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哥威武。”
“俞哥厲害,。”
“俞哥轟得對,換了我,也拿大炮轟死他。”
禁閉室內,又傳出一陣陣喝彩之聲,幾乎每一名近衛都覺得俞通海的做法沒什麼問題,朱重八想從淮安軍手裡頭搶地盤,就該狠狠教訓他,至於雙方彼此之間的盟約,完全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他們幾個光顧着高興,跟在朱重九身後的路禮卻嚇得臉色蒼白,三步兩步衝過去,用腳狠狠朝門上猛踹,“今天誰當值,給我出來,你們幾個,全都一起出來。”
“團長,,。”衆親衛被嚇了一跳,待看清楚了來人是路禮,又迅速恢復了冷靜,“團長,您別生氣,我們看俞哥是個英雄”
“夠了,都給我滾出來,楊老三,從今天起,你一擼到底,我會將此事告知軍法處,剩餘的懲罰他們會依律執行。”路禮氣得兩眼冒火,衝着當值的夥長楊老三大聲咆哮。
這回,衆親衛終於知道闖了大禍,一個個低下頭,貼着牆壁往外蹭,俞通海兀自喝得高興,看了一眼路禮,低聲嗔怪,“行了,老路,他們幾個是被我拉進來的,給我個面子,好歹我也是近衛旅出去,主公。”
話說到一半兒,他忽然看着路禮拼命在眨眼,連忙擡起頭,向外觀望,不看則已,一看之下,魂飛魄散,“主公,末將,末將”
“我聽見了,你也是近衛旅的老資格了,我當年就這麼教你們的,視軍中規矩如兒戲。”朱重九面沉似水,冷笑着說道。
怪不得俞通海敢於擅自決定向朱重八的艦隊開炮,原來自己身邊的所有人,從長史蘇明哲到普通一兵,都視軍令如兒戲,而這還是在自己身邊,放到其他幾個軍團下面,恐怕更是爲所欲爲。
人一鑽死牛角尖,就根本無法保持理性,只覺得自己先前諸多努力,全都一無所獲,歷史依舊會按照其慣性隆隆前行,除了皇位上的那個人,可能從重八變成了重九,其他一切完全照舊。
越想,他越是失望,連呵斥俞通海的興趣都提不起來了,冷笑幾聲,轉頭就走,這下,可讓俞通海和路禮等人徹底慌了神,趕緊追出來,搶在自家主公的側前方舉手行禮,“報告主公,末將馭下不嚴,請主公責罰。”
“報告,主公,末將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我責罰你作甚,我這個主公倒行逆施,辜負爾等良多。”朱重九用肩膀撞開二人,大聲冷笑,“至於你俞大將軍,連禁閉室都能當酒館子的人,我更不敢招惹。”
“主公。”路禮和俞通海聞聽,心裡愈發惶恐,雙雙跪倒在地,大聲祈求,“主公,主公切莫生氣,我等,我等甘領任何處罰。”
“反正你等心裡都不服,處罰有何意義。”朱重九嘆了口氣,繼續搖頭而行,原本魁梧的身影,此刻顯得分外孤獨。
平等、自由、契約、兼容,這些在朱大鵬看來簡直像餓了吃飯渴了喝水一樣簡單的理念,與朱重九所處的環境居然格格不入,無論他付出多少汗水,只要稍不留神,就有人拼命將車輪向後拽。
“服,我服,末將心服口服。”俞通海撲上前,雙手抱住朱重九的大腿,“主公對末將恩同再造,末將,就是讓末將去死,末將也心服口服,主公,主公不要生氣,末將,末將這就回去關自己禁閉,永遠都不再出來。”
朱重九不想再聽,俯身下去,掰開俞通海的胳膊,繼續大步立開,他今天是真的有些傷了心,覺得自己在世間根本屬於多餘,假若沒有自己存在,十幾年後,蒙古人的殖民統治一樣會被終結,漢家江山一樣會重整,胡大海、徐達、劉伯溫等人,一樣會名留青史,而自己的出現,不過是做了朱元璋原本做的事情,對這個世界沒任何影響。
俞通海見狀,嚇得魂飛魄散,又急追了兩步,再度抱住朱重九的雙腿,“都督,都督不要生氣,末將這條命都是你的,你要殺就殺,要打就打,千萬不要對末將不聞不問,末將,末將不是那忘恩負義之人啊。”
“末將,末將從小被狗皇帝貶爲編戶,朝廷不拿末將當蒙古人,周圍鄰居也不拿末將當漢人,末將當了水匪都不受同行待見,只有都督,只有都督,從沒在乎過末將是哪一族,從沒把末將當作另類,嗚嗚,嗚嗚嗚嗚”開頭幾句,他還只是爲了給朱重九順氣,說到後來,卻真的動了感情,俯身在地,嚎啕大哭.
“都督,都督,末將,末將也是見到了都督之後,才知道要活出個人樣來。”路禮在旁邊聽了,眼圈立刻也紅了,跑到朱重九身前,跪地叩首,“末將雖然是李帥的親信,但當初在徐州城時,就發誓要追隨都督,都督對末將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末將就記得,如果沒有都督,末將根本不知道自己會活成什麼樣子。”
“都督教導末將實話實說不要憋在心裡,都督教導末將懂得聆聽別人的想法不要一意孤行,可是都督,末將不欠那朱重八任何東西,都督不準末將對付他,末將無論如何都不明白您到底是什麼用心啊。”
說着說着,他也是淚流滿臉。
朱重九聽了,心裡則是五味陳雜,自己知道朱元璋在另一個時空歷史上做過的那些事情,自己佩服朱元璋是個大英雄,自己念着朱元璋有重整華夏之功,可俞通海、蘇先生、路禮他們不明白,他們只是按照這時代最普通人的最本能想法,選擇自己的行爲,他們在絕大多數時候,都努力壓制心中的本意,選擇對自己這個主公盲從
自己跟身邊這些人,既有兄弟之情,又有同生共死之義,自己可以強令他們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任何事情,但自己所堅持的那些理念,他們卻聽都沒聽說過,並且如果按後世“投票表決”原則的,此時自己纔是真真正正的少數派,而他俞通海們,卻代表着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
“起來,都起來吧。”想到這兒,朱重九幽幽地嘆氣,“男子漢大丈夫,哭哭啼啼成什麼樣子。”
“都督,都督如果還生氣,我就不敢起來。”俞通海伸手在自己臉上抹了一把,鼻涕眼淚一塌糊塗。
“我說過,淮安軍不行跪拜之禮,爾等忘了麼。”朱重九把眼睛一豎,厲聲怒喝。
這句話,可比溫言撫慰更管用,俞通海和路禮兩個人雙雙跳了起來,舉手行禮,“是,主公,末將,末將這就去領軍法。”
“都給我回來。”朱重九又輕輕嘆了口氣,大聲命令。
大夥希望自己去做那個出口成憲的皇帝,自己如果逆着大夥的意思而行,則同樣是個獨裁,這圈子,無論怎麼繞,好像終點都是一樣。
“是。”路禮和俞通海二人像被踩了剎車一樣踉蹌着站穩,挺胸拔背,聽候處置。
“當時的情況,和州軍來意不明,你衝着他們的戰艦開炮,手段固然過於激烈,站在純軍事角度,卻也不能完全算錯。”看着俞通海的眼睛,朱重九非常坦誠地說道,這一刻,他決定暫時不想着另外一個時空的那些治政理念,不考慮另外一個時空中朱元璋的影響和作爲。
“都督。”俞通海眼圈又是一紅,舉手行禮,這一段時間,他所承受的心理壓力其實非常大,特別是涉及到族羣問題,剛剛經歷了蒙元七十年血腥統治的百姓,很難接受一個蒙古將領向友軍開炮的事實,雖然以當時情況,他不開炮的話,就無法阻擋和州軍渾水摸魚的行爲。
“但高郵之約既然還在有效期內,我也不能對你的行爲視而不見,至少在三年之內,咱們淮安軍還沒有以一己之力,扛住天下羣雄圍攻的本事,所以,我必須給外界一個交代。”舉手給俞通海還了個禮,朱重九繼續說道。
“末將,末將甘領任何責罰。”俞通海紅着眼睛垂下頭,用很小的聲音迴應,這樣的結果,其實在回揚州的船上,他就想到了,人無信不立,而自家主公又是《高郵之約》的發起者,天然佔據了盟主的身份,如果自己都不肯遵守的話,日後又怎麼可能用這個盟約去約束別的豪傑,。
“那好。”朱重九艱難地笑了笑,聲音陡然轉高,“長江艦隊軫宿分隊提督俞通海,從今天起,你被撤消在長江艦隊中的一切職務,降爲陪戎副尉。”
“是。”俞通海的身體微微一僵,然後啞着嗓子答應,剛剛到手還沒捂熱乎的水師官職丟了,好在還能繼續留於淮安軍之內,憑着自己的本事,多立幾次戰功,也就又能重新站起來。
“陪戎副尉俞通海,從今天起,離開水師,去膠州組建青島護航隊,爲前往倭國交易的商船提供護航服務,海門船塢仿製的五艘大食縱帆船在加裝火炮之後,會編入青島護航隊序列,等改進過的福船下水,也會優先補充給護航隊。”朱重九頓了頓,繼續補充“護航隊暫時歸大總管府直轄,不算在淮安軍行列,其他各項職位待遇,與淮揚商號等同。”
“這”俞通海一時無法接受如此多的信息,呆呆發愣,直到後腰處被路禮狠狠捅了一下,才木然地給朱重九敬禮,“是,主公,末將定然不負所托。”
“希望你把你這份果決和很辣,用在海盜身上。”朱重九看了他一眼,語重心長地吩咐,“另外,我會將俞通淵也調過去協助你,你們兄弟倆算是水師世家,儘快給我打造出一支遠洋艦隊來,腳下這片土地太小了,殺來殺去沒什麼意思,而外邊,海闊天空,咱們在窩裡橫不算本事,像大不列顛,像大食人那樣,把船隊開到萬里之外才是真本事。”
“是,末將,末將若辜負了都督,寧願提頭來見。”俞通海終於明白了朱重九的意思,興高采烈地賭咒發誓。
“還有你。”朱重九故意不看他的歡喜表情,將頭轉向路禮,“馭下不嚴,關禁閉五日,五日之後,也去青島護衛隊任副統領,時刻盯着俞通海,免得再受他的拖累,他將來如果再犯了錯,你就一道連坐,沒有道理可講。”
酒徒注:朱重九的第一繼承人是徐達,上一段文字寫成了胡大海,特此更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