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士,你叫什麼名字?”
那名年輕的輔兵手持巨斧,扭轉戰局,給衆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丹初見他長得眉清目秀,神色堅毅,十分欣賞,詢問起他的情況。
那輔兵走到國主面前,略感緊張,說道:“回國主的話,小人姓章,立早章,父母死得早,只給我留下一個小名,叫狗兒。”
想必是窮苦人家出身,連個像樣的名字也沒有。
“什麼時候投的赤軍?”
“小人是肇慶人,本與祖母相依爲命。去歲韃子入寇肇慶,燒殺搶掠,祖母去世,我也被韃子抓做軍夫。天軍解放肇慶,不計前嫌,釋放小人,又可憐小人孤苦無依,選小人入輔兵協,充作火夫。”
“嗯,”丹初連連點頭,看章狗兒應對得體,心生許多好感,又問:“剛纔韃子涌上城頭,兇惡難制。你爲輔兵,本無需上城拼命,爲何第一個上來支援?”
“國主厚養我輩,我輩自要報答國主。且城池一旦爲韃子所破,玉石俱焚,輔兵亦無生還之理。與其任由韃子宰割,不如奮戈一擊,就是不幸死了,也得拉個墊背的,不枉投軍一場。”
這話說得文縐縐的,倒像是讀過書的人。
“你讀過書?”
“小人祖父是塾師,小時候跟着他老人家學過字。”
“爲何手持利斧?”
“小人在城內窺得清楚,知刀劍不頂用,手頭正好有劈柴的斧頭。想那說書先生說過,嶽武穆用大斧專砍馬足,破金韃子鐵浮圖,顧招呼輔兵持斧頭登城戰鬥。”
“很好,有勇有謀。”丹初讚道:“今日登城戰鬥的輔兵,每人賞內帤銀十兩,章狗兒賞一百兩。”
衆輔兵大喜,歡呼雀躍。
丹初又對章狗兒說道:“本藩看你一表人才,將來必成大器。今日,本藩便擢升你爲隊長,你到親兵協效力,如何?”
章狗兒大喜,跪下行禮,說道:“謝國主恩賞,小人求之不得。”
丹初扶起他,道:“做了隊長,就不能再叫狗兒了。致果殺敵、強而能斷、勇而近仁、英明有執曰毅。本藩爲你改名,就叫章毅,如何?”
“謝國主!”章毅喜極而泣,仰天嘆道:“父母在上,狗兒也有名字了,也做了天軍的軍官了!”
清軍退去,赤軍開始打掃戰場。清軍屍體直接剝去盔甲,從城西扔入下游貢水,免得污染水源,造成疫病。盔甲、武器、錢物全都留下,分給精銳死士使用。打壞的木柵、城牆要加緊修復,免得被清軍所乘。
斧頭、砍刀、鐵錘、榔頭等鈍器,包括連枷棒,正可對付重甲清軍,更得大力蒐集,防止清軍攻城。
次日,清軍並未攻城,留在城外休整。
諸將多主動請纓,願領兵出城,挑戰清軍。馬寶說:“韃子漢軍、綠營還有萬餘人馬,不日就要趕到雩都。不如先趁今日之勝,打敗滿蒙韃子。”
丹初說道:“論野戰,我軍還不是滿韃子對手。不如先放漢軍、綠營過來,由他們強攻城池。我們依城堅守,殺傷韃子更有把握。待韃子力竭,再縱兵反擊,勝之更有把握矣。”
隔日,清軍漢軍、綠營趕到,人馬上萬,隨即發動強攻。清軍改變戰術,以東門爲主攻方向,成三迭,綠營在前,漢軍在中,滿蒙八旗在後。
漢軍、綠營多步兵,漢軍攜帶有火炮,清軍火力有所加強。但漢軍千里來援,同樣沒有攜帶紅夷大炮,不是赤軍炮兵的對手。
清軍計無可施,只得逼迫綠營、漢軍死戰。綠營衝在最前,傷亡最大,若敢後退,漢軍在後督戰,可先斬後奏。同樣的,漢軍前仆後繼,若敢從二迭後退,滿蒙督戰隊可先斬後奏。
戰鬥彷彿是前日的重現,只不過,今日的廝殺更加激烈,場面更加血腥。才清理乾淨的城牆下,很快又堆積起層層迭迭的屍體。
不到一個時辰,第一迭清軍損失慘重,傷亡近千人。東門左翼戰事最爲激烈,清軍屍體積成一道斜坡,離城牆只有二三尺高。
這部分清軍主要是北方綠營兵,才趕到戰場,就被陳泰用作炮灰。清軍內部等級森嚴,綠營兵多由投降的明軍組成,待遇最差,最受歧視。
他們每月的餉銀還不到八旗一半,卻被八旗推到前迭送死。都是當兵吃糧的,憑什麼厚此薄彼。綠營後隊見勢不對,再也不肯向前,寧願被督戰隊殺死也決不向前邁出一步。
陳泰見狀,知道綠營兵已瀕臨崩潰,再逼下去就要譁變了。他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傳令撤下前迭,二迭漢軍接戰。
這支漢軍多炮兵,是“臺尼堪”,投降清軍較早。臺尼堪在漢軍八旗中的地位較高,比綠營兵又要高出不少。
譬如,臺尼堪多炮兵,有資格裝備紅夷大炮、沖天炮。綠營兵時常反覆,不受清廷信任,嚴禁裝備紅夷大炮、沖天炮。但若要真論白刃戰,臺尼堪比綠營兵好不了多少。
“國主,韃子二迭上來了。看旗色是漢軍,看裝束似有滿韃子。”
丹初見東門事急,移陛到東門督戰。他舉着望遠鏡望去,說道:“漢軍多炮兵,步騎必少。陳泰此舉,必在二迭中摻入了養育兵、包衣奴才,以加強漢軍。通知費雷拉,韃子三迭沒有靠近城牆,不得引燃引線。”
養育兵、包衣奴才算不上八旗正兵,作戰卻頗爲踊躍,常常不輸於八旗正兵。在戰場上,養育兵、包衣奴才若能建立戰功,不僅有望補爲正兵,還有可能提拔爲軍官。若是不幸戰死,妻子家眷亦有撫卹,足以解除後顧之憂。
未時,二迭清軍踏着屍體攀上城牆。這次,赤軍可有經驗了,舉着斧頭、榔頭、鐵鎬猛擊清軍。這些鈍器原本上不了檯面,在特定的場合,針對特定的敵人,卻成了絕佳的武器。
“啊!啊!”清軍慘叫連連,他們雖有重甲防護,行動不便,往往被赤軍鈍器所傷。斧頭、榔頭破甲效果最好,往往一擊就中穿透鎧甲,給清軍造成致命的殺傷。
二迭進攻又失敗了。鰲拜見狀,怒從心起,不顧腿上有傷,督率三迭滿蒙八旗攻城。
城牆下屍體如山,滿蒙八旗踏着同袍屍體艱難前行。鰲拜耍了個心眼,令三迭進至城牆下,以同袍屍體爲掩護,取出大梢弓,試圖發揚射面絕技。
赤軍見狀,隨即改變戰術,派步槍手躲在垛口處,使用步槍狙殺清軍。
清軍用大梢弓射面,仰射,費力。赤軍同樣用步槍射面,俯射,不用力氣,更具優勢。
鰲拜一技不成,只得督促滿蒙八旗登城。經過兩迭之敗,清軍士氣已衰,但滿蒙八旗軍紀嚴明,士卒聽從鰲拜號令,蜂擁登上城牆。
赤軍隨即換上刀斧手,用鈍器迎擊韃子。這滿洲火器營不愧是八旗精銳,作風頑強,武藝過硬,比前兩迭強多了。
但赤軍也不是吃素的,將士們已經恢復了信心。或從全軍調集,或從戰場上繳獲,登城的將士已經全部穿戴了重甲,憑堅城,用鈍器,迎擊滿洲兵已經不落下風。
反倒是滿洲兵,仰攻城池頗爲不利,手上的武器又以刺刀、馬刀爲主,對付重甲赤軍頗不得力。好在滿洲兵作風頑強,不得令絕不撤退。
正在戰局焦灼時,忽聽“轟”得一聲巨響,城下硝煙四起,無數清軍被火藥燒死,無數屍體被拋入空中。頃刻之間,一陣血雨襲來,間或有斷臂、斷腿、腸子、眼珠,落在城頭上如同下雨。
岑丹初料知清軍必來攻城,先在敵人必經之地埋設火藥。赤軍重視火器,使用火藥、子彈不計成本,足供揮霍。
清軍後隊有變,死傷慘重。前隊大爲驚,不等鰲拜命令,紛紛奪路而逃。鰲拜見狀,亦無可奈何,只得退卻。
赤軍打開東門,馬寶親領騎兵協策馬追擊,追殺二里乃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