麼可能撐得其大元朝的殘山剩水。
唯一還有幾分爲將者氣度的,只剩下雪雪本人,也不知道是被嚇傻了,還是有恃無恐,他居然半句廢話都沒多說,交出了兵器之後,就將雙手抱在了自家肩膀上,冷冷地看着周圍發生的一切,彷彿中軍帳內所有動作,都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一般。
‘倒是個有種的,就是心思沒用在正地方,’見雪雪始終不肯向自己服軟,脫脫心中暗暗嘆了口氣,繼續說道,“都給我住口,老夫向來沒冤枉過任何人,哪怕他跟老夫有生死之仇,爾等如果內心沒有鬼的話,今晚就跟老夫走一遭,待抓到了前來劫糧的淮安賊,誰是內奸,自然會清清楚楚。”
說罷,也懶得再跟衆軟骨頭們多廢話,衝探馬赤軍沙喇班揮了下手,大步流星走出中軍帳外。
“幾位大人,也請麻利些,別逼着老子動粗。”沙喇班先目送脫脫離開,然後轉過頭,衝着雪雪等人陰陰地吩咐。
被幾十張神臂弓對着,衆將領誰也不敢再多廢話,滿臉幽怨地看了一眼雪雪,垂下頭,緩緩挪動雙腳。
中軍帳外,早有人備好了坐騎,在兩千精挑細選出來的探馬赤軍和千餘丞相府家丁的保護下,所有軍中文武,不分嫡系還是旁系,快速涌出營門,沿着最近一段時間人腳和馬車踩出來的通道,奔向距離禁衛軍營地最近的一處山谷。
正值寒冬臘月,北風夾着草屑和塵土,打在鎧甲上啪啪作響,很快,衆人的眉毛,鬍鬚上就結滿了暗黃色的冰霜,而腳下道路,卻彷彿沒有盡頭,縱使把人全身力氣耗盡,也未必能達到終點。
“這麼冷的天,朱屠戶很可能不會來了。”被六名契丹武士用戰馬夾在中間,禁衛軍達魯花赤雪雪,咬緊牙關給自己打氣,“他那個人向來機敏,這麼大一隊人馬在黑夜裡行軍,他那邊不可能聽不到動靜,只要他能派出足夠的斥候”
“唏噓噓——”一聲低沉的馬嘶,打斷了他的自我安慰,是有士卒走夜路不小心,連人帶馬掉進了臨近的河谷,谷底的濰河早已上凍,從數丈高的山崖上掉下去,誰都不可能倖免。
“朱屠戶手下的人都悍不畏死,他們即便陷入包圍,輕易也不會投降,只要沒有重要將領被抓住,脫脫就無法確定我跟朱屠戶之間有勾結,那樣,他就不敢殺我,頂多跟我去打御前官司”用力緊了緊自己身上的貂裘,雪雪繼續給自己壯膽兒,同時,偷偷從衣領處摸索出一個硬硬的藥丸兒,那是大食人秘製的斷腸丹,據說比鶴頂紅還好用十倍,只要將其往嘴裡一吞,就可以將所有秘密徹底掩蓋。
“雪雪,丞相叫你過去。”彷彿察覺到了雪雪的小動作,探馬赤軍萬戶沙喇班突然從黑暗中探出一個佈滿冰霜的大腦袋,“上老爺山的山頂,從那裡可以清楚地看到賊軍如何自投羅網。”
“末將不勝榮幸。”雪雪將手指緊了緊,悄悄捏碎藥丸外邊的蜂蠟,催動繮繩,跟在沙喇班身後,緩緩走向隊伍正前方的一處高坡,距離太近了,平時沒留意,他幾乎沒有發現,脫脫的中軍,距離禁衛軍的營地居然如此之近,騎在馬上也就需要短短半個時辰,還是在走夜路,不敢急行軍的情況下,而自己先前居然還答應了朱屠戶,讓他的人馬在脫脫的眼皮底下橫穿而過
“噤聲。”“噤聲。”“噤聲。”低低的命令,從隊伍前端傳過來,逆着雪雪行進的方向,一直傳到隊伍末尾。
“全體下馬。”“全體下馬。”“全體下馬。”
“用布把馬嘴巴紮起來。”“用布將馬嘴巴紮起來。”“用布將馬嘴巴紮起來。”
“銜枚。”銜枚。”銜枚。”
陸續還有新的命令傳來,揭示着整個隊伍已經移動到位,探馬赤軍不愧爲脫脫最爲器重的精銳,很快,就與周圍的石頭和野樹融爲一體,即便有夜梟從半空中飛過,也發現不了半絲破綻。
“請大人也下馬。”探馬赤軍萬戶沙喇班再度回過頭,目光中充滿了報復的快意,“小心些,一旦掉進山谷,神仙也救不了您。”
“將軍今日之恩,某一定沒齒難忘。”雪雪冷笑着回了一句,翻身跳下坐騎。
已經存了必死之心,他就認爲自己沒必要再低三下四,而只要自己一死,所有罪責就都可以獨立承擔,兄長哈麻那邊不會受到太大牽連,妥歡帖木兒陛下念在自己到死都沒敢泄漏當初君臣之間的謀劃的份上,說不定也能對家小網開一面。
腳下的道路很崎嶇,他每走一步,都要花費極大的力氣,而脫脫卻已經在山頂,好整以暇地等着欣賞他的絕望,“老子不會讓你如意。”雪雪用力捏了捏手指縫隙裡的斷腸丹,咬牙切齒,“老子被你欺負了半輩子,最後卻一定要昂着頭。”
用力挺直了脊樑骨,他強迫自己走好最後這段路,眼角處隱隱有水珠在往外涌,卻被他用鼻子狠狠吸了回去,“不能哭,不過是一死而已,即便脫脫平安逃過了此劫,早晚,他還會被妥歡帖木兒抄家滅族,那是皇權與相權之爭,自武宗時代就已經開始的無解之局,已經爭了近七十年,只要脫脫不肯主動放棄,他就必死無疑。”
想到脫脫早晚都得爲自己陪葬,雪雪臉上忽然涌起一股殘忍的笑意,自己背叛朝廷,勾結反賊,死有餘辜,脫脫呢,他倒是對朝廷忠心耿耿,等他死的時候,恐怕墓碑上照樣要寫着奸臣兩個字,哈哈,哈哈,這可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呼呼哈哈”遠處的山谷中,傳來一串夜梟的鳴叫,這種該死的鳥兒,據說是地獄裡的怨氣所化,凡是聽到它的叫聲者,很快就要噩運臨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呼呼哈哈”更多的夜梟聲,在山間迴盪,彷彿數不清的鬼怪,在架着北風夜行。
“嗚,,,,。”有一聲龍吟般的號角,將夜梟聲猛地打斷。
一點火光緊跟着在距離雪雪不遠處的山頂跳起,流星般竄上半空,在身後拖起一道長長尾巴。
“嗚,,,,。”“嗚,,,,。”“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呼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呼呼哈哈”
號角聲與夜梟的笑聲交織在一起,令腳下的山坡戰慄不止。
無數點火光雪雪的身邊,對面,還有目光能及處亮起,伴隨着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在寒風中埋伏了數個時辰的大元將士蜂涌而出,衝下山坡,殺向那支剛剛從禁衛軍營地穿過,就一頭扎進陷阱的敵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