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衆人拾柴火焰高。
一干平素見人就哭窮的皇親國戚們齊心協力,轉眼間就給大元朝硬生生湊出了四十餘萬貫軍餉,這下,可是讓右相定柱再也沒理由推脫了,張開困惑的眼睛朝着左相賀唯一、樞密院知事李思齊、御史大夫汪家奴等人凝望了片刻,咬着牙,大聲承諾:“某先前之所以無法下定決心親提大軍平叛,所慮無非是糧餉不足而大都城內人心亦不安穩爾,既然諸公衆志成城,個個舍家爲國,某又何惜此身,,今日咱們不妨就將出徵方略定下來,待兵馬糧草一齊,某立刻領兵去與徐賊一決雌雄。”
“某願領禁軍與右相大人同往。”月闊察兒四下看了看,也斷然下定了決心。
衆位皇親國戚平素都什麼德行,他心裡清清楚楚,當年右相脫脫不過是因爲國庫空虛,欠了幾個月俸祿沒有發放,按道理,誰家也不至於爲幾百貫的收益斷了炊,可他們卻立刻像餓紅了眼睛的野狗一樣跳了起來,與妥歡帖木兒和哈麻等人一道將脫脫置於死地,而今天,他們忽然幾千,上萬貫地出資,眼睛都不帶眨一下,若說其中沒有什麼貓膩,簡直是傻瓜都無法騙過,但是他們卻偏偏就這麼做了,臉上帶着難以掩飾的愉悅,絲毫不管敵軍已經近在咫尺,這樣的一個朝廷,這樣一羣鼠目寸光的瘋子,恐怕鐵木真大汗復生,都無法令其起死回生,誰要是還想着與之同生共死,那就不是孤忠,而是腦袋被馬蹄踩過了。
月闊察兒自問腦袋沒被馬蹄踩過,所以打算趁着最後的機會,將禁軍的兵權搶回一部分緊握在自己手裡,以備關鍵時刻之需,同樣腦袋沒有被馬踩過的還有哈麻的妹婿,樞密院副知事禿魯帖木耳,只見他眼睛快速轉了幾下,撅着公雞屁股,用力擠出了人羣,先衝着妥歡帖木兒行了躬身禮,然後又將面孔快速轉向了定柱,主動請纓,“某身爲樞密院副知事,平素總以竊據此位卻不能爲國盡力爲恥,此戰,請右相一定用我爲先鋒,我願領一哨兵馬,替大軍開道搭橋,安營立寨。”
“李某不才,願領忠義救國軍,與大人共同進退。”
“某雖然武藝低微,亦願帶一支偏師,繞路迂迴敵後。”
“”
兵部侍郎李漢卿、樞密院同僉古斯、樞密院判官海壽等,也紛紛出列,主動表態願意替定柱分憂。
眼下大都城內外總兵馬不過二十萬出頭,其中還有十餘萬爲李思齊麾下的保義軍,根本不可能讓任何人染指,剩下的部分,如果真的分派給禿魯帖木兒等人,就根本不用再去與徐達交手了,走到半路上,恐怕大軍就分崩離析,當即,左相賀唯一用力咳嗽了幾聲,笑着說道:“諸位拳拳之心,右相大人與我都記下了,可選將之事,卻不能過於隨意,這樣吧,諸位稍安勿躁,再給右相與賀某一天時間,明天一早,右相府自然會將此事定下來,公之於衆。”
說這番話時,他始終背對着妥歡帖木兒,從頭到尾,未曾回頭看過大元天子一眼,更沒有徵詢後者的意見,很顯然,即便他這種不擅長耍弄陰謀詭計的人,此刻也早已明白過味道來了,知道今天皇親國戚們的反常舉動,肯定是受了妥歡帖木兒的暗中指使,所以,他也就徹底地對後者死了心,再也不顧忌絲毫的君臣之情。
妥歡帖木兒對此,也不以爲意,既然定柱、賀唯一等人敢脅迫他,不准他退位去投奔太子,不肯將各自的全家老小交給太子去報復,那麼,這些人就是亂臣賊子,打輸了也好,打贏了也罷,跟他這個即將退位的皇帝已經沒有半點瓜葛,只待這些人遠離了大都,放鬆了對皇宮的監視,他就可以暗中聯絡皇親國戚還有忠於自己的人,一道向西而走,從此將大都城與世間所有煩惱盡數拋在身後。
君臣之間恩斷義絕,彼此倒是都落個輕鬆,儘管按照各自的想法,放手施爲,很快,定柱等人那邊,就商議出了一個基本方略,由右丞相定柱親自掛帥,樞密院知事李思齊副之,帶領禁軍、怯薛親軍一部,保義軍、忠義救國軍以及大都城外剛剛招募起來的數萬鄉勇、沿運河南下迎戰徐達,賀唯一與其子帶領另一部分怯薛親軍爲後部,負責押運糧草輜重,至於保衛皇宮和大都的任務,則着落在御史大夫汪家奴,桑哥失裡父子頭上,爲了預防有宵小之徒藉機蠢蠢欲動,定柱特地給汪家奴留下了五千禁軍,全是十里挑一的精銳,萬一前方戰事不測,確保天子不落入“賊人”之手,應該沒任何難度。
第二天一大早,有關選將事宜,也商議出來了最後結果,月闊察兒因爲在禁軍中門生故舊太多,將其留在大都城內實在無法讓定柱放心,所以被安排了一個重要差事,以太尉、柱國大將軍之職,前往保定路典兵,集結各路地方人馬,招募天下豪傑,待地方上所有力量都聚集到一處之後,再帶着他們趕往前線助主帥一臂之力。
李漢卿、龔伯遂和沙喇班三個,因爲手裡握着一支純火器部隊,所以也被分別任命了萬戶、參軍和副萬戶之職,率部跟主力一道行動,平素這支兵馬單獨立營,不與其他任何一哨兵馬混同,戰時,則歸定柱直接指揮,以便在關鍵時刻,給徐賊致命一擊。
其他主動請纓的衆文武,除了幾個讓定柱不太放心者,被分別委任了參軍、經歷等閒職之外,其他就都被丟在了大都,左相賀唯一在私下裡說得明白,這些人個個文不成,武不就,扯起自己人後腿來卻一個頂倆,帶着上他們出戰,反倒容易被他們壞了士氣,還不如留着他們在大都城內伺候皇上,反正朝政已經爛成那般模樣了,再爛也爛不出更多花來。
將士選定,糧草輜重準備停當,右相定柱、左相賀唯一兩個再度聯袂進了一趟皇宮,跟妥歡帖木兒鄭重道別,然後,找了個良辰吉日,率領大軍揚長而去。
這一走,幾個擔任主將者,大抵上誰也沒打算活着回來,所以三軍上下,隱隱就帶上一股子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味道,先花了一整天時間抵達了通州,然後該乘船的乘船,該騎馬的騎馬,沒有馬匹和船隻代步的繼續兩條腿趕路,迤邐本着東南方的海津鎮殺去。
因爲正值青黃不接時刻,地方上很難籌集到足夠的糧草,所以二十萬兵馬的日常消耗,大部分都必須靠糧船從後方輸送,故而行軍路線,也就無法距離京杭大運河太遠,只能沿着通州、楊村、海津、清州這條曲線,拐着彎子緩緩向前挪動。
好在淮安軍那邊,兵力也不太充足,主帥徐達又是個天生謹慎的性子,取得了一系列輝煌大勝之後,卻沒敢立刻放開了步伐向北高歌猛進,所以最近才沒有太多噩耗向北傳來,兩軍纔不至於在大都城下一決雌雄。
但是有一條最新消息,依舊令定柱心神不安,那就是,淮安軍第九軍團,居然在德州城內升起了青狼圖案軍旗,而這支剛剛組建的軍團,從主將到底下的兵卒,幾乎是清一色的草原面孔。
“該死的朱屠戶,該死的徐賊,我就知道他們兩個忽然放慢了腳步,就沒安好心。”接到消息的當日,定柱在座艦上摔碎了七八個冰翠茶碗,踹爛了三四張楠木椅子,直到周圍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可供破壞了,才喘息着坐倒了甲板上。
對手這一招,等同於給全天下的蒙古人和契丹人都指明瞭退路,讓各地驚慌不安的萬戶、千戶們,立刻就看到保全家族富貴的希望,而大元朝這邊,則愈發後繼無力,舉步維艱。
“右相大人這是怎麼了,大戰在即,你可千萬不可失去冷靜。”左相賀唯一聽到動靜,趕緊跑上前大聲提醒。
“你看,你自己看。”定柱抹了下嘴角的血跡,用力將密報丟給賀唯一,讓對方自己揣摩。
細作傳回來的消息,並不是非常詳盡,但已經足夠讓賀唯一將徐達的動作,分析得非常清楚,在消滅了東昌路的守軍之後,此賊沒有急着趁朝廷沒有做出反應之時,繼續擴大戰果,而是將帥帳暫時立在了聊城,然後一邊分派吳良謀、吳永淳、王弼、張定邊等將肅清左右兩翼的州縣,一邊着手整頓降兵降將,將其去蕪存菁。
太不花是個人精,自知地位尷尬,又多少還對大都這邊念着些同族之情,所以率部投降之後,就自己主動提出,要解甲歸田,下輩子去做一個在朱總管庇護下的小民足矣,徐達和劉伯溫再三挽留無果後,也就順水推舟答應了他的請求,修書給大總管府,請求按照太不花貢獻和職位,贈與金銀細軟若干,各家商號股權若干,令其還沒等離開軍營,就已經腰纏超十萬貫。
其他衆新降將領見了,大部分都怦然心動,互相串聯着,商量着,陸續向總參謀部提出了退役要求,對此,劉伯溫也樂見其成,以最豐厚的報酬,回饋大夥的善意,並且准許他們帶着自己的嫡系部屬,一同離開,於是乎,短短數日之內,七萬餘降軍,就散掉了大半兒,剩下三萬出頭除了打仗之外什麼都不會幹,並且心甘情願替大總管府而戰的,才被徐達留了下來,單獨組成第九軍,由阿斯蘭暫且帶領,進駐德州。
如此,徐達所部兵馬,再度降低到了二十萬之內,朱屠戶那邊的補給壓力,也頓時大爲減輕,但是,他們對大元朝的威脅,卻愈發沉重,宛若一把出鞘的屠龍寶刀,高高舉起,隨時會發出致命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