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居然要我去勾結朱賊,。”愛猷識理答臘的手迅速搭上了劍柄,雙眼目當中怒火翻滾。
支撐着他推翻自己父親的最大理由,便是他自己登基之後,可以快速中興大元,掃蕩紅巾羣賊,將罪魁禍首朱屠戶千刀萬剮,然而,沒等奪位成功,他最信任的屬下之一居然勸他去向朱屠戶求助,如此荒誕的提議,怎麼可能不令他怒火萬丈,。
倉促之間,其他文武幕僚根本來不及仔細分辨伯顏的提議底合不合理,趕緊快步擋在了愛猷識理答臘身前,同時嘴裡大聲呵斥:“伯顏,你太過分了,還不趕緊向殿下謝罪。”
“伯顏,你大白天喝酒了麼,滿嘴說胡話?,切莫說朱屠戶根本不會幫咱們,即便他真的會派來人馬,萬一事成之後他的人馬不肯離開,你我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
“胡鬧,你一介武夫,只管奉命殺敵就是,沒事兒幹瞎出什麼餿主意,。
“是啊,你天天說哈麻勾結淮賊,你引朱屠戶的人來大都,此舉與哈麻何異,。”
你一句,我一句,唯恐伯顏理解不了大夥的苦心,繼續堅持他的荒誕言論,逼着愛猷識理答臘痛下殺手。
然而那副萬戶伯顏,卻是個拉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驢脾氣,明知道同僚們都是爲了自己好,卻梗着脖子,理直氣壯地咆哮:“你們才糊塗,你們全都是糊塗蟲,老子早就滴酒不沾了,怎麼會說胡話,老子現在清醒得很,哈麻勾結淮賊,是爲了他的一己之私,老子建議太子殿下向淮賊求援,卻是一心爲國,這兩件事情出發點就不一樣,怎麼可能混爲一談。”
“有什麼不樣,還不都是勾結。”
“胡說,全是胡說,趕緊跪下,向太子謝罪。”
“滾,滾下去睡你的糊塗覺去,別丟人現眼。”
衆幕僚急得滿頭是漢,不停地衝着伯顏跺腳眨眼,倒不是他人緣有多好,而是爲做事情之前,先殺一大將,實在有損士氣。
伯顏卻根本不領大夥的情,像吃錯了藥一般,繼續低聲咆哮,“當年唐高祖起兵之時,還跟突厥人借過五百狼騎呢,其得了天下後,還不是照樣跟突厥人打生打死,誰見到他把大唐江山拱手相讓來着,什麼叫勾結,狼狽爲奸,共謀私利是勾結,借力打力,借刀殺人,是睿智。”
這幾句話裡頭,例子倒也舉得恰當,非但讓衆人刮目相看,愛猷識理答臘緊握在劍柄上的手,也立刻鬆開了許多,但是,想到自己的心腹大將居然半點而自信都沒有,把希望寄託在了敵人身上,他依舊無法嚥下這口氣,咬了咬牙,冷笑着道:“你想得倒是美,朱屠戶憑什麼給你派兵,況且朱屠戶見到有機可乘,豈不會立刻揮師北上,屆時,他派來大都城的死士裡應外合,你我就是大元的千古罪人。”
“主公明鑑。”伯顏彷彿早就直到妥歡帖木兒會有此疑慮,又梗着脖子施了個禮,氣哼哼地說道,“朱屠戶此刻正在八閩與泉州蒲家眉來眼去,哪那麼容易掉頭殺到北方來,即便知道了咱們事情,也只能隔着幾千裡的路乾瞪眼睛,其二,末將剛纔向您提議找淮賊幫忙,卻沒說跟淮賊借兵,只要那邊能派出三五百死士過來助陣,主公您在關鍵時刻就能打別人一個措手不及,而三五百名死士,卻不足以佔據大都城以爲其他各路淮賊做內應,過後若是他們賴着不走,主公您調遣十倍兵馬圍上去,殺光他們易如反掌。”
“嗯。”伯顏眉頭微微一跳,握在劍柄上的手指又鬆開了數分,淮安軍的戰鬥力如何,作爲大元監國太子的他心知肚明,否則也就不會將中興大元放在剿滅淮賊之前了,登基之後立刻點起傾國之兵打過去,又能轉移羣臣和百姓的視線,又能豎立自家威望的事情,他怎麼可能不擺在首要位置,。
但淮安軍的戰鬥力越是強悍,他將這羣虎狼引到大都城內之後,局勢失控的風險也就會越大,一個把握不住,好好的黃雀在後,就變成了獵人更在黃雀之後了,到頭來白白爲朱屠戶做了嫁衣。
正猶豫不決的時候,先前被他質問過的李國鳳卻扯開嗓子,大聲說道:“殿下,殿下當心,此計萬萬行不得,您逼皇上退位,乃大元朝的內部之爭,萬一引入了淮賊,就是引狼入室,不,就是認賊作父,即便僥倖得手,也難安百官和將士們之心。”
“啊。”愛猷識理答臘再度皺起眉頭,將目光轉向李國鳳,不過這回,他的眼睛裡,卻沒有絲毫的憤怒,李國鳳這廝膽小歸膽小,行事卻穩重第一,絕不會像伯顏那廝,總是恨不得把頭頂上的天給捅出個窟窿來。
“伯顏將軍也不要着惱。”搶在伯顏開口指責自己之前,李國鳳又朝後者拱了下手,快速補充,“將軍先前的提議,也並非沒任何可取之處,淮賊之所以戰力驚人,無非仗着其火器犀利,鎧甲堅固爾,若是能利用海上貨運之便,趕在大事發動前,從淮賊那邊弄一批拉線手雷和鎖子甲來,即便我等的謀劃功虧一簣,殿下也可以指揮東宮侍衛殺出大都城去,等到陛下息怒之後,再想辦法父子和好如初。”
“嘶,,。”“這話,嘶。”“狡兔三窟。”
愛猷識理答臘再度眉頭緊鎖,其他一衆文武幕僚,也紛紛側過臉去,低聲交頭接耳。
李國鳳這廝討厭就討厭在,總是把事情往最壞處想,但他的話,也不能說毫無道理,俗語云,小杖則受大杖則走,萬一大夥所謀不成,惹得皇上發了雷霆之怒,能先跑到外地躲一躲,總比困在城裡等死強,況且妥歡帖木兒素來看中太子,即便發現太子對他無情,氣消了之後,卻未必真的願意要了太子殿下的小命兒。
聽着周圍嘈嘈切切的議論聲,愛猷識理答臘好生委決不下,想斷然否定這個提議吧,卻又怕自家親孃到時候真的臨陣退縮,讓自己單獨去面對父親的力量,想依計去聯絡淮安軍吧,又怕對方獅子大開口或者引狼入室,手按着劍柄在屋子裡頭徘徊了好半晌,終於,把心一橫,低聲道:“李詹事,令弟國雄能跟淮賊那邊聯繫得上麼,現在去買鎧甲和火器,是否來得及。”
“時間上應該沒問題,大不了,殿下您再偷偷給察罕帖木兒去個信,讓他在路上多耽擱幾天。”李國鳳想了想,鄭重回應,“此事關鍵在於一定要瞞過哈麻,直沽市舶司裡頭,從上到下幾乎都是哈麻的人,一不小心就會走漏消息,至於聯繫,倒是不太難,全天下誰不知道淮揚商號的第一大股東就是那個所謂大總管府,只要在直沽港裡找到淮揚商號的貨船,就不難將殿下的意思帶到蘇賊明哲那裡。”
“根本不用那麼費勁,若說通淮,誰能比得上哈麻跟雪雪,,順着哈麻家在大都城內的產業捋,肯定能把淮賊的細作翻出來。”伯顏在旁邊撇撇嘴,不屑地補充。
“沒你的事情了,你退下休息。”愛猷識理答臘被他說得心裡好生煩躁,瞪圓了眼睛,大聲命令,“馬上下去,沒我的命令,任何人不準再放他進來,下去,馬上。”
“末將遵命。”伯顏的臉色紅得就像烤熟了的雞屁股,躬身行了個禮,倒退着走出門外。
愛猷識理答臘懶得在這個莽夫身上多浪費功夫,迅速將目光收回來,繼續跟衆人商量怎樣以最小代價弄到淮賊的武器和鎧甲,如何避免淮安軍趁機北犯等諸多緊要大事。
衆文武見他已經鬆了口,就不再藏着掖着,紛紛開動腦筋,羣策羣力地尋找對自家最有利的方案,誰也沒留意到,伯顏出了太子府大堂之後,接下來又去了什麼地方。
而就在衆人忙得無暇他顧的時候,太子府怯薛副萬戶伯顏,卻已經來到了太子府外,先是信馬由繮地在街道上轉了幾個圈子,然後忽然側轉坐騎,悄然拐入了一條非常骯髒混亂的衚衕當中。
跳過淌滿污水的深坑,轉過散發着熏天臭氣的糞堆,讓開躺在衚衕中央等死的幾個乞丐,揮鞭抽飛三條無家可歸的野狗,就在整條衚衕都快到盡頭的時候,猛然間,他又拉住了坐騎,緩緩走到了一處掛着暗黃色燈籠的雞毛小店門口。
“客官,您,您想打尖啊,還是住店啊。”正蹲在門口鬥蛐蛐的夥計被突然出現的戰馬嚇了一大跳,趕緊堆起笑臉,熱情地詢問。
伯顏用力揮了下馬鞭,凶神惡煞般問道,“一年前老子肚子餓了,在家買過三斤醬驢肉,今天忽然想起來味道不錯,就再來買十斤,有麼,有就趕緊給我拿上,價錢好說,沒有現成的,就趕緊給老子去殺驢,老子就在這兒等着。”
“有,有,沒別人的,也不能沒您的,客爺,趕緊裡邊請啊。”小夥計精神猛地一振,扯開嗓子,大聲叫嚷,隨即,猛地拉開雞毛小店旁的柴門,將伯顏和他的戰馬,一併給扯了進去。
刷,燈籠熄滅,黑漆漆的衚衕之中,萬籟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