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笙死死的咬着脣,這一剎那,淚流滿面。
即便她要嫁的人是季予南,他們還是希望她能幸福。
幸福——
父母對孩子最好的祝福。
這兩個字如同沉重的枷鎖,讓她在這一刻心痛如絞,失聲痛哭。
馬克原本還覺得奇怪,好端端的讓他用嘴型說什麼‘報仇’‘幸福’這類的,結婚說‘報仇’這麼血腥的事,多不吉利啊。
見她突然哭了,嚇得身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考慮到結婚當天新娘的情緒會比較激動,所以化妝品都是用的防水的,再哭的厲害也不至於花得太狼狽,等一下用粉底壓一壓也就看不出來了。
但儀式快開始了,她哭成這樣,耽誤了時間,季總若是瞧見還不扒了他的皮。
“季太太,這……”他急的不行,偏偏又不知道她爲什麼就哭了,“您別哭了,這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眼睛哭紅了就不漂亮了。”
越是害怕什麼就來什麼。
他正手足無措的安慰着,門就開了。
季予南從外面推門進來,見時笙在哭,眉頭下意識的蹙了起來,幽深的瞳眸中覆上了一層陰鷙的冷漠。
他看着時笙,話卻是對馬克說的,“怎麼回事?”
語氣輕描淡寫的很。
馬克不敢敷衍,戰戰兢兢的將剛纔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從他進門看到時笙驚醒開始。
“季少,我也不知道季太太怎麼就突然哭了,真的不關我的事……”
他的化妝技術是出了名的好,不是有一定地位的人還請不來他,就是國際明星、社會名流都得對他好聲好氣的。
但季予南這種,是一般的社會名流嗎?
一個不小心就要放槍子的。
季予南沒心裡聽他廢話,擺了擺手,“你先出去吧。”
他面對馬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想將那隻翹起的蘭花指給折了。
馬克如蒙大赦,急忙轉身出去,將空間讓給了他們,還順手關了門。
季予南抽了張紙巾給時笙擦眼淚,指腹從她臉頰上劃過,溫柔綣繾,“夢見伯父伯母了?”
馬克雖然說的顛三倒四,但前後一串聯,不難想到她夢到什麼了。
時笙避開他的手,“嗯。”
季予南本來就不是巧舌如簧善討女孩子喜歡的那種類型,他幾乎匱乏的言語讓他在此時說不出半句安慰和解釋的話。
再加上在這件事上對時笙心懷愧疚,見她排斥他的觸碰,便收回了手。
休息室裡的大擺鍾發出輕微的響聲。
時笙已經沒在哭了。
季予南收回視線,脣角揚起些弧度,漆黑的眸子裡彷彿壓抑着別的什麼東西:“婚禮快開始了,我讓馬克進來給你補妝,時笙……”
他抿脣,沒再說話。
時笙:“你爸爸到了嗎?”
季予南瞧着她,神色有幾分恍惚,脣瓣噙着極淡的笑意:“他到不到,並不影響這場婚禮的進行。”
男人的眼神炙熱而濃烈,志在必得且不留餘地。
他知道時笙恨。
恨季時亦毀了她的家,害死她父母,恨自己將她強留在身邊,死死揪着不放。
其實不是不放,是不敢放。
若是他放手,他和時笙就再無可能。
隨着時間的推移只會漸行漸遠,終究成爲兩條平行線,再無交集。
季予南性格本來就乖戾囂張,做不出寧願自己痛苦也要她幸福的成全。
他只知道,自己喜歡的就一定要牢牢抓在手裡。
如果做不成琴瑟和鳴的夫妻,那就做一對怨偶吧。
即便只持續一天,一個小時,他的名字也要正大光明的出現在時笙配偶的那一欄裡。
今後無論怎樣——
他都是,或者曾經是時笙的丈夫,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和記憶。
他想過放時笙走,給她時間放下仇恨,但時間能消磨仇恨,也能消磨感情。
如果你對一個人毫無感覺,中間還隔着家仇,估計更是連見都不想再見到吧。
百分之五十的關係,季予南不敢賭。
“等他來了再舉行婚禮吧,我們都不信佛也不信上帝,沒有誤了吉時不吉利這一說。”
時笙淡淡的開腔,帶着一種波濤洶涌前的平靜。
何況,他們這種情況,還談什麼吉不吉利的。
“時笙,你想幹嘛?”他的神色愈發複雜,犀利的道:“就算他現在身邊沒有可以指派的人,你和他對上也是毫無勝算,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
時笙一下子推開他,眉眼間情緒很尖銳,咬着脣朝他笑開。
悲涼,絕望。
讓人不敢直視!
“我能幹嘛,我想從他口中知道當年那件事的全部真相,我父母和你爸爸究竟有什麼樣的交集?爲什麼會突然起火?爲什麼他們會死?難道不應該嗎?”
這些,傅亦給她的文件夾裡都是一比帶過的,很模糊,只有個大概的輪廓。
她要聽季時亦親口將這些細節補全了。
季予南被時笙推的撞上了房間的牆壁。
他閉上眼睛,嗓音沉沉粗啞,“你想知道的事,我可以回答。”
死一般的寂靜。
“當年……”聲音哽住,喉結劇烈的滾動了幾下才繼續說道:“季氏資金鍊斷裂,險些破產,他爲了躲避債主,偷渡回了中國,恰巧認識了你父親。”
季予南見過的,比這血腥慘烈的場景比比皆是,從來沒有這種如鯁在喉的感覺。
每說一個字,帶出的,都是泛着血腥味的尖銳疼痛,從喉間一路蔓延到心底。
事情很簡單,很狗血,但並不妨礙它的真實性。
時笙的父母就是死在這一場簡單狗血的事故中,而且,還是他父母動的手。
季予南隱瞞了他母親的那段插曲。
不是怕時笙更恨他,而是不想再增加她的痛苦。
就這樣吧。
到此爲止。
全心全意的恨着一個人,總比恨着兩個人輕鬆。
休息室裡。
時笙的喘息聲明顯。
她看着面前和季時亦有幾分相似的五官,腦子裡悶悶的痛得厲害,每個字都帶着深切的恨意,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無恥。”
雖然是早已知道的事實,但這個事實由季予南說出來和由傅亦說出來,帶給她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她擡手,顫抖的指向休息室的門,“出去,你給我出去。”
時笙失神的往後退,喃喃:“你們太無恥了,憑什麼覺得別人要理所當然地幫助你們,季時亦欺騙在先,我爸爸沒有追究應有的補償,只不過是要將投進去的錢退出來,你們就這麼喪心病狂,居然讓人放火燒死了他。”
“季予南,你們全家都是人渣,我一定不會就這麼讓他逍遙法外安享晚年的。”
最後一句,帶着刻薄的怨恨。
說完,時笙猛的轉身,拎着裙襬出了休息室。
“時笙。”
季予南伸手要去拉她,卻沒拉住,婚紗輕軟的薄紗從指尖劃過,“該死。”
他一拳捶在堅硬的牆壁上,嘴角下沉。
怕她出事,季予南站直身體追了出去。
沒追幾步就看到站在走廊上止步不動的時笙了,以及她前面的季時亦。
幾天沒見,季時亦又蒼老了很多,眼睛和嘴角的皺紋明顯,本來斑白的頭髮幾乎已經全白了。
但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犀利,甚至比平時更爲狠辣。
季時亦擡頭,將視線從時笙身上落到休息室門口抿着脣的季予南身上,威嚴的道:“怎麼說結婚都是大事,我作爲父親不到場,你讓別人怎麼看我們?”
說完,他沒有理會時笙,邁開步子朝着那道欣長冷清的身影走過去。
眼裡噙着一絲諷刺的冷笑。
想結婚?
他不同意,那就誰也別想好過。
時笙的手慢慢伸進包裡……
走道上除了他們,還有幾個過來上洗手間的賓客,見季家父子氣氛怪異,紛紛停下來觀看。
一切都好像是按了慢放鍵的畫面。
時笙握住冰冷的刀柄,聽到自己的喘息聲及周圍的竊竊私語在耳邊迴盪。
她眨了下眼睛,看着季時亦朝她的方向走過來。
時笙從來沒覺得時間過得這麼慢,每分每秒對她而言都是種折磨。
如果沒辦法將那些醜陋的真相公諸於世,那就拉着他一起下地獄吧。
她能力有限,能做的,也就僅此而已了。
周圍很靜。
像死亡前最後的寧靜。
擦身而過時——
時笙抽手。
包裡的水果刀也被她帶了出來。
刀刃映着燈光,明晃晃的刺入了有些人的眼睛!
畫面靜止,隨之一聲慘烈的尖叫聲響起——
時笙手裡的刀尖已經準確無誤的扎進了季時亦的腰側。
只入寸許,剩下的刀刃被一隻大手握住,再不能進去分毫。
滴答,滴答。
她似乎聽見鮮紅而粘稠的血液滴落在純色地毯上的聲音。
下一秒。
像某種指令被解除,尖叫聲此起彼伏,紛亂的腳步聲響起,是那些看熱鬧的人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四處逃竄。
守在走道各個角落的保鏢已經訓練有素的將人截住,控制了混亂的場面。
時笙雙手握着刀柄,手包掉在地上,裡面的東西散了一地。
她的視線順着那隻染血的手看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