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去做學徒?”老大常富貴愣了愣,兩眼頓時瞪得如同雞蛋。
他自己就是從七八歲開始給人做不拿工錢的學徒,一直熬了整整十年,才爬到了瀚源總號大夥計位置。其中付出的汗水和受到過的委屈簡易難以想象。而怎麼看,自家弟弟都不像是個能吃苦的模樣,真的去做小學徒,估計用不了半個月就得被掌櫃掃地出門。
常壽也不願自家老二再去走老大同樣的路,猶豫了一下,低聲附和,“是啊,阿爺,現在的孩子,還有幾個做學徒的。要麼百工技校,要麼淮揚商校,學費一文不交還不算,出來之後就有工錢拿!”
“問題是他得有那個命!”常老四狠狠一巴掌排在鍋蓋上,差點把鐵鍋直接拍進竈膛裡去。“那倆學校,一個在江灣,一個老碼頭。等於沒離開揚州。萬一過後衙門裡頭人找他,不是一抓一個準麼?就這麼定了,讓他去外地當學徒。沒出徒之前,不準再回來!”
“這.....”常壽好生不捨。但想想自家父親的話也沒錯,讓老二遠遠地離開揚州,至少能躲開不少是非。說不定到了外地,沒有了什麼小桃紅,什麼張來福的影響,他還能收一收心思!
想到這兒,他把目光轉向長子常富貴,帶着幾分求肯詢問:“狗剩兒,這事兒,你能安排得了麼?不行的話,趕明兒我殺兩隻雞,親自跟趙掌櫃說說去!老二雖然不爭氣,畢竟手心手背都是肉。我這當爹的,總不能看着他被衙門抓去挖石頭!”
常富貴向來孝順,不忍心看自家父親爲難,嘆了口氣,低聲迴應。“唉!您都說到這份上了,我還能怎麼說?應該能吧!就是您得跟他交代明白,到了下邊,別打着我的名義胡鬧。否則,非但他得被掌櫃攆回來,我這當哥哥的,也少不得要受牽連!”
“行,行!”常壽也覺得這事兒挺難爲自家大兒子,趕緊連連點頭。
“那就先吃飯吧!明天一大早,我就跟趙掌櫃說這件事。剛好我們商號在集慶在江寧開了一家分號,讓他到那邊去,也不算遠。不過是一水之隔,哪天娘和您想他了,就直接搭船過去!”常富貴又輕輕嘆了口氣,低聲說道。
祖孫三個,一時間都失去了談性。悶着頭將蒸好的鮮魚端上餐桌,坐下開吃。待大夥都吃得差不多了,常壽就放下了碗筷,跟自家妻子劉氏說起要安排小兒子去江寧做商鋪學徒的事情。那劉氏聞聽,當然是一百二十個不樂意。然而常無憂自己,卻頓時覺得鳥出牢籠,魚歸大海,立刻跳起來,拍着巴掌喊道:“我去,我去。阿爺啊,您這回可是做了一件大好事。社學裡頭頂沒意思了!訓導天天板着張棺材臉不說,還要念滿四年才能卒業!卒業後還不給安排差事,還得去念縣學。待縣學念滿了三年,就得去考府學。一旦考上了,就又是三年。前前後,十多年就搭進去了。哪如去做學徒,只要熬過頭兩年,就能領一份工錢!”
“狗屁!”常壽舉起巴掌朝兒子屁股上摟了一下,大聲數落。“就知道錢!你要是再不務正業,保不準還得讓人家給打發回來。到那時,看你有什麼臉進這個家門!”
“要麼使點勁,要麼別動手!”常老四瞪了自家兒子一眼,重重地將筷子拍在了桌案上,“就這麼定了,早打發他離開。慈母多敗兒,再讓他跟着你們,還不知道會慣成啥德行呢!”
說罷,倒揹着雙手,氣哼哼地回了後屋。
劉氏見此,知道無法再讓丈夫改變主意了。頓時心中發痛,將老二摟在懷裡,淚眼婆娑。
常壽則瞪了妻子一眼,低聲呵斥,“你哭什麼?真要是讓他繼續跟在張來福身後鬼混,有你哭不出來的時候!江寧左右不過一天半的水程,你想他了,什麼時候不能過去看他?碼頭上有專門的客船,一天三趟。咱們家現在,也不是掏不起船錢!”
話說得雖然硬氣,心中畢竟還是有些割捨不下。於是乎,少不得又將小兒子拉過來,仔細叮囑。然後又是準備四季換洗的衣服鞋襪,又是準備路上的零花錢和平時過日子的開銷。夫妻兩個從當時開始,連續四個晚上,每天都忙活到大半夜。一直到第五天頭上,老大把學徒的名額給求了回來,又定下了可以免費蹭着商號的貨船一併去江寧,才勉強把心放進了肚子裡頭。
第七天一大早,常老四等人,將常無憂送上了貨船,一家人揮手惜別。已經改裝了布帆的貨船藉着北風,沿着運河緩緩南下,不一會兒,就駛入揚子江。然後猛地一挑船頭,逆着水流朝東南弛去。
常無憂是第一次離家這麼遠,看什麼都好奇,看什麼都興奮。所以旅途也不覺得如何難熬。到了江寧之後,因爲他是總號當家大夥計常富貴的親弟弟,整個分號上下,無論是掌櫃的還是已經出徒的老夥計,誰都不敢真的拿他當小徒弟使喚。有什麼新奇玩意,或者時鮮瓜果,卻少不得給他留上一份。這令常無憂愈發覺得自己此番離家離得正確無比,一天到晚,渾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力氣。
然而,江寧城畢竟去年才落入淮安軍手裡,繁華程度遠遠比不上揚州。茶餘飯後的消遣娛樂手段,更是與前者相差萬里。當最初十幾天的新鮮勁兒過去之後,很快,常無憂就覺得百無聊賴。不知不覺中,過去在揚州城的一些打發日子習慣,就又回到了身上。
好在臨行前,家裡給他行囊中帶足了盤纏。而孃親和祖父,又互相瞞着,各自私下裡偷偷塞給了不少零花。所以一時半會兒,他手頭倒也寬鬆。於是乎,每天收了工,要麼是茶館,要麼就畫舫,日子過得比分號掌櫃還要逍遙。
這天傍晚,正和幾個新結識的朋友在茶館品茗。卻聽見隔壁桌有人站起來,大聲喊道:“各位父老鄉親,在下週不花,乃中書省碭山人士。就是漢丞相蕭何所居的那個碭山。紫陽書院卒業,至正十三年,就是前年,鄉試第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