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棄攻梧州
魏國鬆資歷老,打頭陣,鼓足勇氣說道:“爵帥,我聽您教誨,最近頗讀了些書。有本書論梧州形勢,說梧州極爲重要,地處嶺南中心,從廣西打廣東,有了梧州,廣東就沒了屏障;從廣東打廣西,有了梧州,取廣西如探囊取物。” 好傢伙,還做過功課了。只是他不甚讀書,記不住原文。
吳捷也湊上前來,說道:“我聽標下參謀說,蘇軾蘇轍兄弟同時被貶,一個被貶雷州,一個被貶瓊州,二人在梧州相聚,對梧州形勢讚不絕口。說什麼,說什麼……”
想必他走得匆匆,居然記不起來了。吳捷是員猛將,比魏國鬆還要粗疏,更不喜歡讀書,連蘇氏說什麼都不記得了。
或許是穿越者自帶天賦,丹初讀書過目不忘,笑道:“國鬆所言,乃是《山堂雜論》,論曰‘梧州居兩粵之中,自西而東者,至梧州則廣東之藩籬壞;自東而西者,至梧州則廣西之心腹傾……’
“蘇氏兄弟論梧州形勢,曰‘蒼梧爲兩粵都會……論西則桂林爲堂奧,而蒼梧爲門戶;論東則南海爲心腹,而蒼梧爲咽喉,控上游而據要害,其指顧便也……’”
衆將大驚,呼曰:“爵帥真乃神人也。”
“哈哈,”丹初大笑,說道:“我既爲神人,你們爲何不聽我的話,變著法子勸我,非要奪梧州不成?”
這?衆將語塞。輔兵標標統陳武心有不甘,說道:“爵帥,梧州地勢重要。我軍奪下梧州,便可居中駕馭,交通兩粵,從此可在朝廷舉足輕重矣。”
魏國鬆、吳捷皆附和,滿臉都是期盼之情。
丹初搖頭笑道:“我若欲奪梧州,易如反掌。昭平地處桂江上游,步四標可沿桂江順流而下,直撲梧州。潯州、平南位於潯江上游,親兵標、水師標可沿潯江順流而下,先撲藤縣,再拿梧州。
“鬱林州地處北流江上游,你們步一標、步三標可沿北流江順流而下,先拿藤縣,再攻梧州。三路大軍皆可順江而下,我只需出動一路,便可輕鬆奪取梧州。
“諸君,我不是不想奪梧州,只因奪取梧州的時機並不成熟。你們可知爲何?”
魏國鬆額頭一皺,問道:“爵帥怕朝廷怪罪?”
“這是其一。”
“怕什麼!”吳捷性情急躁,起身說道:“朝廷無道,政令不出肇慶。咱們爲國除奸,就算殺了陳邦傅,也不爲過。朝廷該感謝我們纔是,怎敢怪罪我們?”
膨脹了,有點驕兵悍將的模樣了。
“坐下!”丹初斥道:“做大將的,凡事要穩重。一點小事就沉不住氣,能成什麼大事!”
這已是很嚴厲的指責了。赤軍權力高度集中,岑丹初威望崇高。元帥行轅一紙文書,就可剝奪前線大將的權力。
吳捷趕緊低頭認錯,狼狽坐下。
丹初嘆道:“朝廷雖然沒有威望,卻是大明正統。國朝講禮法,禮法本身就是威權的來源。這一點,你們務必要注意。軍政府爲什麼要廢除禮房,原因也在於此。”
看衆將聽得雲裡霧裡,丹初也不便細講,只是舉了幾個例子:
嘉靖帝即位之初,便有大議禮風波,表面是禮法之爭,背後則是皇權與文臣之爭。
明朝後期,屢有立太子、立皇后之爭,蓋因太子、皇后即爲未來之皇帝、太后。后妃只要有了太后的名號,就可以自然而然地管教皇帝,影響國家大政。 及至永曆元年,永曆帝被困武岡,安國公劉承胤劫持鑾駕,意圖降清。劉母親自上陣,喝令守軍打開城門,放永曆帝出逃,叛軍只得照辦。君臣逃亡,狼狽不堪,路過土司封地,土人爭相進獻錢財食物。
民間禮法同樣嚴格,崇禎末年某地饑荒,市場上公開叫賣人肉。當時,一位客人到飯店吃飯,看到一位赤裸的女子被綁在屠夫案桌上,即將喪命。他頓生憐憫之心,用雙倍的價格買下這名女子。女子千恩萬謝,願作客人奴僕。但客人的手不小心碰到女子身體,女子臉色大變,說一女絕不能侍二夫,重新躺回案桌。屠夫大怒,一刀結果了這名女子的性命。
“我軍奪取南寧時,朝中言官便彈劾不止。幸得李元胤、瞿式耜、劉湘客從中周旋,陳邦傅也幫著說話,朝廷才免於下旨斥責。
“這一次,咱們奪潯州、鬱林州,動靜鬧得太大,再去進攻梧州,就是把陳邦傅往死裡逼了。吳黨必會拚命彈劾,朝廷也會看不下去。
“別看朝廷沒有威望,但人心不可低估。前線還有諸多大將,宣國公(焦璉)、胡一青、馬進忠、楊國棟、熊兆佐等人,正在湖南與韃子大戰。
“我軍不往前線抗擊韃子,卻在背後與陳邦傅爭奪地盤,前線諸將會怎麼想?還有瞿閣老、魯巡撫等一衆正人君子,他們又會怎麼想?世人又會怎麼想?”
衆人黯然,不再言語。
自宋朝起,封建禮法在華夏越來越嚴。國家社會等級森嚴,皇權、政權、紳權、族權、夫權層層交織,思想受到禁錮,平民備受壓迫。
明朝心學崛起,歷經上百年,不斷衝擊封建禮法,但至今不能撼動禮法的根基。清軍入關之後,極力維持禮法,打壓心學,北方禮法日趨嚴格。
丹初不由得想起,清初三藩之亂時,吳三桂起兵之初,以“興明討虜”爲口號,南方一片歡騰。長江以南,除江浙兩省外,各省紛紛響應。陝西、河南的綠營兵先後揭起叛旗,形勢一片大好。清廷卻拿出吳三桂請殺永曆帝的密摺,天下譁然,叛軍士氣一衰。次年,吳三桂自稱周王,放棄恢復大明的口號,天下失望。
將來,若果真成就霸業,勢必要自立爲帝。禮法如此頑固,又當如何應對?
或許,唯有大興教育,掃除文盲,啓發民智,方能革新禮法,取其精華,棄其糟粕。
大興教育,需要鍥而不捨,久久爲功。如果教育得力,至少要一代人的時間,多則二十年,少則十五年,方有望革新觀念,掃除禮法。
二十年後,丹初四十歲,正是年富力強之時,猶可期矣。
看大家仍有遺憾,丹初勸道:“梧州四戰之地,太過緊要,就像一個燙手的山芋,任誰也拿不穩。忠貞營奪取梧州,旋而棄之,原因便在於此。我們有鬱林州在手,盡享實利,不便亟亟於梧州。
“況且,爲大將者,不能只會打打殺殺,而要學會撫民。攻下一座城鎮不算什麼,關鍵是要團結城鎮裡的軍民,要建立軍政府,要推行著佃納糧。
“潯州府、鬱林州加起來只有十座州縣,但大部分都是大城,人口比南寧、太平、昭平加起來還要多。我們要抓緊時間消化這十座州縣,而非繼續進攻梧州。”
衆將悅服,不再尋求進攻梧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