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用了區區三十五萬貫,就換得蒙元朝廷袖手旁觀,此番南征如果順利,國用功當居首。”淮揚大總管府,朱重九放下敵我雙方達成的協議,大聲誇讚。
“勝之不武,勝之不武。”政務院左副知事,兼第一軍團長史馮國用紅着臉,訕訕搖頭。
對付雪雪這種二世祖,他簡直是手到擒來,預算中的六十萬貫銅錢,只花掉了五萬貫砸在了雪雪等中間人身上,又留出三十五萬貫用來從下個月起按實到港口數額分期支付羊毛貨款,剩下的二十萬貫,則完全成了結餘。
而蒙元那邊,如果想要再對淮安軍動武,就得更加仔細掂量其中利害,三十五萬貫對於一個國家來說,數額不算太大,但換成五百萬斤羊毛,就涉及到了數百萬畝草場,成千上萬的牧民和幾十戶勳貴之家,甭說輕易沒人敢向妥歡帖木兒再談對淮揚用兵,即便提出來,沒有足夠的實力和理由,也很難在廷議中得到通過。
“馮知事過於自謙。”
“馮知事若是覺得此行索然無味的話,下次不妨換了魏某去,免得將來史冊當中,只見諸君,對魏某卻語焉不詳。”
“哈哈,是極,馮知事大才,對付雪雪,還是我等才更妥帖。”
不像馮國用本人那樣謙虛,淮揚大總管府羣英們,則紛紛站起身,笑着打趣,像這種既沒有任何危險的任務,有誰不願意側身其中呢,反正無論怎麼做,最後的結局都是贏,區別只在贏多贏少,贏的過程中能玩出多少花樣來罷了。
什麼叫做不戰而屈人之兵,這就是,經過了數年適應與磨礪,眼下淮揚大總管府的議事廳中,已經沒有任何人覺得拿錢“砸死”對手,有何不妥當之處,兩國交兵,原本就是無所不用其極,更何況,淮揚子弟的性命金貴,能用三十五萬貫避免兩線作戰,避免數千將士的流血犧牲,大夥又何樂而不爲,。
“只怕那蒲家聽到消息後,也會東施效顰。”坐在大夥身邊笑呵呵地聽了一小會兒,政務院知事蘇明哲清了清嗓子,低聲提醒。
他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所以在三院共同議事的時候,就很少開口說話,即便偶爾插一兩句,也儘量限制在給大夥拾遺補缺,而不是別出心裁,如此一來,卻是令他的威望不降反升,舉手投足間,已經越來越有當朝宰相的風範,每次諫言,都會得到許多人的傾力追隨。
這一次,也不例外,蘇明哲的話音剛落,監察院左副知事陳寧就起身大聲附和道:“蘇長史所言甚是,微臣聽聞那雪雪自以爲得計,已經將雙方的交易結果傳揚了出去,而以大食人之精明,只要主公的討罪檄文一出,肯定會想方設法拉蒙元朝廷下水。”
“是啊,以利服人,利盡則勢衰,那蒙元朝廷中的貪官們所圖的無非是羊毛的紅利,萬一蒲家也豁了出去,翻倍收購羊毛,我淮安豈不是前功盡棄,。”另外一個知事魏觀想了想,也小心翼翼地補充。
“前功盡棄倒未必。”聞聽此言,軍情處主事陳基的笑容,也緩緩收斂,“但是得提防蒙元朝廷那邊坐地起價,若是我淮揚和泉州輪番提高好處,豈不白白讓他們佔了便宜,主公,微臣以爲,韃子無信,我等不可不防。”
“陳主事多慮了,北線自有我第四軍團枕戈待旦。”話音剛落,樞密院右副知事劉子云,立刻笑着站起來給大夥解惑,“上次李雙喜和傅友德二人孤軍深入,被困於單縣,雖然暴露出了我軍的多處不足,卻同時也試探出了察罕貼木兒和李思齊兩家的真正實力,而雪雪和太不花所部元軍,雖然武備上強於察罕貼木兒,但戰鬥力方面,卻比前者還要不如,如果真的要興傾國之兵一決生死的話,蒙元朝廷未必能從我淮揚這邊佔到什麼便宜去。”
“那倒是,我淮安軍不怕任何對手。”軍情處主事陳基生性謹慎,先點了點頭,隨後又繼續低聲提醒“然而事實正如主公先前所言,我淮安軍也沒有現在就直搗黃龍的實力,萬一雙方打成了兩敗俱傷,恐怕就白白便宜了某些陰險卑鄙的梟雄。”
“嗯,,。”衆文武臉色頓時發暗,齊齊冷哼,梟雄兩個字,用在某個與自家主公同姓的豪傑身上,再恰當不過,雖然眼下大總管因爲拿不出足夠證據,不得不暫時把報復的矛頭對準泉州蒲家,但事實上,卻很多蛛絲馬跡卻隱隱指明,真正的幕後黑手,眼下應該身在和州。
高郵之約還有兩年多時間纔到期,大總管府不能出爾反爾,所以在沒有充足證據的話,不能主動向“友軍”發難,但對於朱重八這個“友軍”,卻不會再給與任何信任,更不肯自己在頭前浴血奮戰,到頭來給此人做了嫁衣。
“微臣也以爲,光是以利誘之,不足以保證蒙元朝廷按兵不動,主公還需加之以威。”內務處主事張鬆,沉思了片刻,緩緩站起來,對陳基的觀點進行補充。
因爲上次二人做事疏忽,導致自家主公差點命喪黃泉,雖然過後大總管府並未深究二人的罪責,但他和陳基兩個,卻汲取到了足夠的教訓,再也不敢盲目自信,重蹈上一次的覆轍。
受他二人的提議影響,議事廳內紛紛點頭,幾乎所有人都開始懷疑此次協議的實際效果,準備考慮如何另起爐竈。
就在此時,平素很少說話的工局主事黃老歪忽然站了起來,先衝着朱重九拱了拱手,然後結結巴巴地說道:“諸位,諸位大人,且聽,且聽黃某,黃某一言,這個,這諸位大人都是聰明人,但,但諸位大人有時候,想得,想得是不是,是不是太多了,。”
囉囉嗦嗦兜了大半個圈子,他卻始終沒有找到主題,急得樞密院右副知事劉子云輕輕皺眉,低聲提醒,“黃大人,你到底想說什麼,難道就是想告訴大夥別杞人憂天麼。”
“不敢,不敢。”黃老歪聞聽,額頭上立刻冒出了豆子大的汗珠,“黃某,下官,不是不是,黃某,俺,不是不是”
“噗。”以魏觀和陳寧爲首的幾個年青官員實在忍不住,低下頭去,以手捂嘴。
黃老歪聽到了別人的竊笑聲,額頭上汗珠更多,用力跺了跺腳,大聲補充道:“算了,我就不客氣了,反正我客氣也是擺客氣,我直接說了吧,蒲家沒那本事跟咱比闊,即便他拿得出三十五萬貫銅錢,也吃不下那麼多羊毛,非但他,放眼天下,恐怕沒任何一家,能一口氣吃得下如此多羊毛,然後還能保證不賠本兒,將它變成毯子和麪料和將士們所穿的征衣,。”
這話,可真說道了點子上,剎那間,四下裡鴉雀無聲,所有人看向黃老歪的目光不再包含任何輕視,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敬服。
在大總管府的百工坊沒開發出水力紡毛機和水力織布機以前,羊毛就是廢料,除了塞外的蒙古人偶爾用一少部分擀氈子做蒙古包外,其他的大部分的結局就是挖坑埋掉,但是在有了水力紡毛機和織布機後,羊毛就成了僅次於蠶絲和棉花的第三妙物,織出的毛料雖然沒有棉布那樣柔軟吸水,卻遠遠好於麻布和粗葛,並且在保暖方面,比絲、棉、麻、葛四類都遠遠勝之。
“諸位大人只看到了軍力,財力,卻疏忽了我淮揚最大的一個依仗,那就是天下莫敵的工坊。”在一片欽佩地目光中,黃老歪大受鼓舞,擡手抹了把臉上的油汗,繼續粗聲大氣地補充,“放眼天下,哪裡有淮揚這麼多的工坊,放眼天下,哪裡有淮揚這麼多的紡車,織機,這麼多的商號、店鋪,蒲家想跟咱們拼財力,他拼得起麼,他買那麼多羊毛回去幹什麼,難道還能堆在倉庫中,眼巴巴地看着它黴掉。”
衆人聞聽此言,繼續輕輕點頭,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幾分自豪。
而經過大總管府多年的鼎立扶植,眼下淮揚地區的紡毛和織布能力,可謂冠絕天下,甭說區區一個泉州比不起,就是將華夏大地上其他所有城市的紡織力量全加起來,也同樣比不上淮揚的二分之一。
所以大夥先前的擔憂,根本就沒道理,淮揚商號花費三十五萬貫購買羊毛,轉眼就能變成七十萬,乃至一百萬貫的毛料或者毯子賣出去,而泉州那邊,花三十五萬貫就是浪費三十五萬貫,可再一絕不可能再二。
正感慨間,卻又見黃老歪笑了笑,繼續高聲補充,“況且商家賺錢都講究個長遠,蒙古人也是人,也得賺錢養家,想賺錢,就得知道某些事情可再一不可再二,他們絕沒道理,因爲泉州這次多給了五萬貫,就把明年另外三十五萬貫白白丟掉,此外,諸位不妨跟剛剛被處死的那羣老酸丁學學,也想辦法先下手,讓泉州蒲家名聲先臭了大街,如此一來,大都城內誰再替蒲家說話,就是與全天下人爲敵,諒他也不敢自己主動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