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山腳下非常遙遠的地方,忽然響起了一記悶雷,不是非常洪亮,卻令天地間的鬼哭狼嚎嘎然而止。
“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更多的雷聲,接踵而來,將腳下大地炸得微微顫動。
暗黃色的光芒閃爍,然後是詭異的猩紅,距離楊完者等人至少在七八里外,卻讓在場的大小祭司、頭人、寨主、洞主們個個臉色一片鐵青。
方圓五里,大大小小的丘陵頂,篝火旁,無數山民們來回跑動,誰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更不知道忽然炸響的雷聲背後,隱藏着多少大軍。
山腳下響得不是雷,而是紅巾軍所慣用的火炮,最近兩年來,在跟紅巾軍交手之時,山民們已經熟悉了那種火光和聲音。
然而,以前卻沒有任何一支紅巾賊,會在雙方尚未正式發生接觸之時,集中起如此多的火炮狂轟濫炸,除非他們手中的銀子和銅錢多得都花不完。
這世上,手中銀子和銅錢多到花不完地步的紅巾賊,只有一家,那就是淮揚朱屠戶。
朱屠戶盯上大夥了,居然趁着大夥舉行拜月祭奠時,星夜來襲。
“大夥不要着急,這是白起嶺,他一時半會兒爬不上來。”就在衆人被突如其來的炮聲震得暈頭轉向之時,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卻在楊完者腳底下迅速響起。
不算高,卻難得說在了關鍵處,立刻,飛山蠻土司楊完者就從震驚中清醒了過來,扯開嗓子大聲重複,“吹角,告訴所有人儘管放心,敵軍遠着呢,甭管來得是誰,大山都是咱們的天下。”
“吹角,告訴所有人儘管放心,敵軍遠着呢,甭管來得是誰,大山都是咱們的天下。”
““吹角,告訴所有人儘管放心,敵軍遠着呢,甭管來得是誰,大山都是咱們的天下。”
數百親兵扯開嗓子重複,低沉的號角聲,緊跟着響起。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如同鬼王睡醒後發出的咆哮,從一個火堆傳到另外一個火堆,再由寨主、頭人和祭司們的嘴巴,翻譯成軍令,一遍遍重複,直到傳進每一名山民的耳朵。
朱屠戶喪心病狂,居然仗着他手中擁有大量的火炮,選擇在山區與世代靠山吃山的苗軍對決。
朱屠戶自己找死,在山間,與山民們故鄉幾乎一模一樣的山間,平地人怎麼可能是大夥的對手,要知道,大夥從會走路時,就在翻山越嶺,而平地人,連爬個緩坡都要上氣不接下氣。
很快,一座座山丘上的苗軍將士,就恢復了冷靜,然後在隊伍中的麻線、小鑼們的呵斥下,開始向各自的頭人身邊集結,而整個苗軍的主心骨兒,浙西宣慰使楊完者也更加鎮定自若,手搭涼棚向着炮聲起處又掃了幾眼,然後大聲詢問“李才富,那邊山腳下是誰的駐地,手下有多少牤子。”
“大王,挨炮那疙瘩應該是東溪十六寨石猛土司的駐地。”副萬戶李才富立刻跳起來,帶着幾分幸災樂禍的語氣迴應,“據我上次清點,他麾下還有三千多牤子,個個都能在石頭上健步如飛,多頂一會兒沒任何問題。”
他出身於山瑤,祖先乃是蚩尤天王的長子,而東溪蠻卻是蟲子所生,天生愚昧低賤,雙方的族人們,平時只要靠得近了,就經常會發生衝突,並且大多數時候,都是體魄更爲結實的東溪蠻笑到最後,所以,看到先挨炮轟的是石猛的營地,李才富心中就說不出的高興。
“嗯。”楊完者皺了皺眉,沒有理會手下將領們的私人恩怨,事實上,讓不同的山民之間保持一定激烈程度的摩擦,是他獨創的馭下之道,否則,萬一有幾家土司偷偷聯合起來,他的宣慰使權威,就會受到直接威脅,“距離石猛最近的是誰,各自麾下有多少牤子。”
“應該是八達土司和藍臉土司,他們所駐紮的山頭跟石猛土司的幾座山頭緊鄰着,各自麾下的牤子數,大概是兩千出頭。”李才富雖然心胸狹窄,但本事卻不差,不做任何耽擱,隨口就報出了精確答案。
“通泰,立刻派人去傳令。”楊完者點點頭,迅速做出決斷,“讓八達土司和藍臉土司立刻整隊,舉起火把向敵軍兩側迂迴,如遇阻攔,則自行決定是戰是撤。”
“是。”副萬戶楊通泰大聲答應着,從自家哥哥的親兵手裡接過兩支令箭,但是,他卻沒有立刻動身,皺着眉頭想了想,低聲提醒,“八達和藍臉都奸得很,您讓他們自行決定”
“本來也沒指望他們能出多大力氣。”楊完者看了自家弟弟一眼,本着培養人才的想法,非常耐心地解釋,“黑燈瞎火的,你以爲朱屠戶的兵馬,敢一口氣殺到咱們跟前來麼,他就不怕咱們佈下天羅地網,無非仗着手中火炮多,想先聲奪人而已,咱們偏不信這個邪,直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大哥高明。”楊通泰佩服得五體投地,再也不多問,拎起令箭轉身就走。
“萬竹臺、土地廟、老虎嶺,再加上一個紫雲丘,奶奶的,他朱屠戶竟以爲老子是嚇大的,跟老子玩這種敲山震虎的花招。”楊完者繼續望着炮聲響起的方向,手指曲曲伸伸,雖然率部進入白起嶺羣山,是爲了暫避淮安軍的鋒櫻,然後再找機會斷起糧道,但他也不是對淮安軍主動打上門來的情況毫無準備,腳下方圓二十里範圍內的大小丘陵,斷壁和水源,他都提前派人探查得清清楚楚,並且還爲了方便起見,給每一處要地都重新命了名。
今夜,這些準備都派上了用場,作爲外圍防禦力量的東溪蠻,駐紮於萬竹臺,過了萬竹臺再上一個五百步高的山坡,纔是土地廟,而老虎嶺則又在土地廟的後上方三百步左右,然後再爬一千二百多步才爬到他的中軍帳,白起嶺紫雲丘。
換句話說,如果淮安軍從目前炮彈炸裂的位置,殺到他的腳下,至少需要爬兩千步的山,即便有當地人帶路,爬過這六、七裡的山坡,也得花費一個多時辰,而屆時,淮安軍將士早就累得兩腿發軟,怎麼可能還有力氣向苗軍發起攻擊,。
任何稍有用兵常識的人,都不會這麼做,除非朱屠戶真是一個瘋子,而哪怕他真是一個瘋子,真的能殺到腳下來,自己麾下這數千親信以逸待勞,也能打得他潰不成軍。
想到這兒,楊完者心中愈發安定,先看了一眼自己的軍師張昱,然後大聲調兵遣將:“肖玉、蔣英、劉震,李福,你們四個,各自回去約束麾下諸頭人,不要恐慌,也不要亂動,原地休息,等待中軍這邊的號令。”
“諾。”被他點到名字的四員重將齊聲答應,然後帶着各自的親兵,走向周圍的各寨主、洞主們的駐地。
“通知、才富,你們兩個也下去整兵,把各自手下的人馬推進到那個位置。”楊完者想了想,又伸手指向自己腳下大約三四百步遠的半山腰,“卡住那裡,然後原地休息,養精蓄銳,東溪、藍臉和八達他們,只能做雜兵用,北山、白皮和九寨的牤子,也只適合做偏師,真的關鍵時刻,恐怕還是得咱們自己的弟兄頂上去。”
“是,我們明白。”楊完者的另一個弟弟楊通知,絕對嫡系心腹李才富兩個,用力點頭,隨即接過將令,各自去移動隊伍。
“葫蘆、猛子、草狼,你們幾個辛苦些,去給南岸土司,紅林土司和鳥巢洞主傳令,讓他們等天色微明之後,立刻繞向白馬河方向,給我從身後把朱屠戶的退路卡死。”
“蚱蜢、缺翎、山豬,你們三個去嚕嚕土司那邊,告訴他說,兩家聯姻的事情我答應了,等打完了這仗,他的兒子就可以上門迎娶我的女兒,但是明天太陽出來之後,他得立刻給我殺到土地廟前,老子就在紫雲嶺這看着他。”
“李琿、楊玄、黃風,你們把火炮給我架起來,對準土地廟那,如果淮賊殺到那邊,就居高臨下給我轟。”
“馮安、洗良、秦無運,你們”
一道道命令從楊完者嘴裡傳出,然後由左右親信,快速翻山越嶺,傳到周圍各處頭人、寨主之手。
號角、鑼鼓、還有燈光,所有能在夜間使用的聯繫方式,也被楊完者身邊的親兵們,迅速利用了起來,知會駐紮在周圍各處山坡上的苗兵們,不必過分緊張,原地繼續休息,等待中軍的進一步指揮。
因爲並非蒙元朝廷的正式官兵,苗軍在組建時,起指揮結構,完全由楊氏父子自行決定,而父子二人又難得的文武雙全,思路開明,在參考了各地官軍的模式之後,果斷根據山民們的自身特點而重新搭建了隊伍。
所以苗軍當中,並不像正式官兵那樣,設有衆多的冗餘職位,只是簡單地以嫡系將領約束各洞主、寨主,然後再以各洞主、寨主約束其麾下的小鑼、麻桿和牤子,雖然有失粗疏,卻足夠清晰明瞭,甚至某些寨主和洞主,本身就兼任小鑼、麻桿,更是令軍令的完成效率,成倍地得到了提高。
臨近中軍的各處山頭,在傳令親兵沒抵達之前,就快速安穩了下來,稍微遠一些的山頭,聽到中軍處一直有不疾不徐的號角聲傳來,看到顯示一切平安的燈光信號,也慢慢恢復了秩序,不再因爲隔着好幾裡遠的炮聲,而亂作一團。
有幾處率先恢復了安穩的軍營內,主動點起了燈火,很快,周圍的其他各營就紛紛效仿,不多時,羣山之顛,燈球火把連成了一片,宛若星河落地,在隆隆的炮聲裡,顯得格外璀璨。
“哼,,。”望着周圍汪洋燈海,楊完者冷笑着搖頭,自己最初聽了張昱的提議,讓出建德大城,轉進白起嶺,未必沒存着置身事外的心思,而朱屠戶既然得了便宜還要殺上門,就別怪自己下手太狠。
且先讓他得意幾個時辰,待明天一早,看蚩尤天王的兒孫,如何橫掃千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