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曆帝坐於龍輦上,臉色蒼白,黯然神傷,見到丹初後面露喜色,說道:“愛卿忠勇可嘉,真社稷臣也。”
龍輦輝煌,侍衛高大,儀仗鮮明。唯獨皇帝神情懦弱,體型肥胖,與龍輦、儀仗不甚般配。
丹初不由得想起一個典故:秦始皇滅六國後,曾到會稽遊玩。龍舟渡江,項羽與叔父一起觀看,不由自主地說道“彼可取而代之也”。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項羽滅了秦朝,天下卻由劉邦坐定。
朱由榔並非中興之主,讓他做天子,南明的局勢只會越來越糟。
郝永忠無人臣之禮,不經請示,便大喇喇地橫在朝臣前,說道:“陛下,岑丹初虛報人馬,有欺君之罪,請下旨嚴譴。”
早就聽說郝永忠是個草包,卻沒想到,他竟如此愚蠢,一開口就招來一個新的敵人。在他的思維裡,焦璉是敵人,焦璉的部下也一定是敵人了。
在場的朝臣懾於郝永忠的威勢,不敢言語。丹初見狀,直言道:
“爵帥此言差矣。新興侯麾下猛將如雲,士卒披甲者不下三萬。我此番護駕,領有五千精兵,標兵先行,營兵在後。爵帥若是不信,自可派人查探。”
郝永忠出身農民軍,劫掠成性,軍中抓了不少壯丁,動輒號稱數十萬。前期興安之戰,他一次性就派出了一千騎兵,卻全軍覆沒。可見他兵馬雖衆,卻並非全都精銳。
此刻,郝軍大多四出劫掠。留在主帥身旁的,大約有千餘人馬,多爲披甲騎兵,看上去相當精銳。
丹初並無太多的擔憂。南明武將跋扈,不乏敢於劫持皇帝者。但總的來說,農民軍更敬畏皇室,除了孫可望外,鮮有人敢劫持皇帝。
郝永忠拙於言辭,轉而說道:“陛下,且不說護陛之事。柳州離桂林近,南寧離桂林遠。陛下臨幸柳州,既可保證鑾駕安全,又可就近激勵將士,焉能捨近求遠前往南寧?”
於元燁最敵視農民軍,最近恩寵漸衰,被人彈劾,由兵部尚書遷爲刑部尚書,說道:“南安侯此言差矣。天下爲天子所有,天子巡行四方,皆應自專,非臣下所能置喙。”
這完全就是強詞奪理了。郝永忠老臉漲得通紅,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一旁的兵部尚書蕭琦,連忙說道:“司寇此言差矣!軍中士卒聽說陛下要巡幸南寧,皆羣情激昂,士氣衰落。陛下就南寧圖安逸,軍士失望,無人再肯死戰矣。若是巡幸柳州,尚能與桂林呼吸相通,則將士用命,尚可一戰!”
蕭琦是崇禎十年的進士,江西吉水人,曾任“左僉都御史監督糧餉”,受到郝永忠的庇護,專爲郝永忠籌集糧餉。
他本來很有民望,注重名節,但爲郝永忠聚斂糧餉,激得民怨沸騰。郝永忠兵強,蕭琦能出任兵部尚書,與郝永忠的支持不無關係。
於元燁冷笑一下,說道:“爵帥的兵馬在城外大肆劫掠,士氣可一點也不衰落啊。若真想一戰,也不至於從靈川不戰而逃!”
“你!”郝永忠氣得吹鬍子瞪眼,說道:“你血口噴人!”
於元燁卻不怯他,說道:“難道有假?御滇營尚在靈川未歸,爵帥主守靈川,卻率軍先退了下來。”
一聽到御滇營,郝永忠不禁氣餒。於元燁爲御滇營主帥趙印選結爲親家,滇兵吃苦耐勞,實力不容小覷。
丹初亦暗自好笑,覺得郝永忠真是個憨憨,還想跟南明的文臣比口舌。他已落下風,不妨再踩上一腳,絕了他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幻想。
丹初計議已定,說道:“若論勇猛敢戰,無人能比新興侯。新興侯汛地在平樂,無死守桂林之責,卻率軍星夜馳援桂林。爲大將者,連汛地都防守不住,還談什麼背城一戰?”
郝永忠的汛地在靈川,卻擅自棄守汛地,退回桂林。丹初的話很刁鑽,雖未指名道姓,卻足以讓郝永忠臉上無光,讓蕭琦無話可說。
火候已到,首輔嚴起恆也發話了:“南安侯,你率軍犯駕,強請陛下移陛柳州,殊無人臣之禮。念你平日頗有戰功,我不願與你計較。請你立即退兵,返回桂林拒敵。如此,方不負陛下封侯之恩。”
嚴起恆同樣歧視農民軍,對郝永忠報有很大的成見。他是首輔,說話很有分量了。
衆人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永曆帝,期望他能作出合理的裁決。
永曆帝看了眼郝永忠,眼神有些躲閃。雖是初春,他的額頭上卻分明冒出了一粒粒的汗珠。
猶豫片刻,他才說道:“朕已決定巡幸南寧,此事毋庸再議。郝永忠,你一向忠君愛國,如今桂林事急,著你立即約束部伍,防衛清虜,若能戴罪立功,朕必不計你犯駕之過。”
郝永忠大失所望,既而惱羞成怒,目露兇光,說道:“陛下棄桂林,幸南寧,三軍奪氣。桂林之事,臣無能爲也!”
說罷,郝永忠長揖而去。
蕭琦倚永忠爲靠山,其實只是想利用郝永忠的權勢,爲自己謀取官職。眼看永忠與朝廷有決裂之勢,蕭琦進退失據,幾經斟酌後留了下來。
朝臣大驚失色,郝永忠一走,紛紛議論起來:
“陛下,郝永忠無人臣之禮,有叛逆之心,請下旨切責,削其侯爵,令其戴罪立功。”
“不可,南安侯還有數萬精兵。如今正是用人之際,理當安撫,不應指責,免得激出大變。”
“無妨。新興侯、新寧伯(趙印選)等將與郝永忠不和,只要朝廷一聲令下,必可一擊破之。
“不可,郝永忠兵強, 新興侯、新寧伯不一定能全殲他。大敵當前,不可內訌,免得自亂陣腳。”
“起碼,也要下旨嚴譴郝永忠,令他約束軍紀,立即停止劫掠,整軍備戰,戴罪立功。”
......
真是衆說紛紜,誰說誰有理。
丹初見狀,心中感慨萬千。郝永忠兵強,剿是剿不得的,若撫吧,又無錢安撫。郝軍作亂,用的是一個屢試不爽的辦法:索餉。朝廷自然是沒錢供應軍餉的,而郝軍兵民不分,軍中到底有多少兵,連郝永忠自己都不清楚。
剿撫皆不可得,朝廷對郝永忠兵亂束手無策,只能任由他在城外劫掠。事已急,大臣們還在爭論不休,首輔沒有主見,一味曲意彌合。
君非中興之主,臣非肱骨之臣。這樣的朝廷,還有什麼感望?還想中興大明,豈非癡人說夢?
眼下,得抓緊時間脫離郝軍。紀律崩壞的軍隊,士卒若不能如願,什麼事都幹得出來。這樣的例子太多了。晚清時,湘軍攻破天京,太平軍覆滅在即。霆字營主帥鮑超回鄉休假,軍士趁他不在,竟然發動叛亂,數營士卒歸降了太平軍。
郝永忠的威望遠不如鮑超,若他約束不力,天知道能發生什麼事?畢竟,丹初只有五百標兵,自保尚可,保護朝廷則遠遠不夠。
他毅然說道:“陛下,郝永忠兵在不遠。請速速移駕,免爲亂兵所擾。”
朱由榔猛的一驚,說道:“愛卿說得極是。起駕,南巡南寧。”
龐天壽、馬吉翔等近臣輕鬆不少,產起恆、於元燁、蕭琦等大臣卻個個唉聲嘆氣。